做一个安静的人
旧照片
书页里掉下一张旧照片
我停下来
旧照片里的我年少、旺盛
两眼充满了未来
-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墙上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我
看不清他眼里的未来
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
-
我的眼里也充满了未来
顺着目光望出去
墙上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一张旧照片
我肯定我的未来
还是旧照片里我眼中的样子
一个词
想到一个词
想到一个词和我的关系
就觉得人生很美好
但这个词不是“美好”
我想告诉你这个词
思虑再三还是没有
理由很简单
这个词是我的
这个词满天下都是
而最初我以为这个词
只在中国山东济南章丘
垛庄镇北石屋村村西头
一棵大柿子树下的
“丁”字形胡同里
知道这个词满天下都是
耗费了我近半生的时间
发现这个词满天下都是
我并没有感到惊慌
我用近半生时间反复证明了
这个词确实就是我的
那时
能够让树叶变黄的理由很多
一个人常常从树下走过
可不可以算作其中的一个
那时你也悄悄长出了叶子
我有意无意地掐下一片
你便娇嗔了嘴巴喊疼
那时鸟儿总是成群结队出没
几乎没有落单的
雨滴自隙间迅速穿过
丝毫不惊动拉得又细又长的蝉鸣
那时我们在露珠里背诗
曲解古意。星星像满卷的词语
争相闪烁，让我们一时
挑不出更精准的一个
从广场上走过
低矮的音乐一次次
将我推向高处
多么希望这是一些
坚实的手。高高地
把我举起。又轻轻
把我放下
但它们不是
它们是一些低矮的音乐
它们会戛然而止
它们说没了就没了
从广场上走过
我苦于一次次
突如其来的跌落
悲哀的是
当低矮的音乐响起
我总是身不由己地
被推向高处
有一些夜晚
有一些夜晚别具一格
风说来就来
我赶在更大的风到来之前
收拾散落的星光
夜色并不浓郁
我站在亮处
许许多多的东西伏在暗处
这样的夜晚决不是
随随便便便可以得到
衣服上刮着大风
我站在亮处
许许多多的东西伏在暗处
三分之一的月亮露出
三分之一的慈祥
对我，全然不够
别具一格的夜晚
我站在亮处
赶在更大的风到来之前
用空出的黑暗
把剩余三分之二的月亮
一点点地抠出来
雨后
我爱这洁净如新的早晨
蓝色中巴心甘情愿
听命于十字路口的红灯
我爱这一分钟波澜不惊的等待
汽车起身前行
当距离不再成为距离
我爱那些不卑不亢
卷起一程又展开一程
的锈迹斑斑的站牌
各位，都不要动，请一如既往
剪指甲、想心事、打瞌睡
挖空心思，拨开连日来
裹挟你们的云雾
汽车继续前进
我爱下站一上车便目不斜视
直奔后边空座位的陌生人
风吹过
所有那些被带走的
都不是我的
那些闻风而动
跃跃欲试的
我也不想暂作保留
还有那些固若金汤的
思想者、哲学家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风吹过，我只要动荡中
坚定不移的那部分
我所要的坚定
不是思出来想出来
哲出来学出来的
我所要的不移是在
“不”和“移”之间
挣扎而没有倒下的那部分
风吹过，我要在亭亭玉立
和花枝招展间摇晃
而没有折断的那个你
做一个安静的人
如果能够，就把那些
叫作经历的东西
呕吐出来。从此戒酒
做一个安静的人
-
做一个安静的人
要学会消化。把那些
看起来不能消化的
东西消化掉
-
说醉话，做醉事
有人说你经历坎坷
其实不对，以前
你只是不会消化
-
道理很简单
什么东西消化了
就能吸收营养
对成长、成熟有好处
-
做一个安静的人多好
心平气和地生活
心平气和地待在角落里
看自己长大，变老，死亡
-
对待爱情也是这样
自然而然地开花
自然而然地结果
不张扬，不给周围的人
留下任何说三道四的把柄
怀想
料峭春寒似乎是在暗示
今年的花朵命运多舛
行在途中，抬头望天
看不见我的头发
有没有被风吹得凌乱
-
那晚夜色明媚，佳人如期
杏花与杏花争妍出声
而桃花提早败了
骨朵着小嘴一瓣一瓣
从水流的腮上滑落
-
时隔经年，人已变老
回想那晚的桃花和杏花
突然感觉自己
成了流水泛起的波澜
-
春天的步子逆春而行
许许多多的小生命
望风而逃。行在途中
从偌大天空照不见自己的我
空怀一腔普度众生的愿望
祷歌
祈愿这花
一路顺风、一帆风顺
躲过坎坷与漩涡
在泥土的那边
找一个好婆家
-
然后迎亲的队伍
如期而至
唢呐和锣鼓如期而至
马蹄嘚嘚
轿帘后的情形
宛如尘世的幸福
-
蚯蚓，我要歌颂你
蜜蜂和蜻蜓
我要歌颂你
甚至我想歌颂田鼠和蛇
我不歌颂蛴螬和蝼蛄
它们会让祈愿中断在
不为我知的黑暗里
-
钟声回荡
寂静的魄力阔大无边
请高处的枝叶伸出手来
请灌木和蒿草伸出手来
请地衣和苔藓
也一并伸出手来吧
让这远嫁的姐妹
深刻再深刻一点感受到
尘世情真意切的挽留
我沉下来
我沉下来。具体地讲
就是在翻江倒海般
思考的头颅中
情愿做一叶浮萍
再具体一些
就是在拥挤的行人中
甘心落到了后头
-
与泥沙不同
我的沉停在水的高处
与落伍不同
我的沉是在辨识
真正领先的方向
我沉下来。如果
还是不能说明白
就让我示范给你看：
-
此刻，我在龙奥大厦
14楼G区靠东的餐厅
吃早餐。服务员又一次
催促说，到点了先生!
我不慌不忙
将盘子里的吃食打发掉
顺手把别人扔弃的餐具
收拾进餐具筐时
服务员甜甜地笑了
说，谢谢，先生！
唱一首歌
一首歌最好的唱法
是把歌词囫囵吞枣地咽下
音乐在嘴角体态婀娜
一大群耳朵流溢涎滴
-
一首歌被我们含在嘴里
歌词已经咽下
我们要设法把它的灵魂
吐出来
-
我们来注视那片叶子
树高千丈
树之上那片叶子的起伏
与我们嘴角的音乐多么相似
-
唱一首歌
走万里路
我们感到疲惫不堪时
突然轻松了
需要
当需要得不到满足时
是否就是不需要的呢
曾经，我需要一把力气
和一个与人打架的胆子
把上学路上
经常当拦路虎的醉汉赶走
曾经，我需要一笔钱
将村西耿连贵家
闲置的破草屋买下来
让按月轮流住在我家
和叔叔家的爷爷生活在里面
我还需要过一把枪
防身用的。需要过一个包公
为善良、正直的人伸张正义
不用说，这些都没有得到
有时想想似乎又得到了
什么时候起，突然觉得
自己其实什么都不需要
从诞生那天开始我所拥有的
就比需要的多的多
将来
过完这辈子
我就到天上开一个房间
不读书不恋爱
玻璃擦得光光的
整日里望着天下发呆
-
你们继续享福吧
继续把一想像成二
把苦的说成甜的
把瞬间拉长直至永恒
-
我知道你走路时
为什么保持那种姿势
我知道新婚之夜
你的心地有多荒凉
我知道你紧握刀把的手
像握着刀刃一样
暗暗抗拒着发抖
我知道那人昨夜
梦见自己变成了皇帝
-
哈，我知道的
跟你们经历的一样多
我学着上帝的样子
闭口不言
秋天的骨头
叶子一黄秋天就静了下来。
静是秋天的骨头
只有叶子黄了才容易摸得到：
角落里没有开败的花是一根；
枝头上还没有被采摘的果实
是一根；此刻走在舜宁路上
并不急于乘坐K 160公交车
赶往燕山立交桥北的我是一根。
-
秋天的骨头神出鬼没。
即便叶子黄了也没有谁能数清
秋天究竟有多少根骨头。
叶子一黄满天下都是数骨头的人。
你也是其中的一个。我知道
此刻你正为数了那么多骨头
却不能成为其中的一根而苦恼。
我还知道你所见过的骨头
都是硬的。
-
静比硬更难得。
秋天到底有多少根骨头啊！
风一吹，秋天所有的骨头
都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