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马林中的鱼此生永生,二氧化碳下的人发声无声。
物理实验室内充斥着劣质消毒水气味,门打开后像封闭已久地下室潮解味道一样扩散,不依不饶蔓延开来。
那条鱼正在正中间沉默着,在聚光灯和空间的对角线,像是太阳神阿波罗,可惜这里并不在信仰祂,所以来自外界光线黯淡着,如同它身上的黄褐色,虽然故去的它原本是白色,但是时间太悠久了,导致去浸泡那液体也翻腾出了它离世时那种白浆——路太远了,它在瓶中再也离不开了;它的标签也被撕毁成了污渍,他的过去不再使人注视。被瞩目更是痴心妄想,这里本来没有它的位置。?
女学者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很平和,是中国人的颜色。老教授轻轻地数落:这鱼怎么还在这儿?
它死了。她想说,又沉默;拢了拢齐耳短发,干净利落,染了深棕色:生物实验室没地方了。
没地方就放在物理实验室?
老教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能应付着,又说:新试体送来了,这条鱼——太大了。
他也死了。她想,年纪轻轻的,教授会不会心怀往事、为他垂怜?他老人家太冷漠了,研究上打了败仗,生活上没有日光。她看着他,焦耳在心室燃烧,伏特于血管膨胀。尸体已死亡,他太年轻了,是少年模样。
他静立门前,向内观望了眼:右边墨绿色学生用实验桌台连成富有层次一片,止尽于最后洁白墙面;左边黑板上多色粉笔肩负重任留痕在木质板擦肆意抹杀下绽放狰狞余华,向远的墙面中间棕框白盘圆表将时间走到十四点二十三分;前面灰白色长示范讲台上杂乱不堪;敞亮大窗三扇,却转眼间黯淡阳光几乎殆尽余力才得以垂落大讲台上教师用实验桌台灰白棱边,晦暗入眼。
然后她跟他擦肩而过。
门被她上了锁,身后昏暗阳光游移着,还是没有丝毫着落。
同学们好。
老师好。
一个大玻璃瓶,一条白色大鱼;一双失神黑睛,一身褶皱死皮;满瓶暗黄液体,底部沉淀堆积;当前时空不知所谓旅行意义,磨损标签不知应有生卒姓名。
老师,这条鱼……
是生物实验室送来的。
她抬起头望着他。
现在她低着头,他手腕的编号是4013。
他是第四千零十三号被送到这里的人。
人都病死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需要生物学,我们需要解剖学……物理学,物理实验室的资金先放一放吧。
人都病死了。她说,拉着他的胳膊,却不知道叫他什么,4013?她说:人都病死了……
你怎么也死了?她想:你怎么也死了……
你要看着?白大褂提着手术刀。
要看着。
她看着孩子们:他们在教室中端坐,他们在操场上奔跑;惨白的学校是他们的坟墓,他们都是得了怪病的人物。
这里不是学校?他淡淡地问她,似乎无关紧要。
是。她想要告诉他,却又不敢言说。
为什么?他笑了,虚假的。
为什么?她问着:你能不能告诉我。
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微起又落,都结束了,男子吸入了一口酒精的毒气:你只是他们临时的老师。
为什么?
他像一个刽子手,老师冷冷地看着。
刽子手没话说。
放下你的手术刀吧,我要带着他离开这里了。
她在整个建筑物乱响的警报声中抱住失去呼吸的男孩奔跑,直到地下的岩浆剧烈燃烧腾起气泡。
她从噩梦里惊醒,然后于近在门外的战乱声中将他沉入福尔马林溶液的怀抱。
这就是我的选择。她说。
贰零零捌
这就是我的选择。她说。
《福尔马林中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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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曲
余友「哀的美敦书」独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