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利略的苦恼 全文阅读(伽利略的苦恼txt全集下载)

第一章:坠落

1.

直到刚才下得淅淅沥沥的雨似乎已经停了。今天运气不错——三井礼治跨下送货用的摩托车,心中不禁萌生出一丝赚了的感觉。尽管他也曾在倾盘大雨中送过外卖,但送的全都是停车场在地下层的公寓,所以他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淋湿,就把披萨都送到门了。

虽说全都是用盒子装好的,但要在雨里面往来送货,尤其是送吃的东西,却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身体再要淋湿了,就更不爽了。

就在他锁好摩托车,抱起匹萨正要迈步的时候,一把大伞迎面朝他撞了过来,差点就把他手上的匹萨给撞落在地。

撑伞的男子轻轻“啊”了一声,一言不发就打算离开。这男子身穿一套深色西装,看上去是个工薪族。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雨已经停了,还一直撑着伞,而且这把大雨伞恐怕要害他看不清前方。

“你给我站住!”

三井吼着,冲进来一把抓住了男子提着皮包的手腕。

男子转过头来,双眉紧锁,满脸困惑。三井看他的样子也并非凶神恶煞,便打算唬一唬他。

“撞了人就想开溜啊?知不知道刚才我手上的外卖差点被你给撞倒在地啊?”

“啊……抱歉。”男子向他道了声歉,再次扭头欲走。

就在三井咂舌的时候,他的眼角映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像是黑影的东西纵向飞速闪过。

紧接着,是震动人腹部的咕咚一声巨响。转头一看,只见公寓旁的路上横躺着黑色的一块物体。一个正巧路过的女子尖叫着倒退了两步。

“哇、哇、哇——”

三井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那个发出惨叫的女子,此时已经吓得躲到了身旁的电线杆后边。

刚才以为的黑色块状物,显然呈人形,但手脚却朝不可能的方向扭曲着。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也许还亏得看不见——应该是头的部分正缓缓流出的液体。

周遭嘈杂起来,等三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的人。

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跳楼自杀”,三井终于了解了事态。

不得了,不得了,真的假的?今儿可算是大开眼界了——他立刻感到兴奋莫名。他一想到跟同伴们说起这事,他们将有的反应,心中就雀跃不已。

但他却没法更加靠近尸体。尽管他很想再靠近一些看个清楚,可心里还是直发毛。

他听到有人说要叫救护车通知警察。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人们没有看到坠落的那一瞬间,所以他们似乎都还保持着几分冷静。

三井此刻也稍稍恢复了些冷静,同时想起了自己手上紧紧抱着的外卖。

不好,送货要紧——他双手抱着披萨,快步跑了起来。

2.

命案现场是一栋公寓里的一套两室住房。起居室怎么看都有十四楼以上,其余西式房间感觉也挺宽敞的。内海薰想起自己的房间,不禁心中感慨:尽管同为女性,可独居生活还真是各有各的样啊。话说回来,总觉得自己的房间太窄,或许多半是因为疏于打扫的缘故吧。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开吸尘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而眼前的这房间却收拾得既干净又整洁。感觉颇为高级的沙发上放着两个圆形座垫,电视机周围和书架也理得整整齐齐。尤其是餐桌上空无一物这一点,对薰而言是无法想象的。

当然,地板也一尘不染。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旁放着一台吸尘器,估计每天都会被用来打扫房间吧。唯一令人感觉不协调的,就是落在吸尘器旁的一口锅,开着盖,锅盖滚到电视机旁。

薰心想,或许当时正准备做饭吧。她想着便到厨房里看了看:水槽旁边放着一瓶橄榄油;沥水盆里搁着铝碗、菜刀和小碟子之类;水槽边的三角形的三角角落扔着西红柿皮。

她打开冰箱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盘奶酪拌西红柿,盘字旁边横放着一瓶白葡萄酒。

薰心想,或许她当晚还准备和人共品葡萄酒吧。

这套住房的住户名叫江岛千夏,三十岁,在银行上班。尽管从驾照上的照片来看,她给人温柔娴静的印象,但薰在瞪着照片看的时候,却怀疑她属于既强势有精明的那一类。即便长了一张外眼角稍稍下垂的圆脸,也未必就一定是一个大好人。

她回到了起居室,几名刑警正在阳台上来回奔忙。薰决定等他们的行动告一段落之后,再展开自己的调查。她很清楚,并不是早一刻勘察现场,就能掌握到更多有用的线索,同时,她认为这种争先恐后的焦躁心理带着一种大男孩般的不成熟感。

薰走近了放在墙边的壁橱。壁橱边放着个书报架,上面有几本杂志。她看了一眼书报架之后,伸手拉开了壁橱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两本相册,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相册。其中一本像是出席同事婚礼时拍下的照片,另一本装的则是参加酒会和公司聚会时拍的照片。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与女性合拍的,与男性的合照一张都没有。

就在薰合上相册放回原位,把抽屉关好的时候,前辈草剃俊平一脸兴味索然地走了回来。

“怎么样?”她问道。

“不好说。”草剃说着咧了咧嘴,“我认为是一起单纯地跳楼自杀,毕竟屋里也没留下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可大门当时并没有上锁啊?”

“这我知道。”

“我倒是觉得,如果是单纯待在家里的话,应该是会锁门的。”

“但假设死者当时已经处在打算自杀的精神状态,也很可能做出一些与往常不同的行为来的吧?”

薰望着前辈刑警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不管处于怎样的精神状态之下,一些习惯行为是不会改变的。开门进屋,关门上锁,这应该早以成为习惯了。”

“未必每个人都会如此的吧?”

“我认为,但凡独自生活的女性,每个人都会这么做。”薰子的语气稍有些强硬。

草剃听了,一脸不快地闭上了嘴。片刻之后,他像是恢复了情绪,摸着鼻翼说道:“那么你就来说说你的观点吧,死者当时为何没有把房门给锁上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没有锁好门房就离开了房间。也就是说,当时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恐怕就是死亡女子的男朋友。”

草剃把眉毛一挑,说道:“这推理可真是够大胆啊。”

“是吗?那您检查过冰箱没有?”

“冰箱?没有。”

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从里边拿出那盘奶酪拌西红柿和那瓶酒,直端到草薙面前。“我不说,独居的女性就一定不会在自己家中自斟自饮,但如果只是独自享用的话,没人会把拼盘摆放得如此精致的吧?”

草剃皱起双眉,搔了搔头,道:“辖区警署听说明天一早就要开会讨论案情,到时候你一起露个面吧。估计那时解剖的结果也应该出来了,我们就等结果出来之后再来讨论吧。”说罢,他如同驱赶面前的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就在薰跟在前辈身后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她看到门厅鞋柜上放着一只硬纸盒,她因此而终止了穿鞋的动作。

“怎么?”草薙问她。

“这是什么?”

“像是外卖。”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硬纸盒还用胶带封着口。

“别随便乱碰。反正辖区警署的人会来检查的。”

“我现在就想看。我现在就跟辖区警署那边打声招呼行吗?”

“内海,”草剃皱眉道,“别搞这些出格的事。你这人本来就够爱出风头的了。”

“我很爱出风头吗?”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大伙都看着呢,所以说,你给我稍微收敛一点。”

尽管不服气,可薰还是点了点头。而硬逼她接受这些令她感到难以理解的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当薰来到深川警署的时候,草剃早已满脸不快地在那里等着她了,上司间宫也和他一起。

间宫看到薰,一脸严肃地对她道了声辛苦。

“股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被叫过来的。这案子现在已经转交我们这边来负责了。”

“我们这边?”

“这案子有他杀的嫌疑。房间里发现了一件被认为是曾用来敲击被害人头部的凶器。估计这里要变成协同调查本部了。”

“凶器?什么凶器?”

“是锅,带长把的。”

“啊。”薰回想起了当时滚落在地板上的那口锅,说道,“是那东西啊……”

“锅底上沾了少量被害人的血迹。凶手估计是在把她敲死或敲晕了之后,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的。真是够狠的。”

薰一边听间宫说,一边偷偷瞟了草剃一眼。草剃把脸转向一旁,避开她的视线,重重地干咳了一声。

“凶手是那个男人吗?”薰向间宫问道。

“这一点错不了。这种行凶方式不是女人能够做得到的。”

“目前就只发现了凶器吗?”

“屋内有擦除过指纹的痕迹。凶器的柄上,桌上,还有房门把手上都有。”

“从凶手擦除了指纹这一点上来看,这应该不会是一桩入室抢劫案吧?”

因为如果是入室抢劫案的话,强盗应该是会戴手套的。

“大致可以认定是被害人的熟人干的。而且使用的也是随手拿起的凶器。另外,钱包和银行卡之类都没碰过,唯一不见了的,就是手机。”

“手机……是认为一旦调查通信记录,会对自己不利吧?”

“当真如此的话,那可真是愚蠢透顶了。”草剃说道,“通话记录,到电话公司去一趟马上就一清二楚了。这行为就等于告诉我们是熟人下手行凶的。”

“当时凶手也有些手足无措了吧,毕竟怎么看都不是一场有预谋的蓄意行凶啊。你们去电话公司把通话记录调来,以男性为中心,挨个儿仔细调查。”间宫总结说道。

不久之后,就召开了搜查会议。会上,主要是通报了目击情报。

一位年过五十、负责现场勘察的搜查员用沉稳的语调说道:“死者从阳台上坠落之后,公寓的周围似乎立刻就聚集了不少人,可却没人目击到有可疑人物。江岛千夏住的是七楼,六楼的住户听到响声,朝窗下望了望之后,就立刻出门坐电梯了。在六楼的住户进入电梯时,电梯里也没有其他人。如果是有人把江岛千夏推落后立刻逃走的话,那么当时电梯就不可能停在七楼不动。此外,这栋公寓里就只有一部电梯。”

会上还讨论了有关凶手使用紧急逃生楼梯逃离的可能性。但深川署的搜查员却提去,公寓的楼梯不但和坠楼现场位于同一侧,而且还是外悬式。如果当时凶手走楼梯的话,那么就必定会暴露于围观者的众目睽睽之下。

此刻最大的谜团,就是凶手在将被害人推落之后,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间宫阑述意见道,“假设凶手就是同一栋公寓的住户呢?那么只要在行凶之后返回自己家中,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了。”

众人在听过了这位警视厅搜查一科股长的意见之后,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3.

这天夜里,一个名叫冈崎光也的男子来到了深川署。当时正值薰和草剃二人外出查案回来,于是两人决定一起会一会他。

冈崎约摸三十五六岁,体形消瘦,一头短发一丝不苟地分向两侧。薰一见到此人,就猜测他是个销售员。一问职业,果然如此。他是一家知名大型家具店的售业人员。

冈崎说,昨天夜里,他曾经去过江岛千夏的住所。

“她是我大学网球同好会的后辈。虽然她和我差了五级,但因为毕业之后我也时常回去打球,所以就认识了她。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大约半年前偶然在街上碰见了,后来就开始互发短信了。”

“只是互发短信吗?有没有约会?”薰问道。

冈崎慌了,连忙摆手:“我和她之间不是那种关系。昨晚去她家是因为前天白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想换张床,让我拿商品目录过去给她看看。”

“也就是说,是后辈把前辈叫到了家里?”草剃在句末打上了句号。

“对我们而言,最好是能够到客户家登门拜访。如果不清楚客户房间的布局与风格,是无法推荐适合的产品。”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说,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后辈,也要像对待普通客户一样对待她。

“这种事以前是否也曾有过几次呢?也就是说,您以前是否曾与江岛小姐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呢?”草剃问道。

“有过,她之前也曾经找我买过沙发和桌子。”

“原来如此。那么,您昨晚是几点到江岛小姐家呢?”

“约好是八点,我应该没有迟到太久。”

“当时江岛小姐和平常有没有哪里不一样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给她看产品目录,向她介绍了各种各样的床,而江岛小姐当时也连连点头。不过最后她也没有当场决定,因为我建议她买床最好还是先看过实物再作决定。”

“你们二位当时是在哪儿谈的呢?”

“在房里,坐在起床室里的沙发上……”

“您待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我记得是八点四十分左右离开她家,因为她说过会儿还要来客人。”

“客人?她说过那位客人几点到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冈崎说着歪了歪头。

“那个,”薰说道,“玄关那里有个鞋柜,是吧?”

“啊?”

“鞋柜,江岛小姐家的玄关那里。”

“嗯……是的,是有个鞋柜,不,那鞋柜是她那里原先就有的,并非我们店里的货品……”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当时那鞋柜上放着硬纸盒,您还有印象吗?”

“硬纸盒……”冈崎的目光在半空中疑惑地游移了一阵后,稍稍歪着头说道,“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不过我真的不记得了。实在很抱歉。”

“是吗?那就算了。”

“呃,那硬纸盒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薰摆摆手,望着草剃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为插嘴而向他道歉。

“您是在什么时候得知案件发生的呢?”草剃问道。

“我是今天才看到新闻的,不过案件本身,我也不知该说是早知道,还是该说发生的时候就知道了……”冈崎突然支支吾吾起来,而他说的话,也令人费解。

“怎么回事?”

“其实,我当时看到她坠楼的那一瞬间。”

“哎?”薰和草剃齐声叫道。

“我离开江岛小姐家之后,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因为我想起那附近应该还有我另外一位老主顾,所以打算拐过去打声招呼。不过最后我并没有找到那位顾客家,而就在我再次回到她家公寓旁的时候,坠楼事件就发生了。当时我还大吃一惊,今天又从新闻里得知就是江岛小姐的时候,就不是吃惊,而是恐惧了。毕竟自己去见的人在之后不久就被人给杀了。我想着自己或许能够帮上点忙,所以就主动过去找你们了。”

“谢谢您的合作,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草剃低头行了个礼,“您刚才说死者坠楼的时候您就在边上,当时您身边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当然。”

“是吗?”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虽然这样说实在对不住愿意主动给我们提供重要信息的市民,但还请您多包涵,我们的工作要求我们凡事都要验证。因此,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的搜查记录上就只能留下冈崎先生您曾经去过江岛女士家一事了……”

“啊?”冈崎一脸意外地来回望着草剃和薰,“你们是在怀疑我?”

“不,我们倒也不是这意思。”

“虽说江岛小姐坠楼的时候我的确没有和谁在一起干什么,但当时我身旁也并非一个人都没有,更何况当时还是对方主动说的话。”

“是谁?”

“是个匹萨店的店员,记得是‘哆来咪匹萨’。”

据冈崎说,当时那个送外卖的店员把他给叫住了,冲他发了几句牢骚,而江岛千夏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坠楼身亡的。

“要是当时我问一下那个店员叫什么名字就好了。”冈崎一脸懊悔地咬着嘴唇。

“没事,我们会想办法确认的,不要紧。”

听了草剃的话,冈崎的脸上浮起了放心的笑容:“那就好。”

“您身上有没有携带有照片的身份证件什么的?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复印一份留档。当然,确认过之后我们就会把复印件给销毁的。”

“这个当然没问题。”冈崎说着掏出了职员证。证件上贴着的照片上,他的脸朝正面,嘴角边浮现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4.

送走冈崎之后,两人去向间宫汇报情况。

“也就是说,被害人在送走家具店的人后,还约了其他人见面?”间宫双手抱胸说。

“这样的话,那份大盘拼盘的谜团也就解开了。”草剃低声对薰说道。

“从这一情况来看,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行凶男子必定与被害人有着很深的关系。”间宫晃了晃竖起的食指,“可疑的是,这名男子在案发整整一天之后,至今还不来找我们。估计他会以某种形式与这件案子产生关联。”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当时被害人与之后的客人约的是几点见面呢?”薰说着看看上司又看看前辈。

“当时家具店销售是八点四十分左右离开,那么那位客人估计会是在九点左右来吧。”

“薰回望了答话的草剃一眼。

“假设如此那么凶手从进屋到案件发生,其间就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啊。”

“十分钟就足以行凶了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凶器是一只锅呀。”

“那又怎么样?”

“刚才不时说,这起凶案并非有预谋的吗?”

听到这里,间宫不禁“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搞什么嘛,怎么连股长您也这样?”

“总而言之,先听内海把话说完吧——你接着说。”

“假定这起凶杀案并非是有预谋的行凶,而不过是因为一时冲动造成的悲剧,那么理应存在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我推测是因为在凶手到访后的短短十分钟时间里,发生了令他产生杀人冲动的事。”

间宫微笑着抬头看了看草剃:“怎么办,草剃刑警,这位年轻女刑警的观点可是相当敏锐哦。”

“那么,凶手进屋的时间,可能稍稍早于九点,比方说,八点四十五分。”

“和人约这个时间,可有点尴尬呀!”

“这得看个人所好吧?”

“这倒也是。”

“内海,”间宫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薰低头抿嘴不言。她确实还想多说两句,但她自己的感觉能否确认为他们所理解。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听到间宫的话,薰抬起头来,呼出一口气,说道:“宅急送的货物。”

“货物?”

“江岛千夏曾经接收过一件宅急送的货物,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签收时间应该是在昨天傍晚。”

“看来你是揪着那只盒子不放啊,”草剃说道,“刚才也问了卖家具的,干嘛那么在意那东西?”

“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什么宅急送?到底怎么回事?”间宫向草剃问道。

“似乎是死者本人打电话订购的。”

“里边装的什么?”

“这倒还没有确认过……”

“是内衣。”

薰的一句话,让两名男性不约而同地“哎”了一声。

“你不会是擅自打开看了吧?”草剃问道。

“没有,不过我知道的,那盒子一般装的就是内衣,要不就是类似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这回轮到间宫问了。

薰犹豫了一瞬间后,后悔了,于是勉强装出一副平静的表情接着说道:“盒子上印着一家公司的名字,而那家公司就是一家有名的内衣厂商。最近,这家公司也在靠邮购来提高业绩。”她虽然还是有些犹豫,可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想,但凡女性,应该都知道的。”

前辈和上司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困惑的神情。尤其是草剃,看样子原本还打算开个三流玩笑,但当着薰的面,还是忍住了。

“是吗……内衣啊。”间宫似乎是想作出评价,“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从当时的状况推测,估计被害人在签收了货物之后,就把那只硬纸盒随手搁在鞋柜上了。”

“怎么说?”

“如果真的有客人要来,我想她应该是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说过了,那可是件内衣。她应该不会想让其他人看到。”

“话是没错,可还是新的啊,而且连包装盒都还没打开过,没必要太在意——是吧?”间宫寻求草剃的意见。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也只有你才会知道里边是什么,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更别说是男人了。”

薰有些起急,但还是决定耐着性子继续向他们解释:“一般来说,她应该会认为男人也有可能知道。不管内衣,是不是新的,包装盒打开过没有,一般都不会希望别人知道有关自己所穿内衣的情况。假如真有客人要来,她绝对会把那盒子藏起来。就算她当时忘记了,在去玄关开门之前也应该会注意到。”

草剃和间宫相互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估计正因为所面对的是女性心理方面的问题,所以他们才没什么把握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

“可话说回来,那只硬纸盒的确就放在那里,你不会说那盒子是凶手放的吧?”草剃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或许当时她根本就觉得没有必要藏起来。”

“什么意思?”间宫问道。

“刚才我也说过,一般情况下,她应该是在客人来之前就把盒子给藏好的。而如果来人是位男性的话,那就更要留心了。可她却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我猜那是因为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之前不是有客人来过吗,就是那个卖家具的?”

“对。”

“既然如此,那还不是有必要吗?”

“一般情况下是有必要,可有一种情况,即使有人来了,也不需要藏内衣。”

“什么情况?”

“来客是她男朋友的这种情况下。”薰接着说道,“如果冈崎光也是江岛千夏的男朋友,那么我想,她就不会特意把那只硬纸盒给收起来了。”

“哆来咪匹萨木场店”距离深川警局并不远,徒步几分钟就到了。

想要查明在案发当时送匹萨过去的人,并不困难,那是一个名叫三井礼治的青年。

“对,我记得就是他。当时我正从摩托车上下来,他一下就撞到了我身上。他连道歉的话都不说就想走,我就叫住他,冲他发了两句牢骚。之后立马就发生了那起跳楼事件。”三井望着冈崎的照片,毫不含糊地说道。

“没弄错人吧?”草剃再问了一遍。

“没弄错。毕竟当时还发生了那事,所以印象很深。”

“感谢您的配合,这条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草剃把照片放回胸兜里,同时还望了薰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怎么样,满意了吧”。

“当时他的样子如何呢?”薰问三井。

“样子?”

“当时他的样子看起来是否有什么特别?”

“嗯——我也记不太清了。”三井皱起眉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当时他还撑了把伞。”

“伞?”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可他却还打着伞,所以才会看不到前面,撞到别人。”三井嘟着嘴说道。

5.

“江岛小姐她几乎都没和我提过这类问题。其它刑警之前也来问过,可我就只能这么回答您了。”前田典子深感抱歉的低着头。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罩一件蓝色马甲,似乎是这家银行的制服。

薰来到江岛千夏的工作单位,位于日本桥小传马町的一家分行。她借用了他们二楼的一间会客室来对据说是江岛千夏生前最为亲近的同事前田典子展开询问。

她所说的“这类问题”,指的就是江岛千夏的男性关系。据前田典子说,江岛千夏对婚姻一直持否定态度,还说过就算独身一辈子也没关系。

“也就是说,她最近也没什么反常的举动,是吧?”

“应该没有吧,至少我没感觉出来。”

“那么,您以前是否见过这位先生呢?”薰说着向她出示一张照片。

但是前田典子的反应并不理想:“没见过。”

薰轻轻叹了口气。

“明白了。百忙之中前来打搅,实在是抱歉。最后,我想看看江岛小姐生前用过的办公桌,可以吗?”

“办公桌?”

“是的,我想亲眼看看她生前的工作环境。”

前田典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去请示一下上司。”

几分钟后,前田典子回来了,说是已经得到许可。

江岛千夏的座位在二楼融资咨询窗口附近,办公室收拾得很整洁。薰在椅子上坐下来,拉开抽屉,只见里边整齐地放着文具、各种大小的文件和印章。薰心想,这感觉倒是和她家里一样啊。唯一的不同的就是,办公桌里并没留下有关她男朋友的任何蛛丝马迹。

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这张桌子还要在这里放到什么时候呢?”

“啊……这个嘛……”薰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之前来的刑警说是我们最好成绩原封不动一段时间,可毕竟我们也得重新雇人,希望能够尽快收拾掉啊!”

“明白了,我会找上司确认的。”

男子说了句“那就有劳了”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薰打算放弃,关上抽屉的时候,一份文件进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什么?”她向前田典子问道。

“修改密码的申请表。”前田典子看了一眼文件,回答道。

“是客户的吗?”

“不,好像是她自己想要修改现金卡密码。这里写着她的名字。”

“她为什么要修改密码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前田典子歪着头说道,“或许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吧。”

一个念头闪过薰的脑海。

“抱歉,我还有个请求,不知你们是否方便。”她不由得大声说道。听到薰的这番大呼小叫,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这天夜里,薰一直待在深川署的小会议室里。她里面的硬纸箱里,堆放着从江岛千夏家里发现的书信。尽管她已经一一仔细检查过,却并没有发现她所期待的东西。

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开门声传进了耳中。

走进屋来的是草剃,他面带苦笑地看着薰:“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没?”

“我本来就没想过能轻易地找到的。”

“你到底在找什么?想哗众取宠的话,你还是再去修炼个一百年吧。”

“我可不觉得我这是在哗众取宠。我不过是因为接到指示,让我调查江岛千夏的人际关系,所以就调查她的男朋友罢了。”

“我记得股长当时应该是让你先去调查一下江岛千夏住的公寓里有没有和她关系亲密的住户吧?”

薰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江岛千夏的交往对象并不住在那栋公寓里。”

“你凭什么断定?”

“首先,她的手机上的通话记录里就没有同一栋公寓里的人的号码,电邮地址也是一样。”

“或者正是因为住在同一栋公寓里,所以才没必要打电话和发短信的。”

薰摇头:“这不可能。”

“为什么?”

“正因为就在身边,才会越发想打电话联系,女人就是这样的。”

草剃一脸不快地闭口不言了。估计是她一说“女人就是这样的”,他就无言以对了。

“还有一点,据我调查的结果,住在那栋公寓里的男性全都是有妇之夫,要不就是未满十八岁的男孩。”

“那又怎么样?”

“他们是无法成为被害人的结婚对象。”

草剃耸了耸肩:“男女之间的关系,未必就一定会牵扯到婚姻。”

“这我知道,但江岛千夏小姐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她是以结婚为前提和对方交往。”

“你凭什么这么说?”

“您还记得她家的客厅壁橱旁边有只书报架吗?上面放着几本结婚杂志,而且还是上个月才发行。”

听过薰说的话,草剃缄口不言,之后又舔了舔嘴唇。

“难道就不能是单纯对婚姻有所憧憬吗?江岛千夏都已经三十岁了呀,即使有些焦虑,也没啥可奇怪的。”

“没有哪个女人会因为单纯的憧憬就跑去买结婚杂志。”

“谁知道呢,没有计划买车、却买名车杂志的男人,可多得是呢。”

“请您别把结婚和买车混作一谈,我觉得江岛千夏此前是和一个有着具体结婚意向的对象在交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更应该留下通话记录吗?然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并没有发现存在这样一个人物,这你又怎么解释呢?”

“我们已经找到了。我认为是已经发现,却又把他给放跑了。”

草剃两手叉腰,俯视着薰:“你是想说这人就是冈崎光也吧?”

见薰不可置否,他又焦躁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听说你去过被害人工作的地方,而且到处打听,对吧?这样可不行啊,负责调查工作单位的那帮家伙已经来抱怨过了。”

“对不起。”

“嗯,不过那些家伙看你是女的,就没有再追究了。但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因为你是女的就特别对待的吗?”

“过几天我会去向他们道歉。”

“算了,歉我已经替你道过了。对了,听说你还把冈崎的照片到处拿给人看,问人家认不认识?”

薰再次闭口不言,她早就已经做好这事迟早会暴露的心理准备。

“你还在怀疑冈崎吗?”

“他是我心中的头号嫌疑人。”

“有关你这种异想天开的猜测,不是早就已经有结论了吗?而且如果那家伙就是凶手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自己送上门来呢?”

“是吗?我倒是觉得冈崎他主动跑来找我们,其实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一旦去查手机通话记录,迟早会顺藤摸瓜地查到他,倒不如先发制人。”

“既然如此,那不就没理由把手机给拿走吗?”

“那是他在争取时间。主动来找我们之前,冈崎肯定一直在苦思冥想供述内容。”

“冈崎当时目击到了江岛千夏坠楼的瞬间,而且他还有证人。还是说,你觉得匹萨店的人也和他串通一气了?”

“我可没这么说。”

“那么你来说说,一个站在楼下的人,又是怎样杀害一个身在七楼的人的呢?”

“当然,我认为杀人的时候,冈崎也在那间屋里。我们能否认为他后来利用了某种机关,让尸体在他离开公寓之后才落下呢?”

“你的意思是说,从远处遥控尸体坠楼吗?”

“也有可能是用了定时器之类的装置……”

草剃抬头望了望会议室的天花板,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案发之后,警察立刻就赶到了江岛千夏家里,如果当时屋里真有你说的那种装置,肯定早就发现了。”

“会不会是某种无法发现的装置呢?”

“比方说?”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蹊跷。听那个匹萨店的人说,当时雨已经停了,但冈崎却还是撑着伞,而冈崎说他之前在附近逛了一圈了。既然如此,他就应该察觉到雨已经停了才对。”

草剃缓缓地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多了,虽然这宗案子里确实有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但在找不到其他答案之时,你就应该去接受它。冈崎这人是清白的。”说罢,草剃转身背对着薰。

“草剃前辈,”薰绕到他身前,“我有个小请求。”

“什么请求?”

“能请您介绍那位给我认识吗?”

“那位?”草剃一脸不解地弯起了眉角,随后,他像是领会了薰的真意似的撇了撇嘴。

“就是那位帝都大学的汤川学副教授。”

草剃在脸前摆了摆手:“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呢?我听人说草剃前辈您之前曾经多次采纳汤川副教授的建议,顺利地破了案。既然如此,那我不是也能去请他出面协助调查吗?”

“那家伙再也不会协助警方调查了。”

“为什么啊?”

“这个嘛……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而且那家伙的老本行是学者,不是侦探。”

“我并不是希望他能出面帮助我们侦破案件,只不过是想请他帮忙验证一下,看是否有可能在一定距离之外把尸体从七楼的阳台推落。”

“那家伙肯定要说,科学不是魔法。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草剃推开薰,向走廊走去。

“请您等一下,请看看这个。”说着,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文件。

草剃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什么东西,这是?”

“是江岛千夏公司的办公桌里的东西,是一张修改现金卡密码的申请表。虽然还没有提交上去,但她确实是有过修改密码的打算的。”

“那又怎么样?”

“您觉得她为什么要修改密码呢?”

“大概是因为密码被人知道了吧。”

“不,我觉得应该不是这原因。”

“你怎么知道不是?”

“她那张卡的密码是0829。可她却觉得继续用这密码的话会有麻烦。”

“为什么?”

薰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后说道:“因为冈崎光也的生日就是八月二十九日。”

“咦?”

“当然是个巧合,因为这张卡应该是江岛千夏在和冈崎开始交往之前老早就办好了的。但这种偶然的一致,却令江岛千夏感到十分危险。假如她和冈崎结婚,那么这张卡的密码就和她丈夫的生日一致了。她在银行工作多年,所以首先就会为这一点感到担心。”

听着薰的讲诉,草剃的表情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睁大的双眼之中,蕴藏着一股认真的光芒。

薰低下头:“求您了,就请您把汤川老师介绍给我认识吧。”

接着她听到了草剃重重的叹气声:“我会给你写封介绍信的。但我觉得多半要白费心机了。”

6.

匆匆扫了一眼从信封中取出的信纸之后,汤川把它再次塞回了信封,他长相虽然端正,却无任何表情,藏在金丝眼镜背后的双眼也极为冷淡。

他把信封往书桌上一放,抬头看着薰说:“草剃还好吗?”

“他还好。”

“是吧,那就好。”

“那个,其实我今天前来打搅……”

薰正打算说明来意,汤川抬起右手打断了她:

“这封介绍信上是这么写的,说是或许我会不太乐意,但还是无论如何请我帮忙给你出点主意。他所得没错,我确实不太想帮这个忙。”

薰心想,这人说话可真够拐弯抹角。难道所谓学者,很多人都是像他这样的吗?

“可我听说您以前不是经常协助警方办案的吗?”

“那是以前,可现在不同了。”

“为什么呀?”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和你没关系。”

“能请您听我说说情况吗?”

“没这必要。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协助你们。而且这封介绍信已经把大体的情况都说清楚了。你是想知道在相隔一定距离之外,不碰对方一根手指头的情况下,能把人从阳台上推下去的方法,对吧?”

“估计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都一样。总而言之,我可没工夫替你去思考这种问题。抱歉,麻烦请回吧。”汤川把介绍信推还给了薰。

薰并没有伸手去接信封,而是盯着物理学者的眼镜背后。

“您的意思是说,这不可能?”

“这我可不清楚,我是说,这事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决定不再插手协助警方办案了。”汤川的语气听起来感觉有些烦躁。

“能请您别当成是警方办案,而看成是单纯地在向您请教物理问题,好吗?就请您想成是个理科很差的人有问题不懂,跑来向您请教来了。”

“既然如此,除我之外能教的人还多得是,你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老师的工作就是教人,您就是这样对待上门向您请教的学生,给他们吃闭门羹的吗?”

“你可不是我的学生。也从来没听过我的课,不是吗?你们不过是在利用警方的权威,随意支使他人罢了。”

“没这回事。”

“麻烦你别大呼小叫的。那我来问你,你之前又学过多少科学知识呢?你说理科让你头疼,那你有没有尝试努力克服它呢?你难道不是一早就彻底放弃,背过身去不再面对科学了吗?这样也好,你就一辈子都别再跟科学打交道了。麻烦你不要遇到麻烦了才挥舞着警察手册,跑来命令科学家替你们解开谜团。”

“我可没命令过您……”

“总而言之,我要辜负你的期望了。很抱歉,教学的人也是有权选择对象的。”

薰低头咬住了嘴唇:“您这么说,是因为我是女人吗?”

“你说什么?”

“您不会是认为我是女人,所以才觉得反正是理解不了那些理科难题吧?”薰瞪着这位的物理学家说道。

汤川不禁失笑:“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小心全世界的女科学家朝你扔石头哦。”

“可是……”

“还有,”汤川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指着薰说道,“假如你一遇到对手的回应不理想,就抱怨说因为自己是女人的话,建议你还是赶紧辞掉这份工作吧。”

薰使劲咬紧了牙关。很遗憾,正如这物理学者所说。在选定这份工作之初,她应该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应对所有一切不利的条件。

他刚才说自己滥用警方的权威,企图命令科学家为自己解开谜团的职责也并非完全是一派胡言。她在听说过汤川学的传闻之后,也确实曾想当然地以为过来找他商量,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对不起。我们真的很需要您的协助……”

“跟你是不是女人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警方的搜查行为扯上任何关系了。”汤川的语调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平和。

“明白了。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搅,深感抱歉。”

“哪里。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薰点一点头,转过身去。但在迈步走向门口之前,她还是说了一句:“我猜测凶手用了蜡烛。”

“蜡烛?”

“先在尸体上绑上绳子,把它挂到阳台上,再把绳子的另一头固定在某个地方,旁边再放上一支点着的蜡烛,等蜡烛燃烧变短之后,就会把火引到绳子上烧断绳子——这样的手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呢?”

没听见汤川接话,薰扭头一看,只见汤川正一边喝着马克杯里的咖啡,一边眺望着窗外。

“那个……”

“那你就动手试一下吧。”他说道,“既然有想法,那就去动手试试吧。通过实验得来的结果,可比听我的什么建议要有意义得多。”

“这想法有动手做实验的价值吗?”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价值的实验。”汤川当场应道。

“谢谢您,多有打搅了。”薰向着汤川的背影低头行了一礼。

离开帝都大学之后,薰去了趟便利店。她在店里买齐了蜡烛和插蜡烛的烛台,还有一捆塑料绳后,就去了江岛千夏的家。门钥匙在她离开警局的时候就申请了,因为她想,假如汤川愿意出面协助搜查,那就有必要请他来看一看这间房。

一进屋,薰便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做实验。其实她原本打算拿个东西来代替尸体从阳台吊下去的,可实际上她并不能当真把什么东西从七楼抛下去。无奈之下,她只得把塑料绳的一头拴到了阳台的栏杆上。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该把绳子的另外一头拴到什么地方。绳子必须要承受得住尸体的重量,所以必须得找一处足够结实的地方才行。然而环顾室内,她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地方。

最后她只得把绳子拉到厨房,拴到了水龙头上,之后又在旁边放上蜡烛,点着了,火焰的位置就在紧绷的绳子上方大约五厘米处。

她一边看钟一边等待。蜡烛慢慢地烧短了。

在火焰即将与绳子合到一起时,绳子发出吱吱的响声,燃烧了起来。连接阳台和厨房的绳子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板上。

就在这一瞬间,传来了有人拍手的声音。薰吃了一惊,走出了厨房,只见身穿一件黑夹克的汤川,正站在起居室的门口。

“精彩!看来你的实验成功了啊。”

“老师……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虽然对搜查没什么兴趣,但对实验还是感兴趣的。而且,我也希望亲眼看看你这位外行学者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个地方是草剃告诉我的。”

“您是来嘲讽我的吗?”

“你要非这样认为的话,也无所谓。”

薰气乎乎地走回厨房,两眼盯着依旧还在燃烧的蜡烛。

“你在干吗?”汤川在她身后问道。

“在看蜡烛。”

“看它干吗?”

“我想知道它点完之后会是什么样。”

“的确,现场并没有留下蜡烛的痕迹,所以就必须假设蜡烛当时已经点完了。但是话说回来,你又何必找一根这么长的蜡烛来做的实验呢?等它点完估计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啊。”

听到汤川这么一说,薰才发现确实如此。虽然有些懊恼,但她一言不发地吹熄了蜡烛,把它折到一厘米左右长,重新点着了。

“你也没必要一直这么盯着吧?蜡烛它自己会熄灭的。”说罢,汤川转身走出厨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薰拿着剪刀走上阳台,剪断了绑在栏杆上的绳子后回到了屋里。

“保险起见,我多问一句,事实是否是当时尸体上就拴有塑料绳呢?”汤川问道。

“没有。”

“这么说,在被蜡烛烧断之后,绳子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嘛……目前还是个问题。不过也不能排除绳子只是缠在尸体上,在尸体坠落的同时松开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你认为凶手当时就是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动手实施的,而最后也确实如他所愿?”

“所以我才说这一点目前还存在着疑问的呀。”

薰进厨房看蜡烛,烛火已经熄灭,但明显留下了一堆腊。这个结果尽管在她意料之中,但她还是不禁有些失望。

“假设蜡烛点完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我也不认为凶手会使用蜡烛。”汤川站在薰身后说道。

“为什么?”

“因为凶手无法预料其他人会在案发后多长时间冲进这间屋里来。假如人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早,就会发现有一支蜡烛点着。”

薰拢了拢刘海,双手顺势挠了挠头发。

“老师,您可真是一个阴险的人啊。”

“是吗。”

“既然您对一切心知肚明,那您为何不事先告诉我呢,告诉我这实验做了也是白做?”

“你说白做了?我刚才不过只是指出了问题所在,并没有说过毫无意义。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价值的实验吗。”汤川再次坐回沙发,跷起了二郎腿,“先动手试一试——这种姿态才是最为关键的。在理科学生当中,也是光知道在脑子里捣腾理论而不证诸实际行动的家伙占多数,这种学生是不会有多少成就。就算在怎么简单明了的情况,也需要验证,只有在实际现象当中才能产生新发现。虽然我找草剃打听来了地址,还到了这里,但如果你并没有来做实验的话,恐怕我转身就回去了。这样,恐怕我也就永远不会出面协助了。”

“您这话是在夸奖我吗?”

“当然是。”

“……谢谢。”薰小声说道,叹口气,连她自己都觉得有失礼貌。

“从草剃的介绍信上来看,就你一个人在怀疑某个嫌疑人,是吧?能麻烦你说说怀疑他的根据吗?”

“有好几点根据。”

“那就麻烦你全都说说吧,尽可能简短一些。”

“好的。”

薰对汤川说了放在玄关的内衣盒,还有被害人打算修改的密码与冈崎的生日一致的事。

汤川点点头,用指尖扶了扶眼镜:“原来如此。听你所说,此人确实有些可疑,然而他手中却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对吧?既然他是在楼下看到的坠楼一幕,那就无从追究了。”

“但我却总觉得坠楼一事本身就很蹊跷。”

“此话怎讲?”

“凶手曾经殴打过被害人的头部,但目前尚不清楚这一击是否已经导致被害人死亡,还是只有导致昏厥的程度。可不管怎么说,我都认为凶手并没有把人从阳台上推下去的必要。如果已死,就可以不管了;而如果只是昏厥,那只要勒死她就行了。尽管死者的体重很轻,可要把一个女人给弄到阳台上去,也不是件轻松的事,而且还有可能被人看到。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事都是毫无益处。”

“能否是故意造成自杀的假象呢?”

“草剃前辈和股长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既然如此,就应该把凶器给处理掉才对。草剃前辈说凶手当时可能是惊慌失措,但实际上凶手冷静得很,还知道要擦除指纹。”

“但被害人被推落阳台也是事实,不是吗?”

“没错。所以我认为,凶手当时推落尸体,为的不仅是造成自杀假象,估计还有更大的好处。”

“你的意思是说,那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是的。算不算异想天开呢?”

汤川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开始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在一定距离之外如何把尸体推落阳台?这个问题本身倒也不是太难。最大的难题就在于刚才就曾多次提到的如何消灭痕迹的问题。假如使用过什么东西,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但我们却什么都没发现。”

“那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你们是没察觉到那些痕迹,疏漏了。现在必须重新审视这间屋里的所有物品,找出能使杀人手法成立的要素来。”

“可这要怎么找啊……”

薰再次环视了一下屋内,但她既没有发现遥控操纵的机器,也没有发现疑似定时器的东西。

“从根本上来讲,你的想法还不错。吊尸体需要绳索,只要找到一种尸体坠落后便会消失的绳索,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会消失的绳索?”

“要怎么样才能切断那条绳索?而又该使用什么才能让现场不留痕迹呢?”汤川停下脚步,两手叉腰,“这屋里的摆设,当真和案发之时的完全一样吗?”

“应该是的。”

汤川皱起眉头,摸起了下巴:“话说回来,这屋子收拾得真够整洁的啊。地板上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放。”

“这一点也让我十分佩服。当时地板上就只掉着凶器一样东西。”

“凶器?”汤川看了看自己脚边,“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确实没有,因为鉴证科已经拿走了。”

“哦,是一样什么凶器?”

“是一口不锈钢锅。”

“锅?”

“是一口长柄锅。那锅相当沉,还很结实,被它打到的话,即便不死,至少也会晕过去的。”

“是锅啊。当时掉在哪儿?”

“记得是在这附近。”薰指了指玻璃门旁边,“而锅盖则在这附近。”说着她又指了指墙边。

“咦?”汤川说道,“还有锅盖啊?”

“有。”

“是吗,锅和锅盖啊……”

汤川转身面对阳台,站着没动。伫立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身旁的吸尘器上。

他的脸上突然开始浮现笑容。他一边笑,一边不停地点头。

“老师,我说……”

“我有点事想要拜托你。”汤川说道,“我想麻烦你去买样东西。”

“您要让我去买什么?”

“还用我说吗?”汤川微微一笑,“锅,你去买一口凶手行凶时用的那种锅来。”

7.

“……首先在锅里加入少量的水,放到火上烧沸。”

屏幕上显示着汤川的身影,地点是在公寓的厨房。尽管房屋的结构和江岛千夏家完全一样,但室内的装修却完全不同——是他借来暂用的二楼的房间。

“水沸腾起来了。等到水蒸气像这样大量往上冒之后,把锅盖盖上。之后再把锅一下子冷却下来。”

汤川把锅放进了在水池里准备好的另一口装满冷水的大锅里,之后又拿起了一块两厘米见方的冰块。

“用这块冰把锅盖上的蒸气孔堵住,等冰块稍微融化一点,它就会跟蒸气孔贴合得更好,不会从锅盖上滑落。到了这一步,锅盖就会像这样牢牢地吸在锅身上,很难和锅身分离开来了。”

汤川拿起锅盖,如他所说,锅盖并没脱离锅身。

“这是因为锅冷却下来后锅里的水蒸气变回了水的缘故。因为锅内的压力较低,锅盖被大气压压住而无法脱离锅身。我们常会碰到汤碗的盖子吸在碗上拿不下来的情况,也就是这个原理。”

汤川来到起居室,把锅放在地板上,旁边事先就已准备好了一只细长的沙袋和一台吸尘器。

“这只沙袋重约四十公斤,和江岛千夏小姐的体重大致相同。因为江岛千夏女士死前身上穿的是运动衫,所以我也给沙袋套上一只相同面料的套子。因为运动衫上有让脖子、身体、手臂通过的部分,所以我在套子上也剪开了两个洞,把吸尘器的电线从两个洞中穿过去。首先,我要把电线全部拉出来。”

他把吸尘器的电线拉到头,然后把电线套在套子的洞里。

“接下来的步骤有些麻烦,但我还是会尽力的。我要让这只沙袋转移到阳台上去——好嘞!”

把沙袋搬到阳台上去之后,汤川又把吸尘器挪到了玻璃门旁。接着,他把玻璃门关到只剩下五厘米左右的缝隙的程度。

“这样一来,就算拖动电线,吸尘器也会被卡在玻璃门前面。这样,电线的一头也就固定住了。那么另一头又怎么办呢?在此之前,我们先来把尸体吊到阳台上去。”

汤川打开了另一侧的玻璃门,再次来到阳台上。他抱起沙袋,如同晒被褥一般搭到了栏杆上,接着拿起电线的插头一端,缓缓地把沙袋往外推去。沙袋眼看就要滑落下去,幸好有汤川紧紧地拽着电线,艰难地阻止住了沙袋下坠。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吸尘器,只见吸尘器的电线绷得紧紧的,吸尘器机体则卡在了玻璃门前。

汤川紧紧地拽住电线,走进了屋里。

“接下来,刚才的那口锅要登场了。”他单手把锅拖到了身边,把电线缠到了锅盖的盖把上,插头塞到了电线下边。然后他把另一侧的玻璃门也像另外那扇一样关到了只留下几厘米的缝隙。缠上了电线的锅也像吸尘器一样,卡在了玻璃门前,确认无误之后,汤川缓缓地放开了手。

“机关至此设置完毕。请各位静观其变。最先发生变化的就是粘在锅盖蒸汽孔上的那块冰了。时间一久,冰块自然会融化,而冰块一融化,空气就会进到锅里。空气进去之后,大气压就不会再紧紧压住锅盖,锅盖也就脱离锅身了。为了让冰块尽快融化,我把空调的温度设定的比通常稍高一点。”

摄像机的镜头拍下了整个的机关设置,而汤川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到了镜头之外。

“咣”的一声,锅盖掉落。与此同时,缠在锅盖上的电线也如同蛇一般地弹了起来。紧接着,沙袋从阳台的栏杆上消失了。

汤川再次出现在镜头中,只见他走上阳台,朝下边望了望:“没事吧?嗯,很好。先就那样放着不要动,我待会儿去收拾。非常感谢!”他把脸朝镜头这边转过来,查看了一下吸尘器,“电线已近全部盘回去了,而且锅也滚到这边来了。实验结束。”

屏幕上的汤川低头行礼之后,熏就关闭了录像机和显示器的电源。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窥视上司们的表情来。

间宫板着脸靠在椅子上,草薙则两手抱胸,两眼盯着天花板。其余刑警前辈们几乎全都一副惊呆了的模样。

“事情就是这样了。”熏说道。

“草薙,”间宫开口问道,“是你跑去恳求伽利略老师吗?”

“我只是写了封介绍信而已。”

“嗯——”间宫托住了下巴,“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手上并没有冈崎曾经这样做过的证据啊。”

“确实没有。但如今既然证明可以有这样的手法存在,我们也就没有理由判断冈崎是清白的了。”熏说道。

“这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间宫掷地有声的说过了之后,环视了一圈部下们,“现在马上开会,讨论一下今后该如何修正搜查的方向。”

草薙望了熏一眼,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8

推开房门,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背影便映入了眼帘。试管里装着透明的液体,下面有酒精灯在加热,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用摄像机拍摄这一幕。

“很危险的,别再靠近了。”汤川背对着来人说道。

“你在干嘛呢?”草薙问道。

“一个小小的爆炸实验。”

“爆炸?”

汤川从试管旁走开,用手指了指身旁的显示器:“这上边不是显示着数字吗?这数字表示的就是试管中的液体的温度。”

“现在是95度。啊,升到96了。”

数字依旧在不断攀升。就在数字超过一百,达到一百零五时,试管里的液体突然喷了出来,水滴甚至飞溅到了草薙他们脚边。

“一百零五度啊。大致和我预想的一样。”汤川走到试管旁,熄灭了酒精灯,然后这才转过脸来朝着草薙问,“你猜试管里装的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看着像什么就说是什么好了。”

“看着像什么?我看就是普通的水。”

“说的没错,就是普通的水。”汤川开始用抹布擦拭溅湿的桌面,“只不过是用离子交换制成的超纯水罢了。一般情况下,水会在一百度时沸腾,但并非突然沸腾,而是首先出现较小的气泡,接着进入冒大气泡的阶段。然而,如果条件允许,它能够不经过这些阶段就沸腾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水并不会在一百度的沸点上沸腾,而是在达到更高的温度时突然爆炸,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作‘突沸’。如果太过相信水会在一百度上变为水蒸气这一常识的话,可是会被烫得遍体鳞伤。”

草薙苦笑着,环视屋内:“好久没听到你的讲解了。感觉还有些怀念起这间研究室来了呢。”

“你在这里做过什么研究吗?”

“实验的话,倒是看过好几次了。”说着,草薙从手里提的纸袋中拿出了一个细长盒子,放到了身边的桌上。

“这是什么?”

“红酒。我也不是很懂,是店员给我推荐的。”

“你居然会带礼物来?还真是少见啊。”

“算是一点回礼吧,我那边的后被给你添麻烦了。”

“也没什么,就做了一个简单的物理实验罢了。”

“也多亏有你帮忙,案件也顺利侦破了,所以还是得来向你道声谢。只不过,有个令人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让我先来猜猜。”汤川脱下白大褂挂到了椅子的靠背上,“是我解开的谜团并非真相,对吧?”

草薙回望了老朋友一眼:“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从一开始就觉得真相并非如此。我不过是试着挑战了一下,看看能否利用那间屋里仅有的东西,制作出把尸体给抛下去的限时装置来罢了。你刚才说你的消息有些令人遗憾,但对我而言,无所谓;遗憾不遗憾。我并不在乎,就是不知道那位女刑警会怎么想了。”

“那家伙是感觉有点遗憾吧。”

“好了,真相究竟如何?”

“是自杀。”

“果然如此。我一早就猜测只能是自杀。”汤川点头道。

“怎么说?”

“嗯,边喝速溶咖啡边谈吧。”

汤川拿出来的依旧是两只算不上太干净的马克杯,草薙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我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冈崎是江岛千夏男朋友的证据。而这些证据的关键,就是江岛千夏所持有的一张卡。经过调查,我们查明那是一张地处千叶的某家爱情旅馆的卡,卡上有冈崎的指纹。据冈崎说,他之前已经把那张卡扔进旅馆的垃圾桶里了,没想到江岛千夏又把它给悄悄地捡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汤川一脸诧异地问道。

“这还用说吗?如果有这张卡的话,下次再去那家旅馆,就可以打折了。”

“原来如此。后来冈崎君也就彻底死心了?”

“不,他虽然承认曾经和她交往过,但却否认与案件有关。他坚持说他当时目击到了被害人坠楼的那一瞬间,所以他自己是不可能行凶的。”

“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尽管明知违反规定,但我们还是让他看了那段录像,就是你激情上演的实验录像。”

“冈崎君一定大吃了一惊吧?”

“眼睛都瞪圆了,”一回想起冈崎当时的那副表情,草薙至今感到忍俊不禁,“那家伙完全慌了神,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种办法,而且他也没这么做过。之后就把整个事情和盘托出了,还承认说曾经殴打过死者。”

“是用那只不锈钢锅吗?”

草薙点点头,接着说:“冈崎此人有妻有子,他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在和江岛千夏交往,江岛却当了真。据冈崎说,他并没有承诺过什么,但不知从何时起,江岛千夏便有了冈崎会和妻子离婚并和自己结婚的幻想。总而言之,冈崎那天夜里是去谈分手的,然而江岛千夏听了之后却勃然大怒,当场就说要打电话到冈崎家。”

“然后就轮到冈崎发怒了,是吧?”

“据他本人所说,当时他又气又急,具体的细节记不清 。等醒过神来,就看到她倒在地上了,他以为她死了,吓得满脑子都只有逃走的念头。接着他就离开了公寓,碰到了那起坠楼事件,他说他做梦都没想到掉下来的竟然是江岛千夏。第二天从新闻报道里得知,这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究竟,知道了当时他并没有把那女人给打死,是后来跳下去的。”

“之后又想起当时正好有个送披萨的路过,认为这是个绝好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就特地主动找到了警局?”

“嗯,大致如此吧。”

“原来如此啊。”汤川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估计他也会被指控为蓄意伤人。但是无法告他杀人,况且我们手中也没有能够证明他曾经用过那手法的证据。”

“那手法呢,”汤川喝干了杯里的咖啡,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马克杯,“其实是行不通的,根本无法实施。”

草薙稍有些吃惊,回望了老朋友一眼:“是吗?可那段录像不是已经......”

“那段录像上的实验确实成功了,但你又知不知道,为了拍摄那段录像,我们吃了多少苦?我记得那实验至少失败了十次。”汤川吃吃笑道,“有时吸尘器的电线无法盘回,有时锅盖一下子就松开了,总而言之是失败连连。内海君,对吧?也真亏她耐得住性子,一直陪我坚持到了最后。”

“那家伙怎么一句都没提过?”

“那是当然的了,没必要提。只需要大力宣传成功的案例就行了,这可是科学家的世界中的常识。”

“那家伙......”

“不是挺好的吗?多亏有她的这种奇想,案件才能得以侦破。她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刑警。我也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有趣吗?那么从今往后也......”

草薙的话才刚说到一半,汤川便像是要打断他的话头一般,把竖起的食指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微微一笑,左右晃了晃那跟手指头。

第二章 操纵

1

邦宏背靠窗户,面带冷笑,目光之中感觉不到丝毫为对方着想的色彩。奈美惠此前也曾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究竟要用怎样的教育方法,才能塑造出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此时此地,她的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了这个疑问。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邦宏撇了撇嘴,“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这里可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必须得有人离开的话,那也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喂,是这样吧,奈美惠小姐?”他转头看着奈美惠。

奈美惠低下了头,她不想和这个男人的目光遇上。

“奈美惠也没有非得离开的理由。”幸正嗓音沙哑地说道。他坐在轮椅上,恶狠狠地瞪着亲生儿子。

然而邦宏却并未对他的这种目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是吗?那么我也就更不必离开了。你们有意见的话,就去找律师商量,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不管哪个律师都会说一样的话,我有权在这个家里住下去。”

“不是说过,该给你的都会给你吗?”

邦宏哼了一声:“你还能给我什么?除了这个家之外,你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财产?”

“少说风凉话,你以为是谁把家里给闹腾到这地步的?”

“我不过是行使了一下个人权利罢了。反正等你一死,这些东西就全都归我了,提前拿来用用又有什么不可?”

“你小子......”幸正手杖杵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不料一个踉跄,靠到了身后的书架上。

奈美惠叫了声“爸爸”,跑过去,扶他坐回在轮椅上。

“我奉劝你别硬来。小心脑血管破裂,到时候就怕你坐轮椅都动不了了。”

“用不着你管。”幸正的肩膀激烈地起伏着,“这事改天再说好了。我今天来,是要带走上次那些东西。”

“随便。那种破烂玩意儿,拿回去又有什么用?”

“与你无关。快去把东西拿来。”说着,幸正抬头看了看奈美惠,“抱歉,你跟那小子去一趟吧。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是很宝贵,不想被他糟蹋。”

尽管不大情愿,但奈美惠还是点了点头。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东西对他而言确实很重要。

“一点都不信任我。”邦宏咂咂舌,转身走出了房间,奈美惠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走廊上,走进了旁边的屋里。邦宏平日把这房间当作卧室用,屋里还放着一张双人床,奈美惠尽可能不去看那张床。

邦宏打开柜子,从里边拖出一张纸箱来:“东西应该就在里头。那老头似乎不大喜欢我碰他的东西,你来清点一下吧。”

奈美惠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纸箱里的东西。

纸箱里装的是瓶中船。威士忌的酒瓶里装着帆船模型。船的大小自然大过瓶口。帆船是先把部件放入瓶中,之后再用镊子组装。

瓶中船共有三只,全都是由幸正亲手制作。

“可以了。”奈美惠说着合上了纸箱。

邦宏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奈美惠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她不想让幸正听到。

“你干嘛?”她小声说道。

“你要叫就叫好了,反正那老头也是无能为力。现在就让他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也不坏,你说呢?”

“开什么玩笑!”奈美惠挣脱了邦宏的双臂。

“奈美惠,”邻屋传来了幸正的声音,“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我这就拿过来。”奈美惠抱起纸箱,扭过脸背对着邦宏走出了房间。

幸正已经操作着轮椅来到了走廊上,一脸惊异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是这些吧?”她让幸正看看纸箱里的东西。

“就是这些。我们回去吧。”幸正把纸箱放到了自己的膝上。

邦宏从屋里走了出来,靠着墙说道:“听说今晚你要把你的那些学生叫到家里来开个派对?”

“谁告诉你的?”

“常来推销酒的那家伙。这种事你恐怕还是得跟我说一声吧?”

“跟你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要是主屋那边太吵的话,可是会影响到我的。”

“今天过来的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大人,别把人都看得跟你自己一样。”

“要是你们吵到我的话,我就往你们屋里扔爆竹。”

“爆竹?还跟个小孩似的。对了,你那只擅自停在池塘里的皮划艇,町内会的人已经来找我抱怨过了。说是要是有小孩子跳上去了,可要出危险的,要你赶紧给收起来。如果你不愿意收,那我就和町内会的人说,让他们随意拖走好了。”

“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应该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吧?”邦宏气势汹汹地说道。

“如果不想被人没收你那些玩具的话,那就把它们都收拾好——走吧,奈美惠。”

奈美惠推着轮椅,走出了玄关。前边有几级楼梯,得花很大劲才能过去。但是坐在轮椅上的幸正应该更加吃力,可他却并没有半句怨言。事到如今他才开始后悔,早知道在别屋的入口处修上一道供轮椅出入用的缓坡就好了。

别屋离主屋大约有二十米的距离。以前这里覆盖着一片翠绿的草坪,但如今却裸土斑驳。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打理过这片草地了。

“不必在意那小子。”幸正说道,“他再这样闹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

奈美惠默默地点了点头,幸正身为科学家,竟然会说出“天谴”这样的字眼,实在是罕见。

“现在几点了?”

“唔,”她掏出了手机,“五点刚过。”

“那也差不多该动手准备一下子啊。”

“等回到主屋之后就开始准备。不过真的合适吗,就做些铁板烧?感觉似乎有点像是在偷工减料。”

“没关系的。那些家伙从以前就是只要有肉和啤酒就心满意足。”

“可您说的那是学生时代的事吧?如今他们可全都已经年近四十了,估计又不少人的嘴巴都已经养刁了吧?”

“没事。虽然他们当中确实有个家伙对味道斤斤计较,但也不是真的什么内行,不过是喜欢强词夺理罢了。”

奈美惠明白幸正所说的人是谁,她吃吃地笑道:“您是说汤川老师吧?”

“那小子可是切个菜也要搬一大套理论出来。”幸正的肩膀轻轻晃动起来。

“对了,汤川老师打过电话来,说是会晚点到。”

“晚点到?来还是要来的吧?”

“说是虽然会晚点,但一定会来的。还说他今晚已经在车站前面的商务旅馆预订好了房间,一定会陪您喝个一醉方休呢。”

“是吗?我等着他。听说他最近都没有发表什么像样的论文了,我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呢。”

幸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奈美惠知道,他对待学生的方针从来就是越有出息管得越严。

2

友永幸正曾经在帝都大学执掌过教鞭,职称是助理教授。至于他为什么没能成为教授,奈美惠无从知晓,她只听已故的母亲说过,因为他研究的课题古老又不出风头,很少有学生拿来做毕业论文。

不过他在学生当中似乎倒也颇有人望。据说他喜欢助人为乐,即便对方是其他研究室的学生,他也会不吝帮忙,有时甚至还会为了学生的就业问题四处奔走。所以直到今天,他依旧会受到许多贺年卡。

而今晚聚集而来的,正是这些学生中幸正最喜欢的几个得意门生。尽管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研究室,但相互之间却极为投缘,据说还时常相邀畅饮。他们至今仍以几年一次的频率在都内聚餐,而今年则是幸正提议,让他们到自己家来相聚一堂。

“啊呀,这东西可真是漂亮啊。你还能做出这么精美的东西来,哪儿还有什么问题啊?”这名姓安田的男子双手把瓶中船举到与眼睛齐高。他的身材已开始发福,脸也变宽了。

“话虽如此,可岁月不饶人。你知道做这个东西花了我多长时间吗?整整三个月,而且其间几乎一天都没停过。换做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三天就能完成,当然还能做的更好些呢。”幸正的目光从围坐在铁板旁的三个学生脸上扫过。奈美惠感觉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显得更加洪亮有劲。

“老师的手从来就很灵巧啊!”那个姓井村的男子说道。今天来的其他人身上都穿着西装,唯独他穿的是便装。听说他如今经营着一所培训学校。

“就是就是,在元器件焊接方面,您是所向无敌的。”说这话的是那个姓冈部的男子,啤酒已经喝得他整张脸通红。

“因为当时的助理教授全都是要给人打下手的啊。”幸正苦笑道,“你们最近有没有亲手制作过些什么呢?”

“没有。”三人纷纷摇头。

“顶多也就是通过邮购买来的组装式货架之类的吧。”安田边想边说道。

“我要说做的也就净是些文件类了,比方说计划书啦成绩单什么的。”井村说道。

“我也是啥都没做过。算是彻底和物理断绝缘分了啊。”冈部双手抱胸说道。

“你当时学的可是宇宙物理学。一旦毕业,自然就用不上了嘛。”安田嘲讽道,“不过,物理专业毕业的去了出版社工作,这算啥事嘛。”

“我当时是想创办一本科学杂志。可没想到如今的世道早已远离理科,科学杂志就只能停刊了。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进了体育用品厂工作,我问你,你用上你擅长的分子物理学知识了吗?”

“怎么可能用得上嘛。那些东西早就在毕业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了。”

幸正眯着眼睛,看着三个人爽朗的相视而笑。他平日里就常说,就算把自己所学的知识都给忘记了,当时的那种体验也必定会在其他地方发挥作用。或许他的学生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当着他的面毫无拘束地侃侃而谈。

“到头来,运用上了大学所学知识的人,就只有汤川一个了啊。”

听了井村的话,其余两人也表示赞同点头。

“总而言之,那家伙可真是无所不学啊。”安田说道。

“甚至连速溶咖啡的历史都调查过。说是自己尝试制作过之后才发现,到底还是买来喝比较合算。”

“说起来,汤川那家伙可真够迟的啊。”井村看了看表,“都已经八点多了。”

“哦,已经这么晚了啊。”幸正回应道,“我先暂时离开一会儿,等汤川君到了以后,再和大伙一起痛饮吧。”

“您尽管去休息。我们不会客气的。”冈部说道。

奈美惠推着轮椅来到走廊上,幸正说道:“就到这里吧。”

“那些家伙估计还不敢擅自开冰箱。没事的,我自己能行。”说罢,幸正自己转动轮椅向着走廊深处去了。那边有部家用电梯,乘电梯不但可以上到二楼,下了电梯,从哪里通往卧室的路也是无障碍设计。通过训练,他已经能够从轮椅躺到床上去。

看着他上电梯之后,奈美惠转身回到了起居室里。

“康复治疗的情况如何?”安田问道,“记得上次来拜访时,看他独自行走还挺吃力的。”

其余两人也一脸认真地望着她,刚才的那种兴高采烈一扫而空。

“拄着拐杖,倒也还能勉强站起来,不过再进一步就办不到了。”

“是吗?”井村叹了口气。

“还以为康复治疗能够起到点作用。”

“不过我觉得他已经恢复过来了。毕竟他都能够作出这么复杂的东西来了。”安田扭头看了一眼那些瓶中船,“‘金属魔术师’依旧健在啊。”

其余两人听了也点头微笑。

“金属魔术师?”奈美惠问道。

“是老师他在职时的绰号,从他的研究内容的来的。”

听过安田的解释,她也只能回答一句“原来这样”,因为她根本就不清楚幸正正当年是搞哪方面的研究。

安田站起身来,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地方可真不错,青草芳香,感觉不像是在东京。”

“就算打开玻璃门,汽车尾气也不会吹进屋里来,感觉真是不错啊。”井村也说道。

“推门见池塘,真有情趣。哦?”冈部像是发现了什么,伸长脖子看了看,随后转头问奈美惠,“那栋建筑物是什么?”

他的手所指的正是别屋。听到奈美惠的回答,他无限感慨地点着头。

“那边亮着灯,有谁住在里面吗?”

“呃,那个,是爸爸的长子......”

“老师的?呃,那就是说......”

“喂。”井村一脸严肃地瞪了冈部一眼。

“哎?啊,啊,是是,我知道了。”冈部缩了缩脖子,离开了窗边。

“我去给几位拿些啤酒来。”奈美惠起身走向厨房,就听背后传来井村他们斥责冈部“混蛋”的骂声。看来,他们很清楚这家里的复杂情况。

奈美惠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放在托盘上,回到了起居室中。

“虽然老师还在休息,可我们还是趁兴干上一杯?奈美惠小姐也一起来吧。”

在安田的劝诱下,奈美惠也拿起了酒杯,冈部立刻往杯中倒上了酒。

“那么,我们几个就在友永前助理教授和汤川助理教授,不对,他现在是副教授了吧,尽管两位真正的学者不在,我们也还是能干杯的。干杯!”

就在几个人随着安田说了声“干杯”,酒杯碰到一起的时候,窗外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不知为何,这声音令奈美惠心头震颤。

几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冈部一个箭步冲上了阳台,奈美惠也紧随其后。

紧接着,别屋那边腾起了烟。

“起火了!”冈部说道,“快,快打电话。”

井村掏出手机,一脸严肃地贴近了耳朵。就在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别屋那里再次发生了响声。

烟更浓了,终于蹿起了火苗。

3

“那街区根本就听都没听说过。说是街区,其实根本就不是住宅区、办公区的那种区,完全就是郊区。真是的,这种时候总会让人感觉东京真是大。实在是太大了,结果闹得我们非得这么深更半夜地跑到这种离都内一个多小时地方来。看看,都快十二点了。”

副驾驶座上的草薙连珠炮似的不停地说着,看来心情很糟。难得今天能够早点下班,可就在他打算出门去逛逛夜市的时候电话就响了,也难怪他心里不爽。正打算放松一下的时候被电话骚扰的人也并非只有你一个,我也一样,内海熏心想。她本来也打算一边品尝红酒,一边看DVD。

“这也是没办法的啦。因为这事可不仅仅只是纵火,还有杀人的嫌疑。”

“这我知道。正因为如此,这事才不能完全交给所辖署的人去办,非得有总厅的人出面。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为啥偏偏要让我们上啊?不,你就认命吧,你是新来的。倒霉的差事肯定轮到你,我可不一样啊。”

熏肚子里也有气,忍不住想回敬他一句:“要不你也尝尝深更半夜被叫出来开车,而且还整天被当新人欺压的滋味?”

“光派新人去的话,感觉有点不放心嘛。”

“谁不放心?不就是那老头吗?不就是间宫老头吗?他就是打算先派我们来打头阵,等听过我们的报告后,明天早上再慢悠悠地过来。啊,真是气人。还以为今晚终于可以悠闲地喝上一杯了呢。”草薙挺了挺靠在座椅上的背,“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纵火?”

“因为从烧毁的废墟中发现了尸体。”

“不是也有因为起火而被烧死的可能吗?”

“事情可没这么简单。现场发现的尸体是被人拿刀杀死的。听说是亏得灭火得及时,尸体才没有收到太大损伤。”

“是这样啊。那么不管怎么看,这都是蓄意杀人。”

熏从眼角捕捉到草薙垂头丧气的样子。

“麻烦了啊。要是把搜查本部给设到这种乡下地方来的话,我们可就没法行动了。这鬼地方看来连家咖啡馆都没有啊。”

他说的一点没错,越往前走路就越黑暗。光靠头灯感觉不踏实,于是熏把防雾灯也打开了。

不久,前方骤然明亮起来。光亮的来源,就是前方停着许多消防车了。

不知是因为夜太深的缘故,还是因为附近原本就没多少人居住,火灾现场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凑热闹人群。

现场虽然耸立着几栋房屋,但却完全看不到划分地界的围墙。房屋的左侧聚集着一群人,消防员和警察正在用塑料布和袋子把周围给围起来。

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跑到了两人身旁,听过草薙的自我介绍之后,对方显露出有些紧张的模样,他自称是所辖署的搜查员,姓小井土。

“死亡人员只有一名吗?”草薙问道。

“只有一名。遗体已经送往警署去了,解剖估计要等到明天。”

“说得也是。”草薙扭头望了望熏。

“现场查证是否已经结束?”熏试探着问道。

“还没有,今晚光是灭火就够呛的了。天色黑暗,恐怕还要下雨,消防那边的人也说要等到明天才能开始进行详细的现场查证。”

也对,这判断还算稳妥,但这样一来,他们俩又是为了什么这么深更半夜地赶来呢?

“烧毁的是间怎样的房屋?”草薙问道。

小井土立正站好之后,就掏出了随身手册,“是一户姓友永的人家。据说烧毁的是他家的别屋。”

“别屋?那就是说——”草薙抬头望了望右首的大屋子,“这边的就是主屋了?”

“是的。”小井土点了点头。

据说被害者名叫友永邦宏,独自一人居住在别屋中。

“主屋里住的是谁?”

“呃,这个......”小井土看了看手册,“是被害人的父亲和......呃,这算是什么关系呢?说是她女儿又......感觉不太对。”

“怎么?”草薙问。

“这个嘛,其中的关系有点复杂。是被害人的父亲和他父亲的私生女,今晚还有他父亲的三名学生。不对,应该是四名。似乎是因为聚会而来。”

熏从“学生”这个词判断这位父亲的职业可能是教师。

“他们现在还在主屋里吗?”草薙问道。

“不,四名学生学生中三人已经回去了,说是明天一大早还得上班,今晚无论如何也得赶回家去,要是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末班电车。”

“其他人呢?”

“正在待命。”

“可以找他们问问情况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我们就先去找他们问一下情况好了。麻烦你带一下路吧。”

“是,好的。请走这边。”

熏和草薙跟着小井土去了主屋。

主屋的玄关前,挂着一块写着“友永”二字的门牌。尽管是一间木结构日式房屋,大门却是西式的。小井土按下门旁的对讲门铃,和屋里人说了两句。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了,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瘦瘦高高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把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

小井土向她介绍了一下草薙和熏。

“能请你像刚才那样向他们二位再讲述一遍情况吗?”

“嗯,好的。那就请几位先进屋吧。”这女子一脸严肃地望着熏和草薙说。

草薙说了句“打扰了”,便开始脱鞋子,熏跟着照做。小井土说他还有事要和消防人员商量,没进屋就直接离开了。

在往里走的路上,草薙向这名女子请教姓名。她停下脚步,自我介绍说名叫新藤奈美惠。当她拨起垂下的额发时,左手上的戒指随之一闪。

“我是母亲带过来的,她大约十年前就过世了。”

“啊,是这么回事啊。但您的姓似乎和您父亲不同?”草薙说道。

“母亲河我是在二十三年前到这个家里来的,但父亲和母亲却一直没有正式结婚,所以我和母亲都一直姓新藤,尽管母亲对外自称姓友永。”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呃,有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们两位后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入籍呢?”

奈美惠听了,微微一笑,看看草薙,又看看熏,然后说:“原因很简单,我们没法入籍,因为父亲的户籍上已经娶妻了。”

“啊......原来如此。”说着,草薙把背一挺,点头道,“明白了。那么,能麻烦您带我们去见一下另外的几位吗?”

“好的,请走这边。”奈美惠再次迈开了步。

草薙悄悄瞟了熏一眼,那眼神说明他已经嗅到了些什么。熏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一言不发地对他轻轻点点头。

在越有二十叠大的起居室里等待他们的是一家之主友永幸正,友永坐在轮椅上,一脸的沉痛。

“深夜打搅,十分抱歉。”草薙低头行了一礼,“虽然估计您刚才应该也已经跟这边的警察和消防员说过了,但我们还想请您再跟我们复述一下当时的 情况。就请您先从当时目击到的情况说起吧。”

“啊,这个嘛,其实我并没有目击到起火的那一瞬间。”友永说道。

“当时父亲他感觉有点累,正在卧室里休息。”奈美惠从旁补充道。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周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我这才想到去看看窗外,于是就看到别屋那里已经烧起来了。”

“当时您在哪里呢?”草薙问奈美惠。

“我当时和几位客人在这里,突然之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响声。”

“响声?什么响声?”

“我想应该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吧。当时几位客人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是几点呢?”

“记得应该是八点多吧。”

“你们现在跑来问案发时间,有什么意义吗?”背后冷不防响起说话声,而且还是熏听到过的声音。

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之见他今晚穿了一身平日极少穿的西服。

“汤川老师。”熏低声说道。

“汤川,你怎么会在这儿?”草薙略显狼狈地来回望了望汤川和友永。

“你们认识?”友永向汤川问道。

“他也是帝都大学出身,只不过是社会学系的。当时我和他都参加了羽毛球部。”说着,汤川在友永身旁坐了下来。

“是吗,这可还真是够巧合的啊。汤川,看来这位刑警先生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呀。”

“我还真是不知道,真是太巧了。”草薙说着直勾勾地盯着汤川的脸。

“每次出现这样的巧合,我首先都会习惯性地去怀疑这样的偶然中是否潜藏着什么必然。但是惟独这一次,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汤川把目光从草薙脸上移到了熏脸上,轻轻地点了下头,熏也回以点头致意。

“呃,如此看来,友永先生您应该也是大学里的老师吧?”

面对草薙的询问,友永点了点头,说:“曾经是。我以前的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的助理教授。”他又补充说,“是万年助理教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草薙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接着又看了汤川一眼,问他,“刚才你说我问案发时间毫无意义,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汤川耸一耸肩,回答说:“因为相关情况应该早已经记录在案了。当时我的几位朋友目击到了火灾发生的那一瞬间,之后立刻就报了案。也就是说,你只要去查消防局和警方的记录,你就不会只得到八点多之类的含糊答案,而是能够掌握到更为精确的案发时间。保险起见,我已经向打电话报警的那位朋友问过了他手机上记录的通话时间,当时是八点十三分。”

“我知道了。我会参考你的建议。”草薙板着脸说。

熏把八点十三分这一数字记到了手册上。

“你当时并没有目击到吧?”草薙问。

“我到这里的时候,灭火行动正好结束,而之前暂时出门避难的友永老师他们也已经回到了这里。因为当时我的几位朋友还在,所以我就向他们询问了一下详细情况。因此呢——”汤川跷起了二郎腿,抬头望着草薙和熏,“今晚的事你们就来问我好了。偶尔有警察来找我听取情况,感觉倒也不坏。”

4

汤川确实从他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相当详细的情况,多亏于此,熏和草薙才能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但草薙并不打算在打听到有关火灾的情形后就把事情给了结掉。

“去世的是老师您的儿子吧?请问他生前是做什么工作呢?”

听到这个问题,友永不禁皱起眉摇了摇头:“那小子什么工作都没做,整天游手好闲。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说来真是惭愧。”

儿子才刚刚死去,没想到做父亲的便说出如此辛辣的话语,这令熏不由得停下记录的手,盯着友永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

草薙也和熏一样,一副稍感吃惊的模样。见状,友永哼了一声:“两位想必感到有些意外吧,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其中另有隐情?”

友永看了奈美惠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草薙身上:奈美惠低头坐在稍远的椅子上。

“你们反正迟早都会调查我家的内部情况,我不如就趁现在把情况都告诉两位好了。我这女儿的母亲十年前过世了,她生前并非我正式的妻子。”

“这事我们刚才听说了,说老师您另有妻室,是吧?”

友永点了点头:“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经人介绍,我和一个女子相亲结婚了。尽管没过多久我们就生下了一个孩子,但我和妻子两人却实在合不来。最后虽然闹到了两地分居的地步,但却是一直都没有办理正式的离婚手续。数年之后,我就和这孩子的母亲相遇了。她的名字叫做育江,‘抚育’的‘育’,‘江户’的‘江’,姓新藤。”

“当时您儿子跟了您妻子?”

“是的。我妻子离开家的时候,那小子才刚满一岁。”

“您难道就从未有过河您太太离婚、和新藤育江女士结婚的想法吗?”

“当然有过,可我妻子却一直不肯答应离婚。她毕竟带着孩子,所以大概是不想放弃我要支付给她的这笔生活费吧。育江当时也说不入籍也没关系,所以这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听过友永的讲述,熏不禁觉得这事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请问后来为何只有您儿子一个人搬过来住呢?”草薙问道。

“两年前,我的妻子也死了,没过多久那小子就跑到这里来了,说他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让我帮他想想办法,满不在乎地净说些男人说不出口的话。”

“所以您就让他在别屋那边住下了?”

友永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虽说已经有近三十年没见了,但儿子毕竟是儿子。幸好我这里还有间别屋,所以就答应让他在那边住下了。不过我附加了个只让他住一年的条件,要他在此期间尽快找份工作,自己另外想办法找个住的地方。”

“期限几时到期呢?”

“早就过了,可那小子非但不想离开,甚至连工作都不想找一个。嘴上说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其实他压根就不想去找。估计他是以为只要赖在这里,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吧。愚蠢透顶!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早就退休了。”

听着他的诉说,熏也渐渐明白了友永显得并不怎么为儿子的死感到悲伤的缘故了。简而言之,友永邦宏虽然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对这个家而言却是个瘟神。

汤川低头看地,静静地聆听着友永的讲述。从他不见丝毫惊讶的表情看来,估计他是早已有所了解。

“情况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感谢您能如此毫不隐瞒地告知实情。”草薙低着头行了一礼。

“这些家丑,原本是不能外扬,可我想,就算我不说,警方也能轻易查明,所以还不如爽快点说了。这一带的人都很清楚我家的事,彼此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

“您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

“是啊,多少年了呢?”友永侧着头回忆道,“毕竟我们家自打我祖父那一代起就在这里住下了。而那栋别屋原本是我父亲为我建的,所以在邦宏来之前,我一直把那边当作读书和搞业余爱好的地方。”

这所宅子之所以在蕴含着古典日本风情的氛围中,同时加入西式建筑布局,据说是源于不同时期不同主人的审美情趣。

“还请您允许我问一个较为铭感的问题。”草薙说道,“想必您也听说了,今晚的事情或许并非一场单纯的火灾,很可能是有人蓄意造成,而您儿子也极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杀害的。”

“我听说了。”友永回答道。

“不知道您可有线索?从使用了凶器这一点可以断定,凶手的目的并非单纯的纵火,而是想要杀害您儿子。”

友永把两手交叠放在拄地的手杖上,侧着头说道:“刚才我和两位说过那小子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其实,我也不清楚他每天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至于他到这里来之前的事,那就更是一无所知了。想来也是自甘堕落,因为招致他人怨恨吧。”

“也就是说,您也没什么具体的头绪,是吗?”

“说来惭愧,尽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您最后一次见到您儿子是在什么时候呢?”

“今天白天。当时我是过去拿这些瓶中船的。”友永指了指放在一旁架子上的他那些得意作品。

“您一个人过去的?”

“不,当然是这孩子陪我一起去的。”

“当时您和您儿子谈过话吗?”

“说过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且他也有意避开了我。”

“那么您当时是否察觉到些什么呢,比方说他的样子不太对劲啦,或是正在和别人通电话之类的?”

“不,看上去一切正常。”

草薙扭头看着奈美惠问:“那您呢?”

“我也什么都没......”奈美惠小声应道。

草薙点点头,扭头看着熏,意思是问她是否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恕我冒昧,请问您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熏望着友永的轮椅问道。

“你是说这个吗?呃,具体是在几年前呢?”友永说着望向奈美惠。

“是从六年前的年底开始的。”奈美惠回答道,“当时爸爸忽然倒在了浴室里......”

“是脑梗塞,好像是因为年轻时酗酒过度的缘故,此外,吸烟也是原因之一。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应该向你学习啊。”友永说着冲身旁的汤川淡淡一笑。

“您连走路也相当困难吗?”熏接着问道。

“拄着拐杖倒是能够站起来,至于走路,怎么说呢,能走上个两三步吧。”

“那您的手呢?”

“左手还留有些麻痹的感觉,不过接受了康复治疗后,已经算是灵活多了。”友永说着动了动左手的手指头。

“您平时会外出走走吗?”

“这个嘛,很遗憾,我很少外出。最近这一年里,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所房子。我出不去倒也不要紧,关键还是这孩子。因为我,她连出门旅行都匆匆忙忙的。虽然也跟她说我没事,让她想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去。”

“这么说来,奈美惠小姐,您也一直都在家里吗?”

“在我倒下之前,她曾经在出版社工作。可后来因为我变成这样子了,她也就不得不辞去了工作。说来还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呢。”

“不是说,让您别再这么说了吗?”奈美惠皱了皱眉,转头对熏说道,“我现在接了翻译的工作,所以也不算是完全没事做。而且翻译这工作在家就能做,我最近倒是觉得比去公司上班更适合我。”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说她对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不满。

“差不多了吧?”草薙小声问熏。

“抱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说着竖起食指,“奈美惠小姐的母亲是在十年前过世的,对吧?您后来就没有考虑过把奈美惠小姐收作养女吗?”

“想过,但我却无法做到。”

“为什么呢?”

“这还用说吗,要把她收为养女,需要征得配偶的同意,而我妻子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可您那位太太如今也已经过世了——”

“内海君,”汤川突然插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苦衷。不到查案必须的时候,我认为你还是不要问太深入的问题为好。”

“啊......对不起。”熏耸耸肩,低下了头。

友永和奈美惠感到尴尬,选择沉默不语地闭嘴不言。

熏和草薙辞别主人离开友永府,乘坐熏开来的“帕杰罗”踏上了归途。汤川说他还要再陪友永他们坐一会儿。据说他已经在附近的一家商务旅馆预订了房间。

草薙掏出手机,向间宫报告了今晚打听到的情况。挂断电话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明早先到总厅去一趟,然后来这里的辖区警署集合。说是要等揭破结果出来之后才能决定今后的调查方向,还说要让消防和鉴证科跟我们一起勘察现场。”

“总而言之,先决问题还是调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对吧?”

“对。光是听他父亲讲的那些话,就感觉其中问题不少。有调查的价值。”

“对了,您对刚才那事有什么看法?”

“刚才的什么事?”

“就是友永先生并没有把奈美惠小姐收作养女的事。或许这确实无关紧要,可汤川老师那样吹胡子瞪眼,也实在少见。”

“哦,你说那事啊,这我倒是能理解。”

“您认为是怎么回事?”

“你想啊,再怎么说,友永先生和奈美惠小姐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一对男女。在奈美惠小姐的母亲去世以来的十年里,他们俩每天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别样的感情是有可能产生的嘛。”

“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人之间是男女关系?”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既然不愿收作养女,那就有可能是在考虑结婚的事。汤川恐怕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那么说的吧。虽说在平常人的眼里,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确实不太般配,但男女之间的事,局外人是不会明白的。”

前方路口亮起了红光,熏踩下刹车,等到车子停稳之后,侧着头说道:“我认为并没有男女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奈美惠小姐是另外有男朋友的。”

“男朋友?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的左手中指上戴着戒指。”

“有吗?”

“是蒂凡尼的新款。估计是她男朋友最近送给她的。”

“那你有证据证明她的那个男朋友并非友永先生吗?”

“友永先生在最近一年里从未出过门。”

草薙不由得“啊”了一声。熏看到信号灯转绿,就把脚从刹车踏板上挪开了。

“那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买的呀?”

熏两眼望着前方,摇了摇头:“我认为没有哪个女人会自己跑去买那款戒指。那款戒指就是专门为男人送给女人而设计的。”

“哦,是这样啊。话说回来,女人对事物的观察还真是细致入微啊。”草薙用半是钦佩半是揶揄的口吻说道。

“不好吗?”

“好,对一名刑警来说是个很多的长处。只不过,估计今后要是哪个男的和你结婚的话可就惨了。他只要稍一花心,一下子就能被你看穿。”

“您这是在夸奖我吧,谢谢了。”

“不用谢。”

前方出现了高速公路的标牌。

5

奈美惠打开起居室的壁橱,拿出一瓶干邑白兰地说道:“真的只能喝一点点哦。”

“嗯,我知道。”幸正点点头,“也就今晚喝点。汤川君难得来一趟,怎么能连杯酒都没有呢?”

“老师,对我您就不要客气了。”坐在他对面的汤川轻轻地摆了摆手。

“是我自己想喝,你不过是被我拿来当借口罢了。你别嫌弃,多少陪我喝点吧。反正照这种情形,今晚也是睡不着的。”

“我当然没问题。”

奈美惠在两人面前放上酒杯,倒入干邑白兰地,空气中立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看来也不能为你我二人的重逢而干杯了啊。”幸正微笑着舔了舔干邑白兰地,“感觉舌头都快麻了,果然美味啊。”

奈美惠也在椅子上坐下来,往杯子里倒了些茶壶里泡好的红茶。

“我都不知道您儿子已经回来了呢。”汤川说道。

“我可没有他会来的感觉,想来那小子自己也没有吧。我们完全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就算血脉相连,可心要是不连在一起的话,也算不上是一家人了,你不觉得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你这人从来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幸正轻轻地晃了晃肩膀,转头看着奈美惠说,“虽然安田君和井村君成绩也都听不错的,但他们俩却都比不上这位汤川君。他以前可是人称天才的哦,不对,现在应该也是这么叫的吧。”

“快别这么说。”

“你从来就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你。奈美惠,你认为成为一名优秀的研究人员所必需的资质是什么?”

奈美惠稍稍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是认真吧?”

“这一点可能也是必需的,但光有认真的劲头是不够的。有时一时的糊涂也会导致最终的巨大发现。研究人员所必不可少的资质,就是纯粹。不为任何事物所影响、不被任何色彩所染的纯白之心,才是研究人员所必须具备的。这一点看似简单,真正做起来却非常困难。其原因就在于,研究这种工作其实就像是一点一点堆积石块。努力的研究人员会希望堆得比目标更高。他们心中自然对自己一路堆积上来的东西有着自信,坚信可能根本并有错。然而,有时这也是致命的。最初放上的石块位置是否果真恰当,不,他放的可能根本就不是石块——要在产生了这样的怀疑的时候,把自己之前垒起来的东西全部推翻,很难做到,因为一般人都会被之前的功绩所束缚。有一颗纯粹的心是很幸运的。”幸正边轻轻地晃动握紧的左手,一边说。

奈美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如此语重心长了。他看起来应该还没醉意,或许是邦宏的死令他神经亢奋吧。

“而这位汤川君,无论是之前付出过多少辛劳,构筑起来的东西只要心中稍有疑惑,就能立刻推倒重来。我可是还记得你那次对单磁极的探索哟。”

“您说的是那事啊。”汤川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里的干邑白兰地。

“磁铁不是有S极和N极吗?”幸正望着奈美惠的脸,开始说道,“S极和N极互成一对,无论把磁铁做成多小,都不可能只有S极或者只有N极。但这事从基本粒子层面上来看,又是否可能呢——虽然有些假想,却尚未发现,人们给这种物质所取的名字叫做单磁极。汤川在念硕士的时候,就曾经对这种单磁极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趣,为了设法证明它的存在,他不断反复试验。他的实验方法极富独创性,引起了教授们的极大关注。”

“但那些教授却没有一个人为我会成功的。他们人为,区区一个研究生,又怎么可能完成得了全世界的学者都无法完成的课题。”

“说实在话,我也一样,也觉得不大可能。”

“而老师们的预想果然成真。”汤川望着奈美惠露出苦笑,“当时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构筑起来的理论,却在根基上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于是那篇论文最终页就成了一堆废纸。”

“正是这种爽快令我感到钦佩不已。换作一般人,是不会甘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最终走进死胡同。我也认识不少因此而白白耗费了巨大的时间精力的研究人员。但你不同,你爽快地抛却了探索单磁极的梦想,转而考虑把之前获得的经验运用到完全不同的领域中去。你后来选择的是对磁体高密度化的新考察方法。当时我可真是大吃了一惊,一个搞量子力学的人,竟会突然向磁性记录技术发起挑战。”

“那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老实说,当时我也确实有些自暴自弃了。”

“命名也极为独特,叫做‘磁界齿轮’。你就老实告诉我吧,取得专利的时候,你心里一定指望过靠它一夜暴富吧?”

“不,这个嘛.......”

“不可能没想过的。毕竟当时美国企业的咨询可是蜂拥而至啊。”幸正扭头望着奈美惠,睁大了眼睛。

奈美惠“哎”了一声,惊异地望着汤川。

“可最后却没能和任何一家公司签约,因为对方都明白那其实是一种在非常苛刻的条件下才能实现的技术。”

“真是太可惜了,但这对日本的物理学界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当时如果发了笔大财,因而不再从事研究的话,日本可就失掉一名宝贵人才了。”

“我不行的。研究了多年,也没留下什么有益的成果,马齿徒增罢了。”

“你可还没到望洋兴叹的年纪啊。说起来,你还是单身吧,就没考虑过结婚吗?”

听到幸正的话,奈美惠不禁吃惊地眨了眨。她一直以为汤川早就有家室了。

“凡事都得讲究个缘分,我的缘分似乎从上游就给堵住了。”

“你无非是觉得还是单身更轻松吧?”幸正微笑着喝了一口干邑白兰地后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慎重对待婚姻倒也决非是件坏事。我也时常会想,要是那时候能稍微再慎重些就好了,可我当时却满脑子都是研究工作,对婚姻和家庭之类的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初就因为是一位有恩于我的人介绍才去相亲,而最后决定结婚,也不过是因为想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罢了。然而人生大事却是不能如此轻易便下判断决定的。虽然妻子抱着孩子离家之时,我也曾经恨过她,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其实自己也具有不对的地方。本该好好和他谈谈,但我却死要面子不肯低头。就在这时,美国麻省那边找上了我,让我参加为期两年的共同研究,我也没和妻子说一声便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原本两年的计划延长到了三年,在这期间,我连一次都没和妻子联系过,也难怪她耿耿于怀。”

幸正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又把手伸向了酒瓶。

“爸爸。”

“您还是别再喝了吧。”汤川也劝他道。

“就只今晚,下不为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奈美惠也就不便再强加阻拦了。无奈之下,她只得拿起酒瓶给幸正的酒杯里倒了些酒。

“再来一点吧。”

“不行,就这么多了。”她说着把瓶盖盖上酒瓶。

就在这时,她之前放在厨房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种深夜时分打电话来的人,说来也就只有一个了。

“快去接吧,是他吧。”幸正说道。

“......那我就先失陪一下了。汤川先生,麻烦您看着我爸爸一点,别让他再加酒了。”

听到汤川回应了句“好的”之后,奈美惠才走进了厨房。接起啦一听,果然是绀野宗介打来的。

“抱歉,我刚刚才到家。听老妈说,你那边出大事?”

绀野家业住在同一片街区,他们两人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念同一所学校,不过因为年龄不同,所以两人并非同时上的一所学校。

“是啊,头都大了。”

“那个,听说烧毁的是别屋,住在里面的那人也死了,是吧......”绀野的口齿变得含混不清起来,仿佛正强忍着不让感情爆发。

“嗯,那人死了。”奈美惠也极力维持平静的语气。

绀野说了句“是吗”之后就不吭声了,奈美惠也说不出话来。尽管两人的想法显然相同,却谁都没说出口。

“那你的情况如何?没受伤吧?”绀野终于开口问。

“我没事。主屋这边没有被殃及,我爸也还好。”

“那就好。是一起纵火案吧?你们就这样留在那边不会有事吧?凶手很可能还在附近呢。”

“这一点不比担心,今晚警方的人会在外边实施警戒,而且家里还有位我爸爸以前的学生在。”

“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幸好烧毁的是别屋,一想到凶手当时要是冲着主屋来,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是啊,不过不需要为这事担心。”

“为什么?”

“因为凶手据说是冲着那人来的。”

“是吗?难道不光是碰巧在别屋放火吗?”

“据说没有这么简单。详情,就等下次见了面再慢慢谈吧。”

她总觉得现在在电话絮絮叨叨地讲诉事件的来龙去脉有欠妥当。

“也是,今晚还是早点休息的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明天给你发短信。”

“知道了。那我挂了,晚安。”

道过晚安之后,奈美惠也挂断了电话。

回到起居室,只见汤川正在观赏那些瓶中船。

“他说他也准备回旅馆去了。出租车十分钟后就到。”幸正说道。

“让您陪我们到这么晚,实在是抱歉。”奈美惠向汤川点头致歉道。

“不过,我也度过了一段宝贵的时间。想来从明天起会有许多事要忙,还请两位多多保重身体。”

“谢谢!”

“今晚过来的那两个姓草薙和内海的刑警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们帮忙。如果跟他们不好联系,就请找我。”

“我们会的。让您替我们操这么多心,实在是过意不去。”奈美惠再次点头致意。

汤川把瓶中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说道:“话说回来,这几件作品可真是精美啊。看来您的手指头已经和原来一样灵活了啊。”

“不,还是没法向原先那样灵活,不过能制作物品倒是挺让人开心的。对了,这东西也是我自己做的。”幸正说着把手杖递给汤川。

“这个吗?”汤川把手杖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

“你转一转把手部分试试。”

“是这样吗?”汤川扭了一下把手。他感觉到里面好像有什么,握住把手往回一拉,只见把手就像气筒一样伸长了大约三十厘米。

“这是我用坏掉的折叠伞的伞柄做的。”幸正说道,“是支懒人杖。每次我想把距离稍远的东西拖过来的时候,就会用这支手杖。要是不够,就这样把它给拉长。”

“原来如此。”汤川学把手杖塞回了原位,就在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咦?这个开关是......”

他打开开关,只见旁边的墙上出现一个小小红色箭头。原来是一支镭射光笔。

“您装这东西做什么啊?”汤川问道。

“当然是拿来做光笔用了。比方说这样子,”幸正接过手杖按下开关,箭头便出现在起居室壁橱上的一只箱子上。“然后就叫,汤川君,麻烦你去帮我拿一下那只箱子行吗?腿脚不方便的话,就得用这种偷懒工具了嘛。”

汤川点点头,冲着奈美惠笑了笑。

“看这样子,老师他还能长命百岁呢。”

“的确。”奈美惠也冲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出租车到了,汤川坐上车回去了。在奈美惠的眼中,幸正目送车子开远的背影是那样的寂寞与凄凉。

6

沿着友永府门前的道路往前走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户姓柏原的人家,家中有一位六十五岁、名叫良子的主妇,对友永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两家人打交道的历史要从很久以前算起了。

“也就是说,友永先生他一开始并没有把儿子回来的消息告诉附近的邻居?”熏一边翻开手册,一边问道。

她坐在檐廊上。她向正在晾衣服的良子搭话,良子就让他先坐在那里,甚至还拿出了满满一篮的橘子来招待她。昨晚的事似乎早已在周围传开,良子看来也已经作好迎接警察踏访的准备。据说昨晚她出门替亲通宵守灵,回来的时候消防员都已经撤走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向邻里介绍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的缘故吧。而且他自己不也是打儿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同他分开,后来就一次都没见过吗,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人介绍。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还是让他儿子在别屋住下了,真让人佩服啊。到底是亲生儿子,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啊。”

“那么柏原太太,您又是怎么会得知他儿子回来了呢?”

“是奈美惠小姐告诉我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就隐约察觉到了。这地方挺小的,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开来。要是有个穿着古怪的人突然开始四处乱晃的话,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吧?何况那家伙还时常邀些狐朋狗友回来,吵得人大半夜不得安宁。不是在院子里啪啪啪地放炮竹,就是擅自划一条古怪的船到池塘里去嬉戏,成天给人找麻烦。后来友永先生想必也觉得瞒不住了,就决定和一些关系还行的邻居说明一下情况。可友永先生的身体不是变成那副样子了吗,所以到头来实际上四处登门谢罪的人就成了奈美惠小姐了。那孩子才是最可怜的啊。就因为她母亲生前没能入籍,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友永先生过世了,她也一分钱的遗产都拿不到。这可真是过分啊。她可是一直都在悉心地照料着友永先生啊。”良子像是要发泄心头的怨气一般,猛说了一通。

“邦宏先生生前是否和邻居之间有过什么纠纷呢?”

“那可是家常便饭。就像我刚才和您说的,那家伙可混着呢。不过我们平日里也会多加注意,尽量不去招惹那瘟神的。因为自打他住下来之后,就成天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进进出出。”

“不三不四的人?”

旁边明明没有其他人在,但良子还是用一只手遮住了嘴说道:“是来讨债的。他家那混蛋儿子要是单纯回来住住倒还好,听说他可是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呢。”

这事昨晚友永倒没提起。熏心想,大概他是感到难以启齿吧。

“他又是从哪里借的钱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看来也不会是什么正道借来的,来讨债的那些人一看就很可疑。对了,刑警小姐,昨晚那场大火,应该不是单纯纵火这么简单吧?听邻居们说,警察今天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过手里拿刀的人呢。”

“啊,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

熏起身告辞,在对方再三的劝说之下,她收下了两个橘子。

继续查访了几户人家之后,她回到了辖区警署。间宫和草薙都在会议室里,草薙就像是排查完了友永邦宏的交友关系。

“一句话,就是一白痴。”草薙说道,“听说邦宏的母亲和代在与友永先生分居之后,就回到娘家的税理士事务所去帮忙了。然而,在她身为税理士的父亲猝死,一家人就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收入。看来她拒绝友永先生提出的离婚建议的原因,也就在于此。据说友永先生一直都是按时寄来生活费,就是靠着这笔钱邦宏得以顺顺当当地读书到高中毕业,没捱什么穷。后来他也尝试过许多的工作,但都坚持不了多久,相反却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且开始出入风月场所。内海打听来的那些有关欠债的情况就是和赌博有关,而他的名字也早就被信用卡公司列入黑名单中。不过听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说,在他住进了那间别屋之后,他的那些债就全部清了。也就是说,友永先生帮他还掉了。”

“是这样啊......”

熏感觉心里有些憋得慌。她现在非但能够理解草薙直呼被害人姓名的心情,也依稀明白了友永幸正当时为什么会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至于借款的具体金额,目前岸谷正在进行调查。不过我个人猜测远不止一两百万元,至少得是这个数的十倍。纯粹就是一大白痴。”

“不管他是不是白痴,既然他被人给杀了,我们就必须把凶手给追查出来。”间宫一边剥橘子皮一边说道,“好了,接下来又该从哪里着手?”

“还没有发现凶器吗?”

听到熏的询问,间宫阴沉着脸说道:“辖区警署已经展开了大范围的调查,但依旧毫无收获。估计凶器已被凶手带走的可能性较大。”

“日本刀如果丢下不管的话,一下子就能露出破绽来。”草薙说道。

“凶器是日本刀吗?”

“据说是的。”

“不,倒也未必就是日本刀。”间宫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说道,“被害人的身体从背部到胸口被一把利刃刺穿,伤痕宽约五毫米,长约三厘米。所以现在也只是猜测感觉上来看和日本刀刺的伤痕相似而已,死者是被人用相当大的力气给一刀刺穿的。负责解剖的医生说,假设是日本刀,那么对方必定是个身手不凡的剑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因为尸体肺部并没有吸入烟雾,所以火应该是后来放的。”

“就算不是日本刀,能贯穿一个人的身体的话,这件凶器也应当是相当长的了。”

“至少也有三十厘米长。”草薙说道,“而且一定沾满了血,这种东西是没法背着走的。何况身上可能还沾有反溅回来的血,不驾车是很难逃走的。要是在凶手防火后立马就拉警戒线,说不定早就抓到他了。”

“别瞎说,知道这是起杀人案,可是在发现尸体之后。”或许是因为怕让周围辖区警署的搜查员听到,间宫压低嗓门说道,“草薙,你继续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查明他是否曾经和人有过金钱纠纷。内海,你到友永家去一趟,找友永先生打听一下有关那些欠款的情况。”

“是。”草薙和熏齐声答道。

7

“正如您所说,我确实曾经替那小子还过债。”幸正平静地回答道。他自己或许还觉得精神矍铄,但在奈美惠的眼中,他显得又是那样的憔悴。

“他当时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钱呢?”内海熏问道。

“从各种地方。既有大规模的金融公司,也有可疑的市镇金融公司。收据我应该都拿了,过会儿我拿给您看看吧。”

“那就有劳您了。请问金额总共有多少呢?”

“唔,全部加在一起的话,恐怕要超过五千万了。”

内海熏睁大了眼睛,赶忙开始记录。

奈美惠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上门来讨债的那些男人虽说还算讲究绅士风度,但却与妥协、温情之类的字眼扯不上半点关系。那些人得知邦宏找上幸正这棵摇钱树之后,就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也不来直接要挟,可就像软刀子杀人一般,对幸正步步紧逼。邦宏非但没有体谅他父亲的苦楚,反而还用比讨债人更为残酷的话语来叱责他的父亲。

你以为这事都赖谁啊——这就是邦宏的口头禅。

都是因为父母的任性,他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一般的父亲,应该是不光给钱,同时还要竭尽心力抚养孩子。幸正没尽这份心,如果再不付出与此相当的代价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邦宏没上成大学。如果当时他能够再受点教育的话,说不定就能考上大学了。所以他认为自己有权讨还幸正没有给他的教育经费和大学就读期间所需花费的钱——真亏邦宏口中不断蹦出要钱的话语,他那些蛮不讲理的理由实在令人佩服,就那些来讨债的听了,也在一旁苦笑不已。

奈美惠心想,你申请个人破产不就行了吗,但她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再怎么会说她都是个外人,更何况她十分理解幸正当下的心情。他心底里一直在向邦宏道歉。他之所以不反驳邦宏那些狗屁不通的歪理,也正是因为他觉得邦宏堕落至此的根源就在于他的缘故。

最后,幸正变卖掉了友永家的土地,帮助邦宏偿还了欠款。奈美惠尽管全然不知友永家究竟有多少财产,但这个家其实算不上特别富裕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内海熏接着又坚持询问了有关欠款纠纷的情况,和邦宏与附近居民的纠纷等。看来他们已经收集了一定程度的有关邦宏的个人信息。

“对了,请问邦宏先生身边是否有人持有日本刀呢?”内海熏问道。

“日本刀?”

“哪怕不是日本刀,是一种很长的锐器也行。请问您以前是否听说过谁持有类似的东西?”

“不清楚。”幸正侧着头说道,“我没什么头绪。难道我儿子是被人用日本刀杀害的吗?”

“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日本刀,就只知道是一件很长的凶器。如果您实在想不出来的话,那也没关系的。”

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后,拿上金融公司收据的复印件就回去了。

“看这样子,估计他们以后还会来上很多次的吧。”

就在幸正为此叹息之时,门铃呼叫器响了。奈美惠去应门,发现来访者是绀野宗介。

“我因为工作的事到了这附近,所以就想顺道过来看看你们。”话筒里传出绀野的声音。

幸正说了句“让他进来坐坐吧”,奈美惠于是把绀野带进了起居室。幸正体贴地会自己屋去了。奈美惠跟他说过两人正在交往的事。

“我已经到别屋那边看过了,被烧的是一片狼藉啊。”宗介原本就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睁大眼睛,就越发显得年轻了。

“感觉上是全部烧毁,估计收拾废墟也得花费一大笔钱。”

“就那样放着过段时间再说也没什么关系吧?”

“这可不行。”

奈美惠给宗介倒了杯红茶,他向她道了声谢。

宗介在一家汽车公司的分销处工作,他和父母三人在一起生活,他父亲几乎卧床不起,由他母亲照料着。

“听说是被人用锐器给捅死的。”他喝了一口红茶,说道,“我现在明白你昨天为什么会说凶手是冲着那家伙来了。”

“嗯。”奈美惠点了点头。

“我说,虽然我也知道不该这么说,但其实我很赞同凶手的做法,而且想谢谢他,感谢他为民除害。”

“宗介君,你这可不对哦。”

“我知道。我也就在这里说说罢了。”宗介舔了舔嘴唇,“可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奈美惠不说话,然而她的无言也就是对宗介的回答。

“那家伙还打算一直当个寄生虫,直到友永先生去世呢。等友永先生一死,他就要抢夺财产。财产倒也没什么,可就怕长此以往,你就没有幸福可言了,也没法跟我结婚,因为你是不可能丢下友永先生不管的呀。”

“是啊,虽然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上他家的户口本,可他就是我宝贵的父亲呀。”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庆幸啊。”

“算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在外边说出这种话来呀。”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宗介放下茶杯,望着她的手说道,“这戒指挺衬你的。”

“是吗?之前爸爸还说,我不该让绀野君花这么多钱呢。”

“就算我薪水再低,这么点的东西还是买得起的。我可以告诉你实话,这不是我分期付款买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就在两人四目交接之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奈美惠略感意外地应了门,才发现对方是警察,而且既非草薙也非内海熏。

“听负责监视的人说,绀野宗介先生到这里来了,是吧?”对方问道。

“是的,他是在这里......”

“抱歉,我们有些话想问一问他,不知方便吗?”

“啊,呃......”

奈美惠去问绀野的意思。据他说,他在进门之前曾经被身穿制服的警察给叫住过。

她和绀野一起来到了玄关,两名男子正在门外等候着他。

“请问是绀野宗介先生吧?”略为年长的男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子先向他出示了一下警察手册,然后说道:“请问昨晚八点左右,您在什么地方?”

8

他宽阔的背对着熏,双手手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跃动着,令人担心键盘会被他敲坏。但动的就只有肘部以下 的部位,他的背挺得笔直,纹丝不动。

“啪”地敲下某个键之后,汤川把椅子转了过来。

“最近光是回复邮件就够累人的。同一个人在同一天里给你发好几封信,效率也真是低得让人受不了。要是他能事先把事情都梳理好,一次性全部发过来就算帮了我大忙了。”汤川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睑,看看熏说:“要你特意过来一趟,又让你等这么久,真是抱歉。”

“不,没关系的。”

熏眼下正在汤川的研究室里。她之前收到汤川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想要了解搜查的进展情况,希望她方便的时候能过来一趟。而她今晚正好有事要会警视厅。

“情况如何?对了,我还是先来泡杯咖啡吧。”

“我那杯酒不必了——老实说,目前进展迟缓。被害人虽然一度生活放荡,与他人纠纷不断,但最近一段时间却像转了性子。”

“就算他没有与人发生纠纷,那也不能说就没有人对他怀恨在心啊。”汤川说着在水池旁冲泡起了速溶咖啡。

“倒也是——您钟爱的那台咖啡机呢?”

“送给一个独居的学生了。我还是觉得速溶的更方便些——就没从现场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

“我记得你说过被害人是被刀刺死的,那么凶器呢?”

“还没找到。警方伏击那是件相当特别的凶器。”

熏把有关凶器的信息告诉了汤川。

“唔——是日本刀啊,被那玩意儿一刀捅穿......”

“被害人周围并没有谁持有日本刀之类的锐器。您是怎么看的呢?”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汤川坐到椅子上,喝了口咖啡,“之前我也和你们说过,当时我的朋友告诉了我一件奇怪的事,说是在屋子刚烧着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很响的碎裂声,还说火焰是五颜六色的。有关这一点,你们是查到些什么呢?”

“查到了,原因就是那些烟花。”

“烟花?”

“被害人在屋里存放了一些烟花。我们还从附近居民那里了解到被害人生前时常燃放烟花爆竹玩耍。”

“唔,是烟花啊。这么说,谜团之一也就解决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谜团吗?”

“他们说在火灾发生之前,还听到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点现在也已经解决了,玻璃是凶手敲碎的。”

“他为什么要敲碎玻璃?”

“为了进入室内。估计凶手当时是从面对池塘的窗户闯入室内。”

“你看起来挺有自信的嘛,有什么根据?”

“我们调查了从废墟中发现的大门,发现当时房门应该是反锁着。因此,凶手是无法从正门进入室内。目前认为凶手是敲碎了玻璃窗后闯入,这观点是最为稳妥的。”

汤川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双手抱胸道:“就算凶手当时确实是从那里闯入,那他又是从什么地方逃离的呢?当时我的朋友和奈美惠小姐应该都一直看着那扇窗啊。”

“必然是从邻屋的窗户逃走的。从那里逃走的话,从主屋那边是看不到的,所以估计凶手当时就是这么做。”

“那么,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那扇窗户是开是关呢?”

“这个嘛......据说无法确认,说是在灭火的时候给弄坏了。可如果窗户当时没开的话就不对劲了,这就说明凶手并没有离开房子。”

“你说什么?”

“我是说,当时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扇玻璃破碎掉的窗户,假如房门和其他房间的窗户也都锁着的话,那就说明凶手并没有从室内逃离。这样,事情不就奇怪了吗?”

汤川应该不是一个笨到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也要自己重复一遍才能听懂的人,熏不解地望着汤川。

汤川伸出食指扶了扶眼镜:“当时尸体倒在房间的哪个位置?”

“记得是在窗边。当时消防员都在帮着搬运,记不清尸体当时的准确姿势了,躺在窗户下方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窗边......被害人当时在房里做什么呢?”

“这个嘛......那间屋里放有液晶电视盒DVD机。”

“那么窗边是否放有用来看碟的椅子或者沙发呢?”

“不,据说没有,窗边好像没放什么东西。”

汤川把右手肘部顶在桌上,做了个像是往拳心里吹气一样的动作。

“内海君,想象一下,假设你在屋里看到窗玻璃忽然裂开,你会怎么办?会想到逃跑吗?”

“当然会。但是也可能来不及逃走的,于是被凶手追上一刀捅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即使如此,多少也能够逃开一段距离的,可偏偏就倒在窗边,你不觉得奇怪啊。”

“有没有可能是逃了一圈,最后在窗边被杀死呢?”

汤川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他就在屋子里转圈,没想到往外跑?”

“这个......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但说不定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因为人一旦慌了神的话,确实是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来的。”

汤川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用手托住了下巴,两眼定定地盯着工作台的桌面看。

“金属魔术师......”只听他嘴里喃喃念道。

“您说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倒也不是这意思,我这个人就是习惯于挑刺罢了。”他说着摆了摆手,“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刚才你说你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这是真的吗?我倒是觉得你们警方不可能不怀疑到那两个人头上。”

熏心里很清楚他指的谁,回应道:“我们也曾经把友永先生和奈美惠小姐视作头号嫌疑人,但立刻就排除了。”

“因为他们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首先,友永先生是没有能力行凶的。至于奈美惠小姐,倒也有人认为假如她只用特殊手法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什么特殊手法?”

“那是一种猜测,认为被害人其实是在更早以前被杀死的,纵火只不过是为了误导对行凶时间的判断的把戏。但从解剖的结果已经断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死亡时间与火灾发生时间几乎相同。”

“原来如此,那就好。”

“只不过,”熏接着说道,“可能存在帮凶。准确地说,是主谋另有其人,那两位就是帮凶。”

“还真是有点吊人胃口哩。你们发现有力的嫌疑人了吗?”

熏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把事情告诉汤川,终于开口道:“奈美惠小姐有个男朋友,姓绀野,这位绀野先生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他说案发时他独自一人待在公司里,但却没有任何人能替他证明这一点。就在刚才,我们已经到他家里调查过了,但是没有发现凶器。”

“是吗?”汤川喃喃说道。

“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我问完了。让你百忙之中特地来跑这么一趟,实在是十分抱歉。谢谢你。”汤川说着点头致意。

“您客气了。那我就此告辞了。”熏把包背到肩上,向门口走去。

“内海君。”汤川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

然而他却一言不发,紧皱的双眉间浮现出逡巡的神色。

“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他避开了熏的目光。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于是,汤川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看着熏说道:“能麻烦你......带我到现场去看看吗?”

“现场?您是说别屋烧毁后的那片废墟吗?”

“是的。啊,算了。”他再次转移开了视线,“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每当这位物理学家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就必定会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熏此刻便察觉到了。不过,他此刻的表情和以往不大一样。

“我和上头说说看。”熏说道,“我一定会设法安排您到现场去看看。”

见汤川轻轻点了下头,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9

汤川首先拿起的是一叠烧成黑炭的书。这一点熏早有所料,当下不禁心头一热。

“真是罪过啊......”汤川喃喃说道,“这些论文课全都是很难弄到的宝贵资料啊。”

在他的脚边,是一对被或烧焦后又泡在水里的论文。

“之前这里的一整面墙都是嵌入式的书柜。因为这里受损的程度最为严重,所以估计火源就在这里,而那些烟花似乎也就放在这书架的旁边。”

说话的是一名姓大道的鉴证科年轻科员,他是接到间宫的调派,专程过来给汤川说明情况。

汤川站在屋子中央,凝望了一会儿烧垮的书架后,转身走到了窗边。窗外,池塘波光粼粼。

“这些玻璃上的指纹采过样了吗?”他低头看着脚边的玻璃碎片问道。

“采过了,”大道回答道,“但是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只发现几处被害人留下的指纹。”

汤川点点头,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当然,他手上戴着手套。

“像是电话子机啊。”熏插嘴道。

“嗯,母机又在什么地方呢?”汤川说着看了看周围。

“在这里。”大道指着沙发残骸的一侧说道,“子机的充电器也在这里。”

汤川拿着子机走过去,把子机放到充电器上,然后望向窗边。

“子机为什么会掉到那么远的地方呢?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放在充电器上才对啊。”

“或许是被害人当时正在使用子机吧。”熏说道。

“这样想可能比较稳妥。”

“我这就找NTT询问一下。如果当时被害人正在与人通话,对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熏把这事记到了手册上。

汤川再次环视了一圈这间烧焦的屋子。

“你们有这间屋子的平面图吗?”他问大道。

“在这里。”说着,大道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A4纸来。

汤川盯着平面图看了一会儿后,再次走到了窗边。

“我可以把这些玻璃片带回去吗?”

“什么?那些玻璃吗?”大道反问道。

“对,我想研究研究这些玻璃是怎么碎裂开来的。”

“啊......”大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掏出手机说,“明白了。请您稍等一下,我先请示一下上头。”

“这些玻璃有什么问题吗?”熏问汤川。

但他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那是什么?”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熏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池塘里漂浮着一样什么东西。

“像是一只皮划艇。我想起来了,上次那位邻居老太太曾经跟我说过,说是被害人生前在池塘里放了只奇怪的船来玩,说的大概就是它吧。”

“皮划艇啊......”汤川喃喃说道。

大道走到了汤川身边,说道:“上司已经批准了。上司指示,就由我们把这些碎片收集起来,今天之内送到您的研究室去。老师您要是在这个地方割伤了手指,可就麻烦了。”

“好的,那就有劳了。”汤川向大道点头致意之后,转头看着熏说,“能麻烦你去把奈美惠小姐给叫来吗?”

“把她叫来这里吗?”

“对,我有话要问她。”

“好的。”

熏来到主屋,奈美惠好像正在准备午饭,身上围着围裙。听熏转述了汤川的话之后,她略显惊讶地脱下了围裙。

熏把奈美惠带到了现场。汤川和她匆匆打了个招呼,马上就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听说在案发当日的白天,您和老师曾经到这个房间来见过邦宏先生?能麻烦你再向我详细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向着一脸不安的奈美惠笑着说:“对学者而言,有时火灾现场也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还请您不要介意,就请给我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也不知道她是否真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就见奈美惠说了句“这样啊”,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了起来,熏连忙记录下来。

据说友永当时是过来拿瓶中船的,顺便叫邦宏赶快搬走。邦宏当然不答应,气氛便和往常一样变得紧张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汤川甚至询问了吵得最激烈时几个人所处的位置,还问了那些瓶中船原本放在何处,当时是谁去拿的。

“当时有没有提到那东西,”汤川指了指窗外,“那只皮划艇?”

“啊,确实提到过。”

据奈美惠说,当时友永对邦宏说町内会的人来诉过苦了,让他快点收起来,而邦宏却毫无照办的意思。

“那只皮划艇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少见罢了。我的问题问完了。对了,老师还好吗?我想过去问候他。”

“那我先去问问。”

目送奈美惠朝主屋走去之后,汤川来到大道身旁问他:“你们调查过火药的成分没有?”

“哎?”

“我听说有烟花残渣残留,所以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残留的火药成分。”

“啊......这倒还没有,那些火药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皱起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但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随口问问。”说罢,他脱下了手套。

奈美惠回来了,她说:“爸爸说请您过去。”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汤川把手套递给熏,朝主屋走去。

熏走到大道身旁说:“我有个请求。”

“我知道。”大道微微一笑,“是想让我们调查火药的成分是吧?不用你说,我也正有此意呢。”

“谢谢。”

“不过总觉得这位汤川老师有点怪怪的。他为什么就不能清除地说出希望我们调查成分呢?”

“谁知道呢。”熏望着主屋方向说道。

10

奈美惠打开拉门的时候,幸正还躺在床上。

“我把汤川老师带过来了。”

“哦,是吗?”幸正连忙操作起了手边的按钮。一阵马达声响起,床上用来支撑上半身的部分缓缓地升起。

汤川说了句“打搅”,跟着进了屋里。床边有只椅子,奈美惠请汤川坐到了椅子上。

“您要喝咖啡还是红茶?”奈美惠问道。

“不了,一会儿我还有事,待不了多久。”

“我也暂时不用。”幸正说道。

奈美惠有些迟疑,不知自己是该走开还是该留下,最后还是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了。老实说,她心里有些担心汤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火灾现场问那些问题。

“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只是自打发生了那事以后,就成天在和警察打交道,感觉有些累。”

“我去跟他们说,差不多就行了。”

“你就不必担心我了。对了,听说你在协助警方搜查?”

“算不上是协助。”

“以前我也曾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你的报道,说是T大的物理学家协助警视厅办案,破了大疑案。报道上的署名是Y副教授,说的应该是你吧?”

汤川苦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睛:“看来又要被您训斥一通,说我研究不好好搞,整天胡来了啊。”

“不,把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助人上,是学者的分内事,可惜世上反其道而行的人却比比皆是。也就是说,把所学用于杀人的那帮家伙。”

汤川点了点头,望着幸正的脸,表情僵硬。接着他又表情僵硬地环视了一圈屋里。

“感觉就像是您至今还在搞研究啊。”

大概是说书架上依旧放着许多书籍,而且就连幸正在职期间的工作台也还在,堆放零件和药剂的橱柜业没换过。

“哪有。”幸正笑了,“望着这些东西就只会让人伤感,但又总舍不得扔掉。”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汤川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赞叹道,“景色真不错啊,池塘尽收眼底。”

“我是早就看厌了。”

“但和人工景色不同的是,自然的美景,每天都会发生变化。”

“这话倒也没错。”

“从这里还能看到别屋那边啊?”汤川说道,“连窗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能看到。所以在起火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这里看着。”幸正回答道。

汤川坐回到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糟了,我忘记带手机了。——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您的这部电话吗?”他说着指了指床边的固定电话。

“可以。”幸正说道。

汤川把听筒贴到耳朵上,流露出稍许的困惑。

“打外线电话的时候要先按一下这个键。”奈美惠从一旁伸出手来,“抱歉,这是部老式电话。”

汤川笑着说了句“没事”,就拨起了号码。

“喂,我是汤川......今天会有东西送到研究室来。抱歉,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有回去的话,能麻烦你帮我签收一下吗?......嗯,那就拜托了。”

挂断电话,他说了句“谢谢”,抬手看了看表,说:“多有打搅,我该告辞了。”

“要走了吗?真是够忙的啊。”

“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汤川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奈美惠把汤川送到玄关,回到幸正的屋里一看,他已经再次躺倒在床上了。

“绀野君后来怎么样了?我听说警察找他盘查不在场证明了?”

“听说因为没有从他家发现任何的线索,所以警方后来也就没说什么了,不过好像还在怀疑他,听说还有刑警跑到他上班的地方去了。”

“可不行啊......这......”

“也难怪警方要怀疑他,可他根本就不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啊。”

“没事的,他的嫌疑很快就会消除的。”说罢,幸正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

11

间宫双手抱胸扁嘴坐着,他的双颊开始长赘肉了,一扁嘴,看起来就像只虎头狗。

“你说找到了一只杯面空碗?”

“是的。”

草薙站在间宫面前,背着双手,俯视着他的上司。

“你之前不是要去找绀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吗?”

“不完全是。我要调查的是他的口供是否属实。那天夜里绀野留在事务所加班。他说他晚上八点左右吃了一碗杯面。现在我们找到了当时装杯面的那只容器,上面沾有绀野的指纹。而装有那只容器的垃圾箱里的垃圾是在案发当夜的八点半被人回收走的,因为那只垃圾箱是放在走廊上的,所以负责收垃圾的人并没有察觉到绀野还在。因为案件是在当晚八点多发生的,而现场距离绀野上班的地方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假设绀野就是凶手,那么他是无法把那只装拉面的容器给仍进垃圾箱的。”

“那么有没有更早之前扔进去的可能性呢?”

“这不可能。那天,在晚上七点回到公司之前,他一直在外边跑业务。”草薙淡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绀野也有不在场证明啊。”

“是的。”

“你不会跑去翻垃圾了吧?”

“不可以吗?”

“不,辛苦你了,干得好。”间宫面无表情地说过之后,伸出双手搔了搔头,“这下可好,嫌疑人一个不剩了。可恶,我还一直觉得那家伙是最可疑的!”

草薙转过身走到了熏身边。

“绀野宗介的嫌疑也洗清了,是吗?”

“那是当然。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不是凶手,那家伙不可能行凶。”

“是刑警的直觉吗?”

“不是。你知道绀野学生时代的体育成绩吗?敲碎玻璃闯进屋里,然后再用日本刀敏捷地将对方捅死,这套动作对他而言简直难如登天。”

“哟,理论还一套一套的嘛。是受了汤川老师的影响吗?”

“你敢嘲笑我?”

就在草薙瞪着熏的时候,一名男子走进了会议室。是鉴证科的大道。他走到间宫身旁,给间宫看了份文件。间宫仔细看了看那份文件后,把目光转向了熏他们。

“你们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座位旁,间宫把文件递过来给他们看看。那正是前两天他们委托鉴证科分析的那些从现场收集回来的火药成分结果报告。

“环三亚甲基三硝胺......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一种炸药,有时也用来制造塑料炸弹。虽然量很少,但很有可能在现场用过。”大道答道。

“有没有可能用来制造烟花?”

听到薰的问题,大道立即摇头否定:“用来制作烟花的是黑色火药,当然现场也检出了这种火药。”

“也就是说,凶手使用炸药引发的那场火灾?”间宫问道。

“这倒不清楚,也有可能是被害人自己的东西。”

“现在查出了这样一个结果,鉴证科的见解有什么改变?我个人感觉就是把问题转移到炸药上。”

“目前还不好说,毕竟这结果才刚刚出来。”

“这东西能借我用一下吗?”草薙拿起文件,转头看着薰说,“你带上这报告去找汤川。”

“我觉得这办法不错。”大道也说道,“那位老师估计是察觉到什么了,与其我们几个在这里讨论,倒不如直接拿去问他好了。”

间宫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那我就出发了。”薰说着接过了文件。

从帝都大学物理专业第十三研究室门外的去向板上看,汤川是外出未回。找屋里的学生打听,被告知应该是在第八实验室。薰立刻转身走到了相隔五件的房门外。

汤川独自一人呆在屋里,前面堆放着翻开的资料。看到薰,他连忙把资料合上。

“麻烦你过来之前至少先打声招呼啊。”

“我打过手机给您,您一直没接。”

“啊……”汤川咬住了嘴唇,“我把手机给忘在那边的屋里了。”

“这间是派什么用场的?您还会到其他研究室来啊?”薰把目光投向他刚才合上的那本资料,只见上面写着《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性动向分析》。看不懂,但其中的“爆炸”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有时也会到其他室来办事的。”汤川拿起了资料,“如果你有事找我的话,就先出去,在外面等着。”

“好的。”

薰在走廊上等了片刻,汤川很快就出来了。刚才的那本资料他没有带出来。

“有什么进展没有?”汤川边走边问。

“绀野先生的嫌疑已经洗清了,草薙前辈发现了他的不在场证明。”

“是吗,不愧是有才干的刑警,的确有点本事。”

“另外就是这个了。”薰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了文件,“草薙前辈说让我拿来给您看看。”

汤川接过文件,飞快扫过一眼,眼神立即黯淡下来。

“你们调查过成分了?”

“不可以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把文件还给了薰。

“关于这个,鉴证科怎么说?”

“目前还没有正式下结论。”

“是吗?”

汤川走到窗边,两眼望向窗外。从他的侧脸来看,既像陷入了深思,又像是为了什么而苦恼。

就在薰打算开口叫他“老师”的时候,他先转头看着她问道:“你是开车来的吗?”

“是的。”

“那我有事相求,麻烦你陪我到友永府去一趟。”

“是去友永先生那里吗?没问题。我可以问您是什么事吗?”

“”这个嘛……等到了那边就明白了。只要到那里见到友永老师的话。

汤川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薰从未见过的悲伤,但她还是忍住没有继续追问。

“好的。我去把车子开到门口来。”

“谢谢。我马上就来。”身穿白大褂的汤川说话间早已向着自己的研究室走去。

12

汤川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两眼正视前方,但薰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在欣赏前方的风景。

“我来放点音乐吧?”

不见汤川回答,薰只得作罢,继续专心驾驶。

“友永老师,”汤川终于开口说道,“他并不是一个依靠独创的灵感而著称的学者。他是那种通过自己特有的方式扩展他人已经确认的研究成果,并加以应用的学者。是不断地重复大量实验,积累数据的那种类型。和理论派相比,他属于实践派。虽然我个人认为他的这种研究也是极为重要,那些数据也是很有价值的,但教授们对他的评价却不高。他们总说他没有任何新的东西,所作的事情也和工科那些家伙没有区别。他之所以直到退休都还是个助理教授,原因就在此。”

“是吗?”

这些情况薰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关友永幸正的经历,她虽然也曾听过其他搜查员的调查结果报告,但却并不清楚他之前是位怎样的研究人员。

“我很喜欢这位老师的做法。理论固然重要,但时间也是必须的。有时新的想法和发现就是从不断的实践和失败中产生的。是老师他让我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是我的宝贵恩人。”

“那您现在又打算去找这位老师干吗呢?”

汤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薰也没有再追问,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了。

她心想,还是全权委托他来办吧。

两人来到友永府,奈美惠一脸疑惑请他们进屋。汤川独自一人还好说,可薰也一起来了,那自然会使她新生戒备。

友永正在起居室里看书,却见他抬头望着两人,唇边浮着微笑,表情平和安详。

“今天你是和刑警小姐一起来的啊?这么说,你今天并不是单纯来探望我的啰?”

“很遗憾,您说的没错。我今天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谈。”

“看来确实如此。好了,你们就先坐下吧。”

汤川应了声“是”,但却并不落座,而是扭头看着奈美惠。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爸爸,我出去买点东西,大概三十分钟后回来。”

“嗯,我知道了。”

直到听到奈美惠走出玄关的声音,汤川才在友永对面坐下。薰坐在离他们稍远的餐桌旁,从她的位置看不到汤川的表情。

“你好像不太想让奈美惠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啊?”友永说道。

“虽然这事迟早有一天得告诉她,但今天我却只想和老师您单独谈谈。”

“嗯,说吧,什么事?”

汤川的背轻轻起伏了一下,薰看出他是在深呼吸。

“据说火灾现场发现了炸裂火药,是环三亚甲基三硝胺,老师您曾经在《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性动向分析》使用过那种东西。”

友永眯起了眼睛:“难得你还记得那篇论文的标题啊,听起来还真是令人怀念呢。”

“老师,”汤川说道,“事情的经过我自认为已经很清楚,我也知道您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但既便如此,犯罪就是犯罪。怎么样,您就干脆去自首吧。”

听到这句话,薰的心脏便剧烈地跳动起来。虽然谈话内容正是她之前所料,但在现实中听到他的这些话时,她仍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关键的当事人友永却并未现出丝毫的狼狈,他只是用平和的目光注视着往昔的弟子,说:“是在说我杀害了邦宏吧。就凭我现在这身子骨?”

“有关杀人手法,我脑子里已经有一个完整的概念。的确,如果是换做一般人,确实无法办到。但老师您是有可能办到的,因为您到底是‘金属魔术师’啊。”

友永笑了起来:“这名头也有好些年没听人叫过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我是在十七年前听到的。是在那年您让我参加您的一个实验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的。”

“是吗,都已经有十七年了啊。”

“老师,请您自首吧。”汤川说道,“虽然我不清楚老师您现在出面坦白罪行在法律上是否还能算是自首,但是目前警方尚未对老师您抱有丝毫的怀疑。如果你现在就去把所有情况和盘托出的话,审判的时候必定会酌情轻判的。您就答应我的请求吧!”

闻言,友永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仿佛变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能乐面具,以冷澈的目光注视着汤川说:“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想来一定是有根据的吧?”

“我已经分析过那些玻璃碎片了。”

“玻璃……然后呢?”

“我一一调查过那些碎片的断裂面,并且用电脑解析过了。其结果告诉我,当时玻璃破裂时受的力并非来自户外,而是来自室内。补充说明,仅供参考,我判断玻璃哪面朝里的依据,就是看哪面粘有烟丝黏液。”

“然后呢?假如玻璃是因为内侧受力而碎裂的,就说明我是凶手?”

“玻璃并非是被单纯地敲碎的,首先什么东西以非常快的速度贯穿玻璃,受其影响,整块玻璃上面出现裂痕,其余部分因而全部碎裂落下。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贯穿玻璃和贯穿邦宏先生的就是同一物体。警方推测是日本刀,可其实就是一件超高速飞行的锐器。这件事,只有‘金属魔术师’才能办得到。”

听了汤川的话,薰极为震惊,冲动得想要掏出笔来做记录。但事实上,汤川来之前已经拜托她不要记录今天的谈话内容。

“如果老师您不愿自首的话,那我就必须代替您把真相告诉警方了。这样一来,我也就必须动手做实验加以证明了。老师,请您不要逼我这么做。”虽然他的口吻平淡一如往常,但声音中却充满了恳求。

然而却缓缓地摇头:“我办不到。我没有杀我儿子。凶手不是我,另有其人,是个持有日本刀的人。”

“老师……”

“抱歉,你回去吧。我可没这闲工夫听你瞎扯。”

“为什么?老师您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自首了吗?”

“净胡扯,你的天方夜谭还没讲完吗?刑警小姐,如果我已经说了请回,但客人却还死赖着不走,该怎么办才好呢?这种行为该当何罪呢?”

听了友永的问话,薰只有不知所措的份,默默看着汤川的背影。

“无论如何您都不愿意自首吗?”汤川再次问道。

“你真的以为我已经闲到陪你胡扯的地步了吗?”友永压低了嗓门说道。

汤川站起来:“明白了。失陪了。”他转过身来面对薰说,“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

“没办法。看来是我理解错了。”

“慢走。不送。”友永说道,“玄关的门你顺手带上就行。”

汤川行了一礼,迈步向玄关走去。

13

草薙按了好几次一次性打火机才终于把烟给点燃。起了点风,但还没到吹动外套衣角的地步。

“您可是被告诫过‘严禁烟火’的哦。”薰提醒他。

“他的意思是指装置的附近吧?我有数。”草薙吐了口烟,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草丛中搭起了一个看似箭塔般的架子,鉴证科的人正一脸认真地在周围开展作业,汤川和大道则站在架子旁边谈论着什么。

“草薙,”汤川冲他叫道,“喂,我可看到了哦。”

“真烦!”草薙皱着眉头,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摁灭了香烟。

见汤川朝这边招手,薰就和草薙一起走了过去。

“看看这个。”

汤川把一只长约十厘米的方形盒子递给了草薙,盒中央嵌着一块细长的心形金属板。

“这是什么?”草薙问。

“金属板是用不锈钢制成的,厚度约为一毫米,但并不均匀。至于为什么要把它弄成这样,稍后我再解释。金属板背面涂有胶状的炸药,而炸药的后面则装有无线控制的起爆装置。”

“这玩意儿真是够危险的啊。”

“所以才跟你说要严禁烟火。不好意思,请你不要在这里吸烟。”

草薙撇撇嘴,挑了挑单边的眉毛。

“想象这架子就是友永府别屋里的书架。从平面图来看,距离此处大约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扇窗。”

汤川伸手所指的地方竖着一个玻璃窗的模型,窗后堆着一个小土包;玻璃窗前方正放着一张台子,上面有一块用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体。

“那是什么?”

听到草薙的询问,大道回答他道:“是猪肉。”

“那是为了试验穿透力用的,因为我们不能拿人来做试验。”

“原来如此。”

汤川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架子中央,把装有金属板的一面朝向玻璃窗,仔细调整好了位置。

“这样一来准备工作就全部结束了,离远点儿。”

听到汤川的话,大道宣告所有人退避。薰跟着汤川和草薙一同躲到了停在二十米外的车子背后。

大道用对讲机和同伴交谈了几句后,告诉汤川:“随时可以开始。”

“好,动手。”汤川看了一眼手表,开始操作笔记本电脑。

众人首先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实验结束。”汤川说道。

大道和草薙跟着汤川离开了车后,薰也赶忙追了上去。

走在最前面的汤川弯腰捡起了那块抱着猪肉的布,布被炸得从台子上掉下来了。他解开布,把它递到了薰等人的面前:“看看吧。”

薰睁大了眼睛:只见挺厚的猪肉上开了个如同被锐器割开的洞,而这个洞穿透了肉块的另一面。

“就像用刀捅似的。”草薙替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那刀刃消失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那边吧。”汤川指了指土包。

没过多久,调查土包的一名鉴证科科员捡起了一件东西,叫道:“找到了!”

东西立即被交到汤川手中。

“漂亮。”汤川接过那东西就低声说道。

草薙瞪大了眼睛。

“那块心形的金属板变成这样?简直难以置信!”

薰也深有同感。那块金属板已经完全变成了刀尖的形状,虽然谈不上研磨得锋利无比,但其尖锐程度却也到了稍一用力就能戳进肉里的地步。仔细再看,其内部已形成了一个空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浅显易懂地给我们这些外行人解释一下吧。”草薙说道。

在间宫和鉴证科负责人也一同出席的情况下,汤川在警视厅的一间会议室里对之前的实验进行了讲解。

“正常情况下,使炸药爆炸的力量是呈球状扩散的。说是‘四面八方’也许更容易理解一些。但是通过对炸药的各种处理,我们能够对其扩散方向加以限制。比方说,在炸药块上弄出一个圆锥状的凹陷的话,爆炸的能量就会集中到凹陷的前方去,这种现象叫做‘门罗效应’,除此之外,还有把炸药弄成极薄的平板状,或者将两种以上的炸药呈层状堆积,让爆炸能量的一半以上朝自己希望的方向集中。而如果在这些经过处理的炸药上覆盖上金属板的话,那么金属板就会因为爆炸的能量的反作用力而被炸飞,同时产生形变。重要的是我们也能控制形变。假如我们在圆形金属板的中央弄出一处凹陷的话,爆炸时的能量就会首先到达其中心部位,其结果,圆形的中心部分就会首先飞出,其余部分离中心越远就越晚飞出。”

汤川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身旁的薰,说道:“你帮我用双手把它拉紧。”

薰依言拉好后,汤川伸出食指按到了手帕的中心点。

“最后尖端就会这样突出变形。从这一形状来推测,被炸飞的金属具备极强的穿透力。而实际上,人们也确实曾利用这种原理制造了一种武器,名为‘自毁破片’。当然也有和平的利用方法,利用这种原理似的金属成型的方法就叫做‘爆炸成形’或者‘爆炸加工’。”

汤川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本资料,是薰曾经看到过的那本。

“这本是友永幸正先生大约二十年前写的论文,标题是《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性动向分析》。友永氏通过大量实验,清楚地列举了金属会因爆炸产生怎样的形变。炸药的种类、量、形状、金属板的材质、形状、大小——他曾经一一尝试过可谓无数种的组合,最后终于近乎完美地获得了模拟的成功。那位老师……友永老师,只要金属到了他的手中,他就能让它随心所欲地改变形状。为了向他这种精湛的技术表示敬意,我们把他尊称为‘金属魔术师’。”

他翻到资料的某一页,指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这里记载着他当时的模拟实验。这一次,我按照上边的计划,找到了一种能让金属的形状变得酷似日本刀刀尖的条件。刚才的那个实验,正是基于此。至于其结果,正如刚才草薙刑警。内海刑警,还有鉴证科的诸位所见。”

说到这里,汤川就像是把身上最后一口气吐出来了一般,一下子坐到了折叠椅上。

“原来如此。”间宫用指尖拨弄着变了形的金属片,“但安装这种装置有那么容易吗?要确定位置看来不容易啊。”

“正如您所说,案发当天,友永先生曾到过别屋,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却是有单独一人的时候,估计他就是趁着那时候设定好位置。我猜他大概是把装置伪装成了一本书。至于设定时的重要因素、高度和角度问题,他其实有一样专门用来定位的工具。”

“工具?”

“就是那支手杖。他把手杖改造成了可伸缩型的,想要准确命中被害人的身体,通常的长度是不够的。此外,他还在把手上装了一只镭射光笔,估计他就是用它来计算发射出来的金属的飞行位置。”

间宫直摇头。相比并非表示无法理解,而是在对汤川的独具慧眼表示惊叹吧。

“但他实行的是远距离操控,对吧?那他怎么能保证金属片命中被害人呢?”

草薙听了,从旁插嘴道:“那就让被害人站到飞行轨道上去。”

“要怎么做?”

“用电话。虽然NTT那边并未留下当时曾经使用过电话的记录。他们家有一部连接着主屋和别屋的内线电话,他可以打电话让被害人站到窗户边上去。”

“就直接叫被害人站到窗边?他这样就不怕被害人起疑心吗?”

“这样说的呃的确是会令被害人起疑。所以他比方可以这样说,说有人要把你那只宝贝皮划艇给拖走。友永幸正在事前曾对被害人说过町内会的人希望他们家能把那只皮划艇收起来,但据我们调查所知,此事并不属实,而这就恐怕是他替打这通电话所埋下的伏笔。被害人听了,自然要走到窗边去看看自己的皮划艇。而友永幸正能从窗户清楚地看到别屋的窗户,他只需确认被害人站在窗边,按下引爆装置就可以了。”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之后,草薙转头望着汤川微微一笑。这番推理很是精彩,遗憾的是并不是草薙自己想出来的。

间宫沉吟道:“那么你们是否咨询过负责解剖的医生?”

“咨询过了。”薰回答道,“医生认为头部为这种形状的锐器刺穿身体致死的可能性很大,即假如能办到的话。”

间宫抱起了双手:“那就再毫无疑问了。接下来就是证据问题了。”

“只要把穿破窗玻璃的凶器找出来就行了。”草薙说道,“估计沉到水底了。”

“那就让人去捞。”间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走出了房间,就在薰也准备离开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望向身后,只见汤川依旧坐在椅子上,两眼怔怔地望向那份资料。

“汤川老师,”她叫了他一声,向抬起头来望向她的汤川问道,“这样子没问题吧?”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没。”薰摇摇头,走出房间,草薙正在门外等着。

“那个家伙是个真正的科学家,所以他无法饶恕利用科学知识来杀人的人,哪怕对方是他的恩师也一样。”

薰默默地点了点头。

14

在友永幸正被捕的第四天,汤川打电话给薰,问她能不能让他见一见友永。友永现在被关押在辖区警署的拘留所里,几乎全面供认了自己的罪行,估计即将送检察院。

薰找到间宫商量,上司回答她说可以。在她转告汤川之后,他只是简短地道了声谢,就挂断了电话。

在等他到来的时间里,薰心里平静不下来。这位物理学家到底想来干什么?就只是单纯来向他往日的恩师道别吗?

当他们在友永面前出示了金属片之后,他当即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与汤川劝说他自首时相比,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半点辩驳的意思也没有。间宫他们说,这是因为他事先已看到有人在池塘里去打捞,因此早已做好认罪伏法的心理准备。

他对自己的行凶动机的供述,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小子把自己吃穷。”

“请你们设想一下,虽说他是我的儿子,但自打他还是婴儿开始就分开未曾见过面,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宝贵财富给挥霍一空?我还想多活几年,金钱是我生活的唯一依靠。我已经几次三番地要他搬走,可他就是不肯听,我还有什么办法?”友永语气平静地对负责审讯的草薙说道。

他说当天把学生叫到家里去,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如果当时只有我和奈美惠在家,警方必定会怀疑我们中间的一个。因此我把他们叫来了。原以为计划圆满成功,没想到把汤川那个家伙也叫来却成了最大的败笔。他对过去的记忆很深刻,我还以为他早就把当年的研究成果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当薰问到他在汤川劝他自首时心里有何感想之时,友永噗嗤一笑说道:“当时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辩驳的空间的,但没想到他连内线电话和手杖上的机关都看穿了,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正午过后,他所说的棘手的家伙出现了。汤川今天穿着与友永府聚会时不同的另一套西装。

“老师他身体情况如何?”他看到薰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

“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错,如今也不必对他进行长时间的审讯了。”

薰和汤川在审讯室等了一会,友永便由一名女警陪着进来了。他手里拄着一根丁字拐,估计是在走廊下了轮椅。

友永带着一脸淡定的笑容坐到椅子上。汤川看到他坐下了,也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此前他一直是站着的。

“怎么了?这么一脸晦气的?”友永说道,“你不是应该暗自得意吗?推理精彩而严密,又漂亮地证实了它。身为一名科学家,应该心满意足不是?你就表现得更加高兴些嘛。还是说,你心里窝着一团火,怪我不听你的劝不早点来自首?”

汤川深吸一口气说道:“老师,您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们呢?”

友永略显惊讶地沉下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内海君,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之前都向你们供述了些什么,但他说的绝不是真相。至少那些杀人动机纯粹是他编造出来的。”

“你想胡说什么!”

“老师,您其实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不,您是希望它发生才做下这起案件的,对吧?”

友永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他呵斥道:“别胡说八道了,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让自己被捕而故意去杀人的?”

“但我眼前就有着一位。”

“怎么可能!净瞎扯!”

“汤川老师,怎么回事?”薰问道。

“刑警小姐,你也不必问了。这种人的话完全不必理会。”

“请您闭嘴。”薰说道,“如果您再不住口的话,我就要请你出去了——汤川老师,请说。”

汤川咽了口唾沫,说:“老师他把那只手杖给我看的这一举动一直令我感到不解。假如我不知道手杖上有机关的话,就无法解开他如何解决装置位置这个谜了。多亏我之前看过那个手杖,我才得以顺利地完成推理的全过程。所以我就想,老师他在考虑自首?因为难以下定决心,所以就希望我从背后推他一把?”

薰在一旁听了,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正因为如此,当时汤川才会问起友永说是不是想要准备自首。

“老师被捕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突然间想到,莫非是自己想法彻底错了?其实这所有的一切尽在老师的掌握中,眼下这个结局也正是老师他想达到的目的。这样一想,之前的一切也就全都合乎情理了。”

“怎么个合乎情理法?”薰问道。

“我试着设想了一下他的此次被捕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汤川对薰说完,转而望向恩师,“奈【】美惠小姐会非常伤心,这是当然的,因为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遭到了逮捕。然而,她也就从整日照料坐轮椅的老人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了。这样一来,她就能够与同样有老人需要照顾的绀野先生结婚了。此外,邦宏先生既然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妨碍您将全部财产交由她继承的障碍也就不存在了。这次的案子,您并非为了自己,而纯粹是为了确保奈【】美惠小姐能够获得幸福而引发的。”

他的这番惊人话语,令薰一时无言以对。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向友永问道:“是这样吗?”

友永铁青着脸,瞪大了眼睛,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胡说八道……这根本不可能。我干嘛要这么大费周章……”

薰一愣,望着汤川:“是啊。如果他的目的在于杀了儿子让自己锒铛入狱的话,根本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啊?”

汤川听了微微一笑道:“换作是普通人的话,的确如此。找把什么刀来捅死也就行了,要不然掐死他。但这些对他来说却是办不到的。要想杀死一个年轻男子,他就必须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让‘金属魔术师’出场。然而一旦使用了魔法,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警方有可能无法查明杀人方法。”

“啊!”薰不禁惊呼出声。

“因为炸药的影响,现场必定会发生火灾。既然要让被害人站到窗边,那么至关重要的凶器就会飞到池塘里去。而警方既然并不知道此案中有他这样一位‘金属魔术师’的存在,也就必定坚信被害人是被锐器所伤。尽管如此一来,他的行凶计划也就完美无缺了,但却无法达到他所预期的目的。于是,他就把一个既了解他的魔术又和警方有些联系的人给叫了过去。”

“而这个人就是汤川老师您……”

汤川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当时之所以让我看了他的手杖,为的就是让我来揭开这个谜团。友永老师,您不但是一位操纵金属的名人,在操纵他人的方面也堪称魔术师。我完全被您巧妙地操纵了。”汤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薰,“我的话说完了。”

“可既然如此,他当时来自首不就行了吗?因为即便他自首,我们警方也会逮捕他的。”

“你说的没错,但只怕一自首,结果就可能酌情减刑。”

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已经明白汤川想要说什么了。

“一般而言,嫌疑人都是希望法院能够从轻判刑的,然而,本案例外。本案的嫌疑人却是希望刑期尽可能地延长,有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自己能能够死在牢里,所以他是绝对不能自首的。他只能实施自己制定的杀人计划,然后等警方在他面前出示证据后再无奈地招供——这样的故事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

友永耷拉着脑袋,他那看似万念俱灰的表情中,隐隐散发出一种安心的气息。

“你认为老师他为何一直不肯把奈美惠小姐收作养女?”

薰不解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一旦收为养女,照料老师就会成为她的义务了。老师平日里虽然在接受着她的照料,但是老师,我却从未感受她认为照料您是一件痛苦的事。”

说完,汤川一度低下了头,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再次抬起头来。

“我已经和奈美惠小姐谈过了,她也说出了她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汤川说。

友永身子一抖,瞪大着眼睛:“莫非……”

“她和我说,或许父亲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们最好能自己领会那是什么事情,因为我实在不愿意说出来。”

说到这里,薰凭直觉察觉到了些什么,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不会是奈【】美惠小姐和被害人之间发生了肉体关系吧……”

“自然并非两情相悦。”汤川说道,“但她却忍了下来,因为不希望伤害到老师;她也没选择离开,因为她想着必须照顾老师。”

友永的神色越来越痛苦,两颊的肌肉痉挛。

“还有一点,老师,”汤川接着说道,“老师您身边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亲人,您不是还有我们吗?所以我一开始就问过您,问您为什么就不肯信任我们。”

友永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因为充血而变红了。

就在这时,草薙推门走了进来,小声在汤川耳边说了几句。

“你就让他们进来吧。”汤川小声地回答道。

没过多久,三名男子走进屋来,因为之前曾找过他们打听过情况,所以薰也还记得他们的姓:安田、井村、冈部——正是那天参加聚会的三名友永的学生。

“你们……”友永喃喃说道。

“是我把他们给叫来的。”汤川说道,“恐怕再过两天我就要登上证人席了。我打算到时在法庭上说出刚才的那番话,恳请对您酌情减刑。不管老师您心中有何想法,我都会竭尽全力争取让老师您早一天出狱的。同时,我们几个也会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等刑期一结束,就请您来找我们吧,求您了。”

其他人也全部和汤川一道,站着低下了头。

友永伸出右手捂住了眼睛,身体在颤动,口中发出了呜咽。

“真是服了你了。”他说着嘴角往上一翘,“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我被你算计了。哎呀,真是服了你了。”友永说着拿开右手,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你变了。以前的你就只对科学感兴趣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人心的?”

汤川微微一笑:“人心也是一种科学,而且极为深奥。”

友永凝视着他的学生,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他说着低下了花白的头,“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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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远处传来了禁止通行的警告音,说明一辆火车正缓缓驶近。藤川伸一坐在商务车的驾驶座上,抬手看了看表,表上的指针指着两点八分。火车将完全按时刻所定在两点九分准时到站,十分出发。

他把车子停在车站前的环岛旁,目光则转向了车站的出入口——这是一处水泥墙上布满了裂缝的破旧车站。

没过多久,一名身材高挑且气质不凡的男子从车站里走出来。尽管他身上披着外套,却依旧无法掩饰那与学生时代毫无差别、全身上下并无一处多余赘肉的紧致身材。

藤村从商务车上下来,朝这男子跑过去,叫了声:“汤川。”

汤川学转向藤村,咪起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应声道:“哟!”

“好久没见了啊。看你身体挺好,比什么都强啊。”说罢,汤川望着藤村的身体。

藤村皱眉道:

“你是想说虽然看起来挺好,但却长胖了不少吧?草薙早就和我说过,等碰到你汤川,肯定会说我的体型。”

“我不会说你的,彼此彼此,我们都是上了年纪、身体开始变化的人了。”

“你这不是几乎跟以前没啥区别吗?”

“不,”汤川指着自己的头说,“这里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

“头发还这么浓密,几根白发就忍了吧。”

藤村带着汤川来到商务车前,等他坐上副驾驶座之后,发动了引擎。

“一到十一月,这边果然够冷的啊,看来还下过雪了。”汤川望着窗外说道。道路两旁堆着雪块。

“五天前下的,今年好像比往年都要冷。这里和东京完全不一样,记得在东京,十一月份都还穿着单衣呢。”

“你大概也已经适应这边的生活了吧?”

“怎么说呢,毕竟我这还只是第二回在这儿过冬呢。”

“旅馆经营得如何了?”

“恩,还成吧。”

藤村驾驶着商务车,爬上了一条细长的坡道,虽然铺设,路面却算不上宽敞。路两旁小商店林立,藤村驾车穿行而过。

“够高的啊。”副驾驶座上的汤川略感意外地说道。

“不远了,再忍忍。”

藤川继续驱车向前,沿着弯道而行,不久,来到了一处路面稍宽的地方,他把车靠护栏停下了。

“这是什么地方?”汤川问道。

“旅店还得再往前才到,不过要先麻烦你在这里下车。”

汤川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他还是立刻点头道:“好吧。”

护栏下是一片峡谷,可以听到水流声。这里距离地面约有三十米,看得到河里大大小小的岩石。

“地势险峻啊。”汤川下边,说道。

“那件案子,”藤川舔了舔嘴唇,“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汤川转过头来,脸上并无惊讶的神色。恐怕在藤川要他下车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猜到了吧。

“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没错。”

“唔——”汤川再次望向护栏下方,“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的话,恐怕连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

“据推测是当场死亡。”

“想来也是。”汤川点了点头。

“我是想总之先让你看看这地方好了,虽说我也不清楚对你有没有参考价值。”

听了藤川的话,汤川困惑不解地侧着头说道:“我在电话里就跟你说过,我不是警方的人,也不是侦探,也许在你的想象当中,好像我是破了诸多案件。可我其实不过就是给草薙他们提了些建议罢了,从一个物理学家的角度出发。你不能对我抱太高的期望。”

“草薙可是特地说让我找你汤川来帮忙的!”

汤川叹了口气,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这个男人真是没有半点责任心,拿自己的事麻烦我还嫌不够,竟然还把你的问题也往我头上摊。”

“那家伙是警视厅的人,不能插手其他府县的案件。而且他也是在听我讲述了事件经过之后,才说要解开这类谜团,还是汤川你最胜任。”

“解谜啊……”汤川皱起眉头,略显惊讶地望着藤川,“记得你说是个密室之谜?”

“没错,就是密室。”藤川一脸认真地点头道。

藤川请汤川再次上车,发动车子。前进了大约一百米后,拐进一条岔路,接着又向上爬了大约五十米。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座圆木风格的建筑,藤川在玄关前的空地上停下了车。

“这别墅挺气派的嘛。”刚一下车,汤川便抬头望着眼前的建筑赞美道。

“这可不是别墅哦。”藤村笑了。

“是吗?失礼了。”

“不过倒也算是一栋准备当做别墅出售的房子。”

藤村朝汤川伸出手去,准备帮汤川提他带来的大包。虽说两人是朋友关系,但作为旅店老板,他是有义务帮住客拿行李。但汤川却说“不必”,谢绝了他的好意。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的缘故吧。

估计是看到车子到了,久仁子打开玄关大门,出现在两人面前,她穿着牛仔裤配毛衣,微笑着向汤川轻轻点头致意。

“这是我老婆,叫久仁子。”藤村说道。

汤川夸张地冲她点头致意,然后说:“我听草薙他们说过,藤村娶了个极其年轻漂亮的太太。看来传闻没有错啊。”

藤村赶忙在脸前摆手道,“快别说,她可是会得意忘形的哦。虽然每个人都夸她年轻,可她实际也是马上就要奔三的人了,跟其他几个人的太太也没多大差别啦。”

“等一下。谁说我马上就要奔三了?我可是还差三年才到三十哦。”久仁子说着抬了抬下巴。

“三年也就一眨眼啦。”

“不,三年时间可是很长的。”汤川强调说,“二十多岁的太太啊。真是不错。”

“你自己不也在冲着更年轻的下手吗?我可都听草薙说了。”

“草薙都跟你说什么了?”汤川皱起了眉头。

“好了好了,这些事 会儿再说。”

藤村招呼汤川进了屋。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最靠近大门的是饭厅兼休息室,屋里放着几张吧椅,再往里走则是厨房。

屋中央摆着一张圆木做成的桌子,藤村和汤川在桌旁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久仁子为两人倒了咖啡。

“这咖啡味道挺不错的。”汤川啜了一口,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在这里生活应该也挺好的吧。”

“这就得看人的性格了。不过倒挺适合我的,东京的空气总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比起和客户讨价还价,我倒是觉得在这里和投宿的客人聊天更能让我感觉到生活的价值所在。”

“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真是再好不过了。这可是最幸福的事啊。”

“有你这句话,我也感觉更有底气了。”

“不过我担心的是收入方面。老实说,我是没法猜到你能有多大程度的收益。不过你家里有钱,估计也不必操心这个事。

藤村苦笑:这个家伙还是那样口无遮拦。

“正如你所料,这里确实赚不了多少钱。虽然冬夏两季有些忙,但除此之外,也就是周末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两对客人来。不过话说回来,我原本也没指望靠它来赚钱。“

“真是令人羡慕的生活。”

“你真这么觉得?那我来问你,你能做得到吗?大清早就起来给住客做早饭,然后收拾碗筷、打扫房间、出门买菜,有时还得带他们去环山漫游,准备皮划艇,到了晚上自然还得做晚饭。冬天呢,不光要送客人送到滑雪场去,还得把屋顶上的积雪给清除掉。怎么样,想试试看吗?”

“我当然不想试。可这种生活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甚至不惜为此丢掉一流商社人士的头衔。我是在羡慕你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嗯,我承认,从这层意义上来讲,我的确深受上天的眷顾。”

藤村的父亲是一位巧妙地利用祖辈相传的土地来发家致富的人物。他留给儿子的几栋公寓,至今还能带来不少的收入。如果没有这份收入,估计像这样玩票性质的生意也就坚持不到今天了。

“今天的住客有几位?”汤川问道。

“就你一个。”

“是吗,那就麻烦你尽快带我到房间去吧。”汤川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这个嘛,你当真要住那房间吗?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另住一间吧。”

汤川若无其事地摇头道:“为什么要住另外的房间呢?我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问题。”

“带我去吧。”

藤村说了句“好的”,站了起来。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和吧台对面的久仁子对望了一眼;久仁子不安地眨了眨眼,他则朝她轻轻点点头。

走到走廊尽头,迎面就有一道门。开门的时候,藤村感到有些许的抗拒,自打那件案子发生之后,他每次开门都会有这种感觉。

房间约有六畳大小,屋里放着两张单人床。此外,就只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南面地墙上有扇窗户。

汤川把外套和包放到床上,朝床边走去。

“很普通的月牙扣锁啊。”汤川说。

“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吧?”

“看似如此。”

汤川打开窗锁,试着开闭了一下窗户,又再次锁上了窗户。接着他走到了门边,门上装的是普通的圆筒梢子锁,附带门链的那种。

“当时这条门链也是扣着的吧?”

“是的。”

汤川“唔”一声,点点头,坐到了床上。他双手抱胸,抬头望着藤村说道:“那就麻烦你来讲述一下那桩奇妙的密室案件吧。”

2.

“案件正好是在十天前发生的。傍晚五点,那位客人来了。暂时称呼他为‘A’吧,英文字母的A。”

汤川一边拿出手册,一边摇了摇头,说:“直接说真名吧,说真名容易理解些。我看报纸报道说被害人名叫原口清武,年龄四十五岁,职业应该是团体职员○1。”

藤村耸耸肩,在另一张床上坐了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全部都用真名来讲述好了。就像刚才所说的,原口先生到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办完住宿手续之后,我就让他住进了这间房间。虽说当时二楼也有空房间,但他在预定的时候就说了希望住一楼。”

“有什么原因吗?”

“不清楚,因为当时负责预约登记的是久仁子。更何况,我们也没有必要问他原因不是?”

“说的也是,你继续吧。”

“那天除了他之外,旅店里还有另外两间客人。一间是一名男子,另一间是一对父子。晚餐时间定在六点到八点之间,就在刚才那件休息室用餐,但快八点了也不见原口先生出现。我不太放心,就想到房间这边来看看。一来,发现房门时锁着。我以为他睡着了,就敲了敲门,门内没人答应。我又稍稍抬高嗓门叫了叫他,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我这才有些担心了,就用万能钥匙去开房门,没想到拴着门链。也就是说,原口先生当时应该就在屋内。那我叫他他为什么不回应呢?我开始发慌,担心他是晕倒在屋里了。所以我就从屋外绕到了房子的南面,心想或许能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的情形。”

“之后你发现窗户也上了锁?”

听到汤川的询问,藤村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当时屋里没有开灯,而且还拉着窗帘,屋里的情形根本看不到。于是我决定先回休息室再等等看,然而原口先生始终没有现身。我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又一次来到房门前。还是怎么叫都没有回音。我准备像之前一样用万能钥匙打开房门,这一次却感觉到屋里有人了:我听到了一阵翻身似的声响。这下我也就放心了,回到了休息室。虽然规定晚餐供应到八点,可我并不打算把时间卡得太死,我准备等原口先生起床后为他提供晚餐。可到了九点差几分的时候,那对出去放烟花的父子却回来跟我说原口先生房间的窗户开了。我赶忙跑过去一看,果然,这扇窗户开着,原口先生也不见了。”藤村说着把目光投向了窗户。

“当时屋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当时他带来的那只小旅行包还放在床上,从常识来判断的话,只能说原口先生应该是从窗户离开房间去了什么地方。于是我就到附近去找了一圈,但毕竟这里位于深山里面,周围一片漆黑。等了一个小时左右还不见原口先生回来,最后就决定报警。天刚蒙蒙亮,警方就行动了,之后他们就在刚才那地方发现了跌落山崖的原口先生。”

“唔,那警方是怎么判断的?报上写得是事故死亡或者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具体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据说警方推测自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听说原口先生生前债台高筑。他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旅行,这事本身就感觉有些蹊跷,而且从预定时说希望住一楼这一点来看,估计他是早就做好越窗的准备了。”

“警方有没有考虑过他被卷入什么案件的可能性呢?”

“估计也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但我猜他们是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某人为了杀掉原口先生,悄无声息地潜入到这种深山里来,杀完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倒是觉得不可能。”

“这附近不是还有几栋别墅吗?”

“有倒是有,但基本上都是些无人居住的空屋,只有管理公司的人偶尔来看看,案发之日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当时就只有你这家旅店里有人?”

“没错。而且当时其余住客也全都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你不必考虑他杀的可能性了。”

“这样啊。”汤川看了看手册上的记录,不解地说道,“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这问题很重要。”

“请说。”

“听完你刚才的叙述,我完全不明白到底哪里令你感到不可思议。这房间确实一度似乎成为密室,但那是因为屋里有人,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个人从窗户离开后因为某些原因跌落山谷——事情不就这么简单吗?”

“藤村沉吟了起来。汤川所说的确合情合理,而且警方所下的判断也是如此。

“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我第二次到这房间来的时候,当时屋里的确有人在的。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却感觉不到屋里有人。”

“为什么这么断定?”

“因为当时屋里没开暖气。”

“暖气?”

“那天的天气特别冷,就算是在床上躺着,一般人也都会想开暖气的。然而我第一次打开房门的时候,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冷空气,也没有空调运转的声响。而第二次来开门的时候,暖气却是开着。所以我推测在我第一次来察看的时候,屋里应该是没有人的。”

汤川望了望藤村的脸,伸出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镜架。

“你有没有和警察……”

“没说过。”

“为什么?”

“因为我没法自圆其说。因为跟他们说当时这房间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着的人就是我,如果,又去和他们说我觉得屋里当时没人的话,他们肯定会拿我当神经病的。”

“虽然倒也不至于如此,不过估计他们会解释成你当时出现了错觉。搞不好,会因此怀疑你提供的所有证词。”

“就是说吧?我可不愿落得这么个结果。所以就目前这种情况,我是决不能和警方说我的上述想法的。”

“所以你就找草薙商量了,是吧?也难怪他会把这事推到我头上来啊。那家伙可是懒到连密室杀人都不愿亲自思考的人啊。估计他是对这种既非杀人案件,也不确定是否是密室的问题没什么兴趣。”

“我知道自己是给你添了桩麻烦事,可我实在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去求了。我也想过别在这上头多纠缠了,但心里却总有个疙瘩。也可能纯粹是我想得太多了。”

汤川淡淡一笑,合上了手册。“好吧,我就来一边悠闲地欣赏这山中美景,一边思考思考好了。前阵子整天忙于写论文,正想好好放松一下呢。”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反正这两天也没有其他住客,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好了。不过,很抱歉,这里没有温泉。但是我们会让你尝尝我们精心烹制的菜肴。”藤村说着站起身来,“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请你不要告诉久仁子我找你来是为了这事。我和她说的是你听说我辞职开旅店,有些担心才来看看我。”

汤川在一瞬间里流露出了难以释然的表情,但随后立刻点头道:

“既然你认为这样说比较好那就这样吧,我是无所谓。”

“抱歉。多多拜托了。”藤村在脸前单手作揖道。

3.

藤村留下汤川独自一人待在客房里,自己会休息室。久仁子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问他:“汤川先生当真要住那房间吗?”

“你也听到了,这可是那家伙自己希望住的,说什么还是住一楼感觉更踏实。当然跟他说了先前的案件了,可那家伙却是彻头彻尾的科学家,看来根本就不在意那房间有人自杀过。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帮了我们大忙,那间房间毕竟不能老空着不住人啊。”

“话是没错。”久仁子边说边拿手指揉弄着围裙的下摆,“你说他是你羽毛球部的朋友,是吧?”

“大学里的。那家伙当时可是部里的王牌选手呢。”

“你们有阵子没见了,是吧?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跑到这里来见你的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从其他朋友那里听说了我的情况,再加上手上的工作也正好告一段落,所以就想跑来放松一下,顺带看看我们这里的经营情况。”

“唔……他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好奇心旺盛而已。总而言之,我们也没有必要跟他太客套。我们还是用我们的美味佳肴来让他吃上一惊吧。他心里肯定是把我们给看扁了,当我们是外行,做不出好吃的。”

久仁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目光却望着藤村的身后。藤村转过头去,只见汤川就站在门口,身上已经穿上了登山用的防寒衣物。

“我到周围去散散步。”

“要我们带你去吗?”

“我想先自己一个人走走。”

“是吗。那太阳下山之前要回来哦,因为这附近都没有路灯。”

“这我知道。”汤川朝久仁子行了一礼,走向玄关。

“我出去买点东西。”藤村对久仁子说道,“红酒不够了,那家伙可是个酒鬼呢。”

“那家店里有高级红酒吗?”

“也没必要太高级。虽说嘴上总是挑三拣四的,可其实是个味觉白痴啦。”藤村说着披上外衣,拿起了车钥匙。

藤村驱车下山,在平常采购食材的超市里买完东西之后就径直回到了旅店。当他两手各提着一只塑料袋走进休息室的时候,汤川已经坐在吧台前喝着咖啡了。低头洗东西的久仁子抬头看了看藤村,脸上的表情显得不大高兴。

“你回来了。”汤川冲他招呼道。

“山里散步的感觉如何?”藤村问道。

“感觉不错,连空气都带着特别的香气。我也理解了你为什么希望在此常住的原因了。”

“只要你高兴,那就在这里住上个一两个礼拜好了。”

“我倒是想啊,可学校那边还有研究工作等着我呢。”汤川一口喝干咖啡,把杯子往吧台上一放,对久仁子说了句“承蒙款待”,便走出了休息室。

“你和汤川都谈了些什么?”藤村问久仁子。

“他问了我一些有关案子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稍稍有些尖锐。

藤村感觉自己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怎么问的?”

“刨根问底地追问当天的情况。连当时店里住了些什么样的客人都问了。”

“你把其他客人的情况也告诉他了?”

“我总不能撒谎吧?我说,你干嘛老盯着那起案件问呀?是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吗?”

“我可什么都没跟他说。不是告诉过你吗,他这人好奇心旺盛。估计是听说发生了案件,所以就来劲了。”

“真的就是这样?”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你就别多想了。”藤村挤出一个笑容,把手上提着的塑料袋放到了吧台上,“我买了红酒和可以拿来做拼盘的东西。”

“辛苦你了。”久仁子微微一笑,提起塑料袋,走进了厨房。

藤村脱下外套,来到了走廊上。他走到最头上的房门前,伸手敲了敲房门,只听屋里应了声“来了”,房门就开了,汤川出现在门口。

“你找久仁子了解过案情了?”藤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不行吗?我可没跟她说你找我帮忙解开密室之谜的事。”

“你干嘛问她?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问我不就行了吗?”

“因为当时你出门去了。而且尽可能地多问几个人,才能得到相对客观的信息。如果只听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会容易产生误解和偏见。”

“就算如此,那你也不用连其他客人的事情也打听吧?我想知道的是,在房门从里边反锁的情况下,是否有什么方法能够进出这间房间。也就是说,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有关物理手法的问题罢了,所以你用不着去管当时店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汤川听了,一脸诧异地皱起眉头,看着站在窗边的藤村说:“你是听了草薙怎么样的介绍,才想起来要找我帮忙的?”

“怎么介绍……那家伙说你是一个能够运用专业知识来解开不解之谜的天才。”

“专业知识啊。的确有许多案例需要靠物理知识来解释说明,但几乎没有一个谜是光靠物理知识就能解开的。自然现象姑且不论,而想要解开人为谜团的话,就必须熟知其人。案发当夜这里都有些什么人这一点,对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那些住客与案件无关。”

“有没有关系,并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汤川冷冷地说道,“而且你也没有对我说实话。”

“怎么说?”

“你说当时还有两间房有住客,一名单身男子和一对父子,但确切地说事实并非如此。那对父子确实是游客,但那名独自来的男子却是你们的亲戚。听说是你太太的弟弟,是不是?名字叫做佑介对吧?”

藤村的表情有些扭曲,叹了口气说:“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是不是亲戚,他都是来我这里投宿的客人。”

“话不能这么说。旅店主人的亲戚住旅店,这一情况绝非小事。”

“我敢担保我小舅子和这案子毫无关系。”

“我不是说过这事不由你说了算吗?”

“你听好,那天我小舅子来的时候,原口先生已经进了客房,而且小舅子来了以后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直到发现了原口先生的尸体为止。不管怎么看,他都是和这案子无关的。”

“你刚才这些话,我也会把它当作重要信息记在脑子里的。总而言之,你也不要再对我隐瞒任何事了,如果你还想解开密室之谜的话。”

汤川拿犀利的目光盯着对方,盯得藤村把脸别了过去。

“我并不想对你刻意隐瞒什么。否则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找你帮忙了。不过你能不能别再找久仁子问这事了?她已经因为旅客的离奇死亡而受了不小的刺激。”

“这一点我会考虑的。”

“拜托了。”藤村说完,看都没看汤川一眼便走出了房间。

4.

六点,晚餐时间开始。藤村和久仁子一盘接一盘地把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的菜肴端上了桌子,主要是意大利口味的蔬菜。不管藤村还是久仁子,对味道都充满了自信。

“煮蔬菜竟然都能够出这样适合配红酒的味道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汤川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说道。

“我就说嘛,日本人,还是蔬菜最对味。”

“藤村的大厨风范真是令人佩服。你以前做菜有这么好吃吗?”

“一个人生活时间长了,就开始做着玩玩了。”

“是这样啊?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们俩的罗曼史呢。”汤川说着来回看了看藤村和久仁子。

“也没啥好说的。当时她在上野的酒馆里上班,我正好去了那家店,仅此而已。”

“您老家也在东京吗?”

“嗯……不是的。”久仁子一度垂下了眼睛,又看着汤川说,“我和弟弟两个人是在八王子的孤儿院里长大。”

汤川禁不住小声“啊”了一声,接着微笑着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是当时他们家遭遇了泥石流,父母双亡;而久仁子他们姐弟俩因为和父母睡不同的房间,所以得救了。”

“这个……真是太惨了。”

“是天灾,没办法。话说回来,汤川先生,您不打算结婚吗?”久仁子问道。从表情上来看,她对他的戒心多少有些消除了。

“总是碰不上合适的。”汤川说着咧嘴一笑。

“这家伙以前就常说,他要看看是后悔太早结婚的人多,还是后悔太晚结婚的人多。不过啊,汤川,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了,就算你现在立刻结婚,也已经算是十足的晚婚青年了。”

“就算你这么说,可找不着合适的对象,我也没辙啊。而且,最近我也开始关注起究竟是后悔结婚的人多,还是后悔不结婚的人多这一命题了。”

“这可不成。”

藤村冲口而出,久仁子和汤川都笑出了声。

而使这融洽祥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是在汤川向久仁子问及有关她弟弟之时,汤川问久仁子她弟弟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

“佑介他从去年起就开始在这镇上的观光协会里工作了。”久仁子说道,她的笑容变得有些生硬起来。

“东京物价高,而且打工生活也没什么前途,所以我就劝他不如干脆到这里来好了。幸好他找工作的时候,也有人帮了忙。”

“这倒不错。他在观光协会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说是这边即将新建一座美术馆,他在帮忙做些筹备工作。”

“听说那可还是一座划时代的美术馆呢。”藤村说道,“展品数量之多,在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但其空间却还不到一般美术馆的三分之一,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办。而且听说其保安系统也极为周全。”

“如果能顺利开馆就好了。要是能吸引到观光客的眼球,那你们这家旅店的生意也能跟着兴隆起来呢。”

“我不敢有太大的奢望。”藤村脸上露出苦笑。

晚饭后,藤村夫妇忙着收拾碗筷,而汤川则看起了放在休息室的一角的笔记本,本子上的内容是住客们随意写下的感想之类。

“上边写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吗?”藤村凑过来问他。

“那件案子是在十一月十日发生的吧?这个长泽幸大君就是那对父子中的儿子吧?”汤川说着把翻开的笔记本递过去给他看。

藤村看了看笔记。本子上时这样写的:

“我玩得非常开心,而且饭也非常好吃。浴缸很干净,一泡进水里身体周围就会泛起许多小小的气泡来,感觉很舒服。下次我还会来的。长泽幸大”

藤村点了点头:“没错。记得他是念小学四年级吧。这孩子挺懂事的。”

“他父亲的职业呢?这对父子是为了什么而到这里住宿的?”

听到汤川连珠炮似的问题,藤村不由得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我不清楚他父亲具体是做什么的,估计也就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他们父子俩到这里来时为了溪钓。我说汤川,你问这些又有啥意义啊?”

“我也不清楚是否有意义。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吗,说如果我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你好了。”

“话是没错……”

“我想出去一下,你能陪我去一趟吗?”

“这么晚了还出去?”藤村睁大了眼睛。

“现在正好八点。你那天出门察看原口先生房间,不也正好是这时候吗?我想在同样的状况之下勘察。”

“好吧,我陪你去。”

两人向着玄关走去。藤村拿着手电筒,开门走到了屋外,汤川就跟在他身后。

“我听你太太说,当时发现房间处于密室状态的人,并非只有你一个,是吧?”汤川说道。

“当时我是和小舅子一起去的,就像现在这样子。”

“佑介先生当时为何会和你一起去呢?”

“也没啥特别的原因,当时佑介说他也要去,就让他陪我一起去啰。”

“唔。”

“你对这些小事也不放过啊。”

“不这样,是当不了研究人员的。”

两人绕到了屋子的南面。汤川住的房间没有透出丝毫的灯光,如果没有手电筒的话,那真是举步维艰。

“案发当晚的情形也是这样的吗?”汤川问。

“是的。”

“那你当时就是用手电筒检查的月牙扣锁,是吧?”

“嗯,就像这样。”藤村说着用手电筒照了照窗玻璃内侧,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照见了扣锁,至今依旧锁着。

“保险期间,我再多问一句。当时窗户确实锁着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汤川问道。

藤村摇了摇头:“不可能看错的,当时我和小舅子都分别检查过。”

“是吗。”

“满意了吧?”

“我已经对状况有所了解了。”

“那我们回屋里去吧,外边感觉挺冷的。”

回到屋里,藤村锁上了玄关的大门。在此间隙,汤川摸了摸手电筒。

“那手电筒有什么问题吗?这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把手电筒了。”

“去检查窗锁的时候,手电筒在谁的手里?你,还是你的小舅子?”

“在小舅子手里……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问题,我随口问问罢了。”汤川说着把手电筒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浴室在去你房间的半道上,你最好能在十一点之前去泡澡。只是个普通的家用浴缸,不好意思了。”

“我无所谓。”汤川一脸沉思的表情,“案发当晚,住客们是在什么时候泡的澡?从刚才的那本笔记本上来看,那天晚上长泽幸大君是泡过澡的。”

“有什么问题吗?”

“白天你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说当时所有住客都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所以叫我别考虑他杀的可能,不是吗?”

“我是这么说过……”

“可你们不是没去浴室察看过吗?从浴室的窗户逃出去是有可能的。”

“等一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确切地信息罢了。”

藤村抬头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抱歉,汤川,让你大老远跑来,真是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你就把这事给忘了吧。”

汤川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我自己不对劲。我想,其实那房间当时根本算不上什么密室。和你谈过之后,我自己也开始有这种感觉了,所以这事还是算了吧。”

“你是说,当时屋里还是有人?”

“应该是的。抱歉,让你白白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藤村说着低头致歉。

“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说服自己的话,我是无所谓。”

“我能说服自己。是我自己有些不对劲。”

“是吗?但我还想请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住客们是什么时候去泡澡的?”

听到汤川的问题,藤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不是和你说了别再纠结于这些问题吗?”

“我这是出于我个人兴趣而问的。还是说,你有什么不便回答的隐情?”

藤村做了个深呼吸,说道:“因为警方之前也曾多次询问,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在我确认过原口先生的房间确实反锁着之后,我小舅子就先去泡澡了。不过他最多也就只泡了十分钟。我小舅子泡过之后,长泽父子就紧接着去泡了。我想他们泡了大概有三十分钟,浴室里一直有说话声传出。我和久仁子在有客人来的当天晚上不泡澡,只在第二天早上淋浴。顺便提供你参考,从这里到原口先生跌落的地方来回起码需要花上二十分钟。我这样说,你满意吗?”

汤川伸出指尖做了个在空中划写的动作:“刚才你说的话,没有错吧?”

“没错,我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了。那么就让我来好好泡个澡吧。”说罢,汤川走向了走廊。

5.

翌日清晨,汤川若无其事地吃过主人准备好的早餐,收拾好行李,上午九点出现在了休息室里。尽管藤村说了不要他的住宿费,但他还是笑着掏出了钱包。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放松过了,而且还品尝到了如此美味的菜肴。我感到很满意,你就收下吧。当然,你得按规定收费。”

藤村耸了耸肩,自打学生时代起,他就知道这人是有名的顽固。

和来的时候一样,他开着商务车把汤川送到了车站。

“这次可真是抱歉了。”藤村在汤川下车之前说道。

“你没必要道歉。我近期还会再来的。”

“一定要来啊。”

汤川下了车,朝站台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藤村才发动了车子。

事情发生在这天晚上。

就在藤村夫妇吃晚饭的时候,佑介打来了电话。

“昨晚有位姓汤川的先生在你们那里住了一夜,是吧?”佑介的声音听上去挺开心的。

“你怎么知道的?”

“汤川先生今天到我们事务所来了。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大吃一惊,心想帝都大学的老师到我们这里来干吗。后来听他说和姐夫你同校,就明白了。”

“那家伙跑去见你佑介君乐?”

“不过他看样子挺想了解有关美术馆的事,所以我就大致作了个说明。我说的不怎么好,但他似乎也理解了,不愧是物理学的老师啊。”

“除此之外,他还跟你谈了些什么?”

“也没谈什么,就鼓励我说好好努力。”

“是吗?”

“还说近期他还会再来。到时候你们能不能通知我一声?我也很想和他再多聊聊。”

“我知道了。到时候一定通知你。”

挂断电话之后,藤村对身旁一脸担心的久仁子说了一下他和佑介之间交谈的内容。他想,这事就算瞒得了一时,迟早也得暴露的。

“汤川先生为什么要跑去找佑介呢?”她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大概是因为电车晚点,时间多出来了吧。佑介君自己也说,汤川没和他谈什么要紧的事。”

“唔。”久仁子虽然点了点头,却仍旧不改一脸的不快。

吃过晚饭,收拾碗筷的时候,久仁子仍旧相当沉默,而且还时常停下来沉思。藤村尽管也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但却佯装不知。

收拾好之后,他从架子上拿出一瓶威士忌,故意朗声说道:“来杯睡前小酒如何?”

“不了……今晚还是算了吧。”久仁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是少见啊。你平常不是总说,要是不喝上一杯的话就睡不好的吗?”

“今天我感觉挺累的,估计上床就能睡着。老公,你自己慢慢喝吧。”

“好吧,那么晚安。”

“晚安。”

久仁子走开之后,藤村从厨房里拿来酒杯和冰块,开始喝起了冰镇威士忌。轻轻一晃,杯里的冰块便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这声音,使藤村的思绪跳回了三年前。那时,他和久仁子才刚相识。

当时她在俱乐部里并不算特别引人注目。虽说只要客人搭讪,她也能得体地有问必答,但她似乎并不擅长主动把气氛搞活。相反,她对那些总是难以融入气氛的客人却照顾得很是周到。而当时除了为了接待客户以外,根本不去这类地方的藤村开始单独出入那家店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

自从开始在店外相见之后,两人间的关系便有了飞速的进展。在和她第三次发生过肉体关系之后,他便向她求婚了。

尽管藤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遭到拒接,但久仁子的回答却并不尽人意。她的回答令人感觉不像是当今的年轻女子会说得出来的话。

她说,他们俩门不当户不对。

“您可不能和我这样的女子说这些话。因为我和藤村先生您,我们两个的身份完全就是天差地别。我只求保持现状就好,只要您愿意不时地来看以看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她才首次对他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之前她一直对他说的是“生长在平凡人家,最近父母相继过世了”。

藤村当然不肯作罢。他坚持说成长环境如何无所谓,而且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身份的差异。

然而久仁子的态度却很坚决,甚至还说两人一旦结婚,藤村就会遭殃。

而最后令她改变了态度的,是“离开东京,一起到山里去开家旅店”的藤村的这一建议。之前看似对结婚毫无兴趣的她这才终于说出了句“这样的话,可能挺棒的”。

于是藤村不顾周遭众人的反对,下定决心要经营旅店。他原本就是个户外派,和这方面的接触也多,所以事情进展相当顺利。

一直对结婚持犹豫态度的久仁子也终于点头答应了他。在山里生活的两年日子里,她不但从未诉过一句苦,还说希望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藤村觉得自己把佑介叫来也是做对了。佑介不但一直把他当作亲哥哥般尊敬,而且每次喝醉酒之后,还会不停地重复说“姐夫你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一切原本都挺顺利的,不料——藤村把酒杯放到了桌上,杯里融化了一半的冰块发出一记“咣啷”。

6.

汤川打手机给藤村的时候,藤村正在房屋周边除草。看到来电显示,他感到有一股不祥的风掠过他的心头。

汤川问他今晚是否可以到他这里来。

“可倒是可以,你到底有何贵干呢?”

“我有样东西想让你看看。”

“什么东西?”

“不是说‘百闻不如一见’吗,在电话里很难解释清楚。”

“你想吊我胃口啊?那不如我去找你好了,这样也行吧?”

“不,这倒不必。我到你那里去,不然就没啥意义了。”

“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说‘百闻不如一见’嘛。我七点左右到。事情谈完之后立马闪人,所以你们不必等我吃饭。也不需要接送我。待会儿见。”

藤村刚想说“等等”时,对方便已单方挂断了电话。

接完汤川的电话,藤村感觉心浮气躁,只一味地瞪着休息室里的钟。原本他还打算整理一下账单,可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七点过五分,屋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藤村出门一看,只见门外停着一辆出租车,汤川穿着外套从车里走了下来。出租车当场熄灭了引擎,看来汤川是准备让出租车等着载自己回去。

“突然打搅,真是抱歉了。”汤川说道。

“我实在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是吗?我还以为你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好了,还是进屋再谈吧。”汤川说着朝玄关走去。

走进休息室,藤村就去冲泡咖啡。

“你太太呢?”汤川问道。

“出门去了,估计九点之前是不会回来的。”

其实藤村根本就没告诉过久仁子汤川会来,而是找了点事让她去办,故意不让汤川和她碰面。

“是吗——能借你家的厕所用一下吗?”

“请便。”

藤村往两只杯子里倒上咖啡,端到了桌上。就在这时,他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电话是汤川打来的。

“是我。”

“我知道是你,你在厕所里干嘛呢?”

“不是厕所,你到上次的那间客房来一下。”

“啊?”

“我等你。”说完,汤川便挂断了电话。

藤村走出休息室,不解地沿着走廊朝前走。他敲了敲走廊尽头那间房的房门,但却没人答应。他扭了扭门把手,发现房门没锁,但是却从内侧拴上了门链。

他心里一个“咯噔”:这幅情形和当时一样!

他叫了声“汤川”,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藤村一惊,转身走回玄关,拿起手电筒跑到屋外,快步绕到了屋子的背后。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窗户,照见了月牙扣锁,窗户百分百是锁着。

“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吧?”他的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藤村转过头,只见汤川正平静地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出来的?”

“这手法其实很简单,但是在对你说明之前,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你的意思是说我撒谎骗你了?”

“或许你确实没有撒谎,但是你却有些事瞒着我,对吧?”

藤村摇了摇头:“我压根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汤川一脸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沉下肩,叹了口气,说:“没办法,那我就来说一说我的推理吧。如果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就等我说完之后再说。”

“行,那你就说吧。”

“首先我要指出的是,你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不自然。你硬要把一间通常认为算不上密室的房间说成是有密室的可能性,想让我来展开推理。的确,人类的直觉是不可小觑的,碰上一间从屋里上了锁、里边却又感觉不到人气的房间,也难怪你心里直发毛。但,没人会因此感到困扰,甚至还把老朋友找来解决问题。不过你却显得耿耿于怀。这是为什么?我这样想:莫非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当时那间客房就是一间密室?可是你却又不能把你如此认为的根据告诉其他人。我说的对吗?”

不曾料到汤川冷不防地要求自己回答,藤村想要出声,却先干咳了一声。他感到嘴巴渴得要命。

“我倒是有话要说,不过还是过会儿再讲好了。你先接着说吧。”

汤川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么你认为那是间密室的根据究竟何在呢?带着这个问题,我决心首先试着思考其手法。但这时我又再次碰上了你那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你一面说希望我能解开密室作案手法,一面却打算对我隐瞒案件的详细经过。这时,我豁然开朗,明白了这起案子背后另有隐情。估计这并非是一桩单纯的自杀或意外,而是一桩谋杀案,而你也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你却不能把这事告诉警察。个中原因,我心里也已经大致有数,但我还是不希望由我嘴里说出来。”

“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客气什么?”藤村说道,“你是想说,那是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亲戚指认为凶手,是吧?”

“我觉得这是最为稳妥的答案。”汤川接着说道,“原口先生是佑介君杀害的吧?”

7.

“你这话也说得太过突然了吧?”藤村说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吗?至少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你能看到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你的言行了。出于某种原因,你怀疑佑介君有可能就是凶手。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佑介君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你又是最清楚的。因为佑介君到达旅店的时候,原口先生的房间已经处于密室状态下了。在那之后,除了入浴的十分钟时间外,佑介君都一直在和其他人在一起。虽然警方也相信了这些证词,判定可排除凶手的可能性,但关键你自己心里一直在犯嘀咕,所以你就来找我帮忙了。可是你却失算了。你以为不过是要解开一个物理手法,并不需要把事情的详细情况告诉我。然而,你发现我总是缠着你太太追问不休,而且还涉及到了佑介君,所以你就着了慌,赶忙和我说不必解开密室之谜,因为你觉得搞不好我会吧所有隐情都给揭露出来。”

藤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那么那件事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应该告诉过你,在我第二次去察看的时候,是感觉到房间里有人的。”

“那是你捏造出来的。你这么做不过是埋下伏笔,让你能在我揭开了密室手法之后还能否定他杀的可能性,我说的没错吧?”

藤村目不转睛地盯着汤川那张端正清秀的脸庞,他的这位物理学家老朋友此刻冷静得令人生恨。

“我已经很清楚你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了。你就别再兜圈子了,赶快解释一下密室之谜吧。”

“你对我之前的这些推理,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多了去了,多到理不清头绪了。总之我还是先听你把全部讲完。”

“好吧。”说着,汤川走到了窗边,“案发当天,原口先生进入房间之后,就立刻从窗户离开了。大概是和某个人约好了见面。很有可能是对方指示他,让他从窗户离开房间。这一点,对方只需说不希望让人看到他们偷偷会面就行了。会面的地点,恐怕就是那个坠崖现场。我不清楚凶手当时是事先埋伏好的,还是后来去的时候趁他不注意下的手,但要把疏忽大意的原口先生从背后推落下去却也不困难。”

“等一等,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藤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佑介他是在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把原口先生给杀掉了?”

“就只有这种可能了。事后佑介来到这里,从窗户进了屋,反锁上房门,拴上门链,再动了些手脚之后,就从窗户离开了房间。”

“动了些手脚?”

“不是什么大动作。就是把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照片贴到月牙扣锁上罢了。”

“照片?”

“月牙扣锁看起来是锁着的,但其实那是一张照片。”

“净说瞎话。”藤村用手电筒照亮了月牙锁扣。光一移动,月牙锁扣的影子也跟着移动。“这哪儿是什么照片嘛。”

“那你就开开窗试试。”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窗户是上了锁的……”他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推了一下窗户,结果窗户一下子就被他推开了。藤村哑然失语,再次用手电筒去照月牙锁扣,却见它依然显示着锁闭的状态。

就在他准备说“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此前所见之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照片。他一直以为是真正的月牙锁扣的东西,其实是一张要比实物大上一圈的照片,只不过并非一张普通的照片。

“这是一张全息图。”汤川说道,“它能够记录下影像三维,也就是所谓的立体照片了。你以前没见过吗?”

藤村撕下照片,用手电筒从各个角度照了照。因光线射入的角度不同,画面时而变得模糊,时而变色。

“这种东西,你是在哪儿……”

“是我今天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做的。全息图有很多种,这种使用的是名叫‘李普曼全息图’的方式。虽然通常全息图是得用镭射光才能使其显像的,但这一种即便用手电筒的光线也能使它鲜活地显现立体画面。”

“你是说,佑介他也做了一张同样的东西?”

“我觉得他做这东西比我要容易得多。毕竟他那边设备齐全。”

“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是跟我说过美术馆的事吗,展品数量之多在全国屈指可数,但其空间却只有通常规模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据说保安系统也是万无一失。我一听就想到他们用的或许就是全息图。这种把贵重的美术品之类制成全息图展示的方式,近来已经受到世人的瞩目。既然只是一张照片,也就不需要有多大的空间,而且还不必担心被盗。再说它和实物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差别,参观的客人也不会有什么不满。这完全就是一举多得。因此,我就跑去和佑介君见了一面,向他询问详细情况,而他非常认真地告诉了我。真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估计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这么做是为了解开密室之谜吧。虽说一想到这,我还是挺心痛。”

藤村再次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全息图。尽管明知是张照片,但却依旧有一种手上拿的是月牙扣锁的错觉。

“要让全息图看起来更为鲜明,需要有几个条件。最重要的,就是周围不要有多余的光线。而在漆黑的环境中用手电筒照射正是非常理想的条件。另外,光线射入的角度也很重要,所以当时佑介君要拿着手电筒。”

“……是这么回事啊。”

“而你当时没法开窗,估计是因为他用了支棍之类的东西嵌到了窗框上。这样一来,密室的机关也就全部完成了。”

“可后来又发现窗户开了呀?这究竟是……”话说到一半,藤村便自己找到了答案,“是佑介去泡澡的那十分钟时间吗?”

“从浴室的窗户里出来,取下窗户上的支棍,收回全息图——如果有个十分钟,我想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后来他没有时间再在澡盆里泡澡,所以他冲了个淋浴就出来了。”

“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那天夜里在这里住宿的长泽幸大君不是在笔记本上这样写了吗,说是泡澡的时候有许多小气泡围在身边,感觉很舒服。这是因为水中溶有空气所致。水的温度越低,溶入的空气量也就越多。现今这季节的水温较冷,所以水中溶有大量的空气。如果使水沸腾,之前溶入水中的空气就会变成气泡冒出来。这种现象叫做‘过饱和’。而进入浴缸后身体周围之所以会冒出许多小气泡,那是因为之前好不容易才溶到水里的空气受到了外界的刺激,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我在刚看到笔记本上那段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但后来听了你的述说,就感觉不对劲了。如果当时佑介君已经在长泽幸大君之前泡过澡了的话,那么过饱和状态应该已经结束,理论上不应该再产生那么多的气泡了。”

听着汤川淡淡地叙述,藤村微微一笑。他是在自嘲。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当初找这个人来解开单纯的密室之谜根本就是大错特错了。

“你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吗?”汤川问道。

藤村摇了摇头。他现在身心俱疲,已经累到连头都懒得摇的地步了。

“服了你了,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真没想到你会分析得如此透彻。”

“事先声明,我手中并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有可能会被人当成纯粹的空想。”

“不,恐怕你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下,我也确信无疑了。我会劝他们俩去自首的。”

“他们俩……你太太和佑介君吗?”

藤村点了点头:“我当时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俩在电话里商量这事。确切地说,我当时也就只是听到久仁子说‘原口说要到这里来,怎么办’这句话。但光是听到这么一句,我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估计这个姓原口的是久仁子以前的一个客人,他来这里是来找麻烦的。”

“以前的客人?是上野那家酒馆的吗?”

“不是的。久仁子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同时与多名男子交往,从他们那里弄过些钱。单刀直入地说,就是出卖肉体。无依无靠的一个年轻女子,同时还要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弟弟,不难想象,她当时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我说的以前的客人,指的就是那时候的那些人了。可久仁子她却以为我对她的这些往事一无所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管走到哪儿,这世上都不缺好事之人。是一个以前和久仁子一起坐过台的人悄悄告诉我的。而久仁子当时被几个男的缠着不放,这个坐台小姐也说了。”

“莫非你辞职离开东京也是……”

“久仁子怕把我也牵扯进去,所以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和我结婚。所以我就想,离开东京或许能让她放心。不过说到底,经营旅店倒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汤川的神情变得黯淡起来,他低下了头。

“在得知原口从房间里消失后就没再回来过的时候,我就有种是他们俩把他给杀掉了的直觉。我也想过告诉警察,但我实在是做不到。我希望他们俩能去自首。而且我心里对是否真是他们俩还有些怀疑。”

“那就是密室。”

“没错。支持佑介的不在场证明的就是那间密室,而我自己就是证人。老实说,我也曾经为自己应该怎样看待这事实而烦恼过。不过这下,我也豁然开朗了。我不再犹豫了。他们俩就是凶手。”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估计是因为久仁子遭到原口先生的威胁。比方说,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以前的事的话,就拿钱来之类。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原口生前债台高筑,说不定之前原口也曾经勒索过她好几次呢。”

汤川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很有可能,杀人的动机可以理解。”

“即便如此,杀人也是不允许的。”藤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和他们俩这么说,我还打算告诉他们我会等他们刑满释放。”

汤川绷起嘴唇,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表说:“我差不多该走了。”

“是吗……”

两人回到了出租车停车的地方。坐进车子后座的汤川隔着车窗抬头望着藤村说道:

“我还会来的,到时候把草薙也一起叫来。”

“两个大男人吗?真没劲。”

“草薙的部下里有个看起来挺要强的女警,我到时候也会叫她一声的。”

“这倒挺令人期待。”

“再见啦。”说罢,汤川关起了车窗。

藤村目送出租车渐渐远去。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黑暗中后,藤村回到了家中。

他走进厨房,从架子上拿出了一瓶红酒。这是久仁子最喜欢的牌子。他把酒瓶和两只杯子放在托盘上,端到休息室里,用开瓶器小心地拔开瓶塞,往一只酒杯里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是久仁子开着商务车回来了。

藤村往另一只酒杯里也倒上了红酒。

第四章:指示

1.

当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大致明白堀部浩介所为何事了。所以尽管也可以早早地给出回答,但她还是决定暂且忍住不说。假如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会感觉自己挺傻的,而且在此之前,对于假定的设问,“那个”想必也不会正经回答她。

堀部指定的地点是车站旁的一家快餐店。虽说叶月觉得如果只是谈话的话,到公园的长凳去谈也行,但她却没法主动说出来。约定四点见面之后,叶月挂断了电话。

她在四点差五分的时候来到车站前,走进一间能够清楚地看到约好会面的那家快餐店的便利店里,一边装成翻阅杂志的样子,一边观察着快餐店的情形。

没过多久,堀部浩介出现了。他纤瘦高挑,身姿不算好,但叶月却喜欢他那种略带倦感的步伐。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一旦到了赛场上,他的双腿就会如同换了芯似的有力地奔跑起来——或许正是这种反差令她着迷。堀部比叶月要高一级,属于足球部,而叶月在部里任经理。就在前几天,堀部迎来了他的初中毕业典礼。

等他走进去五分钟之后,叶月离开便利店,走向了快餐店。

堀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着冰奶咖,看到叶月走过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略显羞涩的笑容。

“不喝点什么吗?”看到叶月坐下身来,他问道。

“我现在不渴。”

她不能说怕花钱。而她也正是为了不点东西,才故意比堀部晚进来。

“突然把你给叫出来,真是抱歉。你不会已经和人有约了吧?”

“我没事。堀部学长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嘛,啥都没做。虽说也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自由散漫地念高中的话,可就麻烦了。”堀部边说边玩弄着额发,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两人漫无边际地谈了些足球部的事。堀部频繁地舔着嘴唇,摆弄着额发。一眼就能看出他虽然在和对方有问有答地谈着,但却有点心不在焉。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挺直了脊背,两眼笔直地望着叶月。

“这个,今天约你出来,是因为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他说话时偶尔会移开视线,说道,“真濑,你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了,是吗?”

他的问题正如叶月所料。她摇了摇头,小声地回答了一句“还没有”。她能感觉到堀部听后像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那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虽然他的表白时如此的生硬,但叶月还是感到心头一热。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不行吗?你另外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的。”

“那你愿意答应我吗?”

叶月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他:“我一定要现在当场回答吗?”

“倒也不是,可为什么呢?我很想尽快知道答案。”

“我想稍微考虑一下……可以吗?”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呢?”

“我会很快给你打电话的,估计今天之内就打。”

“那我就等你的电话。我可以期待好消息吧?”

叶月只有报以微笑。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笑容有多么的僵硬。

和堀部道过别,她回到了和母亲两人生活的公寓。开门进屋后,把门反锁上,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尽管只是除了一间饭厅兼厨房之外,就只剩一间日式房间的拥挤的一个家,但她却从未有过丝毫的不满。叶月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母亲贵美子有多么的辛苦。

日式房间里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式桌子。叶月端坐在桌前,拿起了钱包。她从钱包里拿出来的是一颗指尖大小的水晶。水晶的头很尖,另一端拴着一条十厘米左右的链子。她用指尖捻起了链子一端,整颗水晶便倒悬了起来。

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可以问一问吗——她在心里低声说道。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之前静止不动的水晶开始如同钟摆般慢慢摆动起来。渐渐地,摆动趋于平稳状态。水晶在呈逆时针方向摆动着,而这对他而言,代表着肯定。

她用手制止水晶的摆动,深呼吸了一口,凝望了一会儿水晶,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的问题谁该不该接受堀部浩介的请求。

在指尖感觉到水晶已经摆动起来后,她睁开了眼睛。看到水晶的摆动方向,她叹了口气。

大约五分钟后,她拨通了堀部浩介的手机。

“喂,我是真濑,答案已经出来了。堀部学长,得知你的心意,我十分开心。可我还要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我想还是算了吧……对不起!我已经想好了。。堀部学长,你一直很受欢迎,我想你很快就能找到好女孩的……对不起,真的不行。就这样吧。”一口气说完之后,她便挂断了电话。

2.

一条单向通行的狭窄小路两旁,是两排古旧的木建筑,每户人家都散发着一种昭和时代的感觉。

这些人家当中,坐落着一户显眼的大宅子。门口看来很是气派,墙内还种植着花木。

鉴证科的科员们正在门口忙进忙出,薰站到不会妨碍到他们工作的地方,翻开了手册,而草薙则拿着便携式烟灰缸,在一旁吸烟。

“被害人是住在这家里的野平加世子女士,七十五岁。是她儿子发现她倒在一楼日式房间里。死者脖子上有条像是被人从身后用绳索勒过的痕迹。目前还没有发现凶器。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据说是在一周前出发到夏威夷去旅行,今天傍晚才回来。”薰看着记录说道,“她儿子最后一次和被害人说话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十点左右——这里说的是日本时间。之后他在离开火奴鲁鲁之前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没有打通,他就开始担心了。虽然目前尚无法得知详情,但从尸体的情况来看,估计已经死了两天以上。据家属说,被人翻过的就只有被害人倒地的那间日式房间,其余房间并没有凶手进去过的痕迹。凶手曾经在日式房间的衣柜和佛坛上搜寻过。”

“凶手估计是事先得知她儿子一家准备去夏威夷旅行,专门趁机行窃的吧?”岸谷对草薙说道。

“这种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是专业惯偷的话,估计只用从外边瞥一眼,就能看出家里人已经全部出门,只留下一个老婆婆看家。”

薰回望了她的前辈一眼,说:“假设是一场流窜作案的话,我认为其中存在好几个疑点。”

“什么疑点?”

“据说在她儿子一家回来的时候,玄关的大门是锁着的。因为当时窗户和玻璃门也全都是从里面反锁,所以出口就只有玄关一处。也就是说,玄关大门应该是凶手锁上的。事实上,家门钥匙也不见了。如果是流窜作案的话,凶手首先考虑的难道不是尽快逃离吗?”

“如果是寻常罪犯的话……但这次也许会是个例外。毕竟杀了人,所以就想尽可能拖延被人发现的时间这总是合乎常理的吧。”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另外还存在疑点。”

“有吗?那你就快点说吧。”

“我说过,凶手曾在衣柜和佛坛里搜寻过,衣柜里被盗的是被害人的存折、宝石和贵重金属一类的物品。不过,因为存折的印章保存在另外的地方,所以并没有被盗走。重要的还在后面:佛坛里的十公斤金条也被盗走了。”

“你说什么?”草薙瞪大了眼睛,“佛坛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据她儿子说,那是被害人的丈夫留下的。说是怕完全依赖银行的话,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就麻烦了,所以就把财产的一部分换成了黄金。”

“十公斤黄金值多少钱?”草薙问岸谷。

“不清楚。” 岸谷侧着头说道。

“我刚才查过了,一克黄金的市值是三千多日元,十公斤的话应该值三千多万日元。”

听了薰的回答,草薙吹了一声口哨。

“据她儿子说,佛坛里存放着的是十根一公斤的金条,而且全都放在一眼无法看出的暗隔里。”

“暗隔?”

“就在佛坛的抽屉里面。把抽屉抽出之后,横向推动后边的隔板就能看到。佛坛上总共有四只这样的抽屉,而金条也是分开存放,可最后却全都被盗走了。暗隔制作得十分精巧,如果不是知情者,估计是看不出来的。”

听着薰的叙述,草薙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他的嘴角边浮现着笑容,但目光却反而变得犀利了起来。

“原来如此。凶手不但认识被害人,而且连她的财产管理情况也都了如指掌啊。这可有趣得紧啊。”说着,他挠了挠鼻翼。

“此外还有一个疑点。”

听到薰的话,草薙一撇嘴,说道:“怎么还有啊?”

“目前还不清楚这一点与本案是否有关——她家的狗不见了。”

“狗?”

“据说这座宅子里的玄关外养着一条狗。是一条和甲斐犬杂交出来的黑狗,见到陌生人从大门走过,它就会叫得很凶,然而那条狗现在却不见了。”

薰从门口窥视了玄关一眼。只见房门的外边有个小狗屋,蓝屋顶,洞口用记号笔写着“小黑之家”。

“据说那条狗平常就是拴在那小屋里的。”

3.

发现尸体的第二天,警方获得一条目击信号:假定的案发当日白天,曾经有一名女子隔着围墙窥视过野平家。据目击者说,那名女子年纪大约四十岁,身穿西装,看起来像是推销员。

警方从野平加世子的房间里找出了许多保险证,全都是由同一家公司受理,由一个名叫真濑贵美子的女人负责。警方立刻找来了贵美子的照片,让目击辨认,目击者断定看到的就是这个女人。

薰和草薙当即出发去找真濑贵美子。到她单位一问,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于是两人又转而前往她家。

真濑贵美子居住的公寓位于距离野平家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一居室,开门就是饭厅,连里面的日式房间也一览无余。薰他们隔着桌子和贵美子坐在狭小的饭厅里谈话。

里边的房间里,一名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正在看电视。据贵美子说,自打三年前丈夫去世之后,母女二人便一直相依为命。

贵美子长相端正、消瘦,虽然看似企图靠化妆来修饰发暗的面部,但不可否认风韵犹存。尽管已有四十一岁,但薰估计,有些客户恐怕还是冲着她的美貌才在合同上盖了印章。

贵美子并不知道野平加世子已死。说不定她是在作戏,但她表现出来的的确是大受打击的样子。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了,眼睛也眼看着就充血了。薰觉得如果这是在作戏的话那演技也实在太厉害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从前就确确实实遇到过拥有如此精湛演技的罪犯。

贵美子对自己曾在案发当日去过野平家的事实供认不讳,说她当时是去为野平加世子解释所参加的个人养老金保险合同。她说她是在下午三点多到的野平家,并于四点前后告辞。

“有人说,您当时曾经隔着围墙窥视过野平女士的住宅?”

听到草薙的询问,贵美子“啊”了一声,点点头:“因为我事先并没有联系过,所以就想先在外边确认一下野平太太是否在家。”

“隔着围墙吗?要确认对方是否在家,只要去按呼叫门铃就行吧?”

“这我知道。那天我后来也按了呼叫门铃。我是因为觉得最好不要靠近她家的那扇门,所以才会事先朝里边窥视的。”

“您为什么不想靠近她家的门呢?”

“那是因为她家养着一条名叫小黑、叫得很凶的狗,只要有人靠近她家大门,那狗就会叫个不停。其实我这人挺怕狗的,每次出入她府上的那一瞬间,我都感觉像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哈哈,是这么回事啊。那么那天小黑冲您叫了吗?”

“当然叫了。”

“您回去的时候也是吗?”

“对。”贵美子点了点头,接着一脸诧异地望着草薙问道,“请问小黑有什么问题吗?”

草薙瞟了薰一眼,再次把目光转回到了贵美子身上:“案发之后,小黑就下落不明了。”

“咦,是吗?”贵美子说着睁大了眼睛。

“您是否知道些什么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您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小黑的人。”

“就算你跟我这么说……”贵美子一脸为难地侧着头沉吟道。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吧。请问您是否看到过野平女士府上的那座佛坛呢?”

“看到过。”

“那么她之前是否和您提过那座佛坛里放的什么东西呢?”

贵美子虽然在一瞬间里表现出了不明白对方所提问题的样子,但也不能排除她是在作戏的可能。

“你是说金子的事吗?”她说道

“是的。您果然知道佛坛里的那些秘密暗隔啊。”

“她有一回让我看过。不会是里面的金子被偷走了吧?”

草薙并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暗隔的秘密?”

“这……”她则着头沉吟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是吗。那么最后能麻烦您告诉我们您在离开野平女士家后的行动吗?如果您能尽量说得详细些,我们将不胜感激。”

听到草薙的问题,贵美子皱起了眉头。她大概已经察觉到草薙这是在询问她的不在场证明。“之后我到几家老客户那边转一转,就回事务所去了。记得当时应该是七点左右。再后来我就去买了些东西带回家。到家大概是八点左右。”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待在家里了。”

“就您一个人吗?”

“不,我女儿也在。”真濑贵美子说着稍稍往身后扭了扭头。

那女孩依旧在日式房间里看着电视,从斜后方能够看到她白皙的脸颊。

草薙点点头,说道:“真濑女士,我们有个请求,请问能让我们在您家里稍微看看吗?”

贵美子板起面孔质问道:“是要搜家吗?为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们每到一户人家询问的时候都得搜查一下的。马上就好。想来您是不愿意让男人碰您家的东西,那就让内海来好了,您说呢?”

尽管贵美子一脸的不知所措,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办法了。请吧。”

薰说了句“抱歉”,站起身来,从衣兜里掏出了手套。

她先从饭厅开始搜寻,其目的自然便是察看是否藏有金条。尽管手中没有搜查令,无法进行彻底 搜查,但好在一屋室的小屋子本来就没多少可搜的地方。

细细搜查过之后,薰并没有发现金条。相反,她明白了这对母女的生活是何等的窘迫。家里不但只有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电器,而且每一件都很有些年头了。冰箱里的东西也极少,似乎并没有把食物无谓地冷藏或者冷冻起来的习惯。衣服也没有一件事最新流行的样式。更加令人吃惊的是,甚至连放在书架上的参考书也几乎全都是别人用过的。因为有一部分书上明确印着出版年份,一眼就能看出来。

搜查完壁橱里面,薰望着草薙点了点头。

“感谢您的协助。或许今后我们还会向您询问一些有关情况,到时候也请您务必多多关照。”草薙站起身来向贵美子行了一礼,说道。

两人离开公寓,稍稍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草薙问薰:“你怎么看?”

“我认为她不可能行凶。她至少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而杀人的人。”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她们的生活现状,我认为,如果她是个会轻易走上犯罪道路的人的话,是不可能长期忍受那种生活的。当今这世道,除了她们之外,我还真不知道有谁会把肥皂碎屑塞进装橘子的网兜里继续用。”

“可有时候人是会鬼迷心窍的呀!”

“草薙前辈,您觉得她很可疑是吗?”

“怎么说呢,一看到像她们那样的母女,我就很难冷静地作出判断来了。”

“那样的母女?”

“相依为命、坚强地生活着的母女——唉,不说了,快走吧。”

草薙说着突然加快了步伐,薰急忙追了上去。

4.

“是吗,果然也到事务所去了啊……嗯,他们刚走。是叫不在场证明吧,还查问了我这个……这倒不清楚,可能还在怀疑吧。后来还说是要看一看家里……对,连壁橱里面都细细搜过了……啊,动手搜查的是名女警,没事……嗯,是啊,可能还是这样好一些。我知道了。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之后,贵美子冲着叶月露出了苦笑。

“碓井叔叔?”叶月问道。

“对。说是我回家来之后,警察还去了事务所,搜查了我的办公桌和更衣柜。肯定是在找被盗的金条吧。”

“傻不拉叽的。就算我们再穷,也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的嘛。”叶月的声音不由变得尖锐起来。之前在刑警搜家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忿忿不平。

“谁叫我那天正巧去了她家拜访呢,遭到怀疑也是没办法的呀。何况知道她家佛坛里那机关的也没几个人。”

“可也不是就妈妈你一个人知道野平奶奶家佛坛里藏着金子啊,这事我不是也知道吗?”

“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回可真叫出了大事情了呀。不知道他们家会在什么时候办丧事,我还得替野平太太办理保险金的手续呢。”贵美子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在桌上支起了胳膊肘。

叶月心想,你自己都被警方当成嫌疑人对待了,怎么还有闲工夫替被害人担心葬礼和保险金的事呀。但其实,这种貌似敏感的面孔下隐藏着的糊涂劲,正是贵美子的优点。否则,她或许根本就没法捱过之前的种种困境。

叶月的父亲死于自杀。他是利用蜂窝煤让自己一氧化碳中毒致死。原因是他经营的公司倒闭,身上所背负的庞大债务令他痛苦不堪。

失去了一家人的支柱,母女俩悲叹不已,可也不能整日以泪洗面。贵美子于是托熟人给介绍了现在的这份工作。在结婚之前,她就一直在做保险这行。

“碓井叔叔挺担心的吧?”

“是啊,警察突然跑来,谁都会大吃一惊的。他和我说暂时还是不要过来了比较好,我回答他说‘也是’。因为就目前这种情况来说,很可能会给他添麻烦的。”

贵美子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他”这个字了。叶月心想,说不定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想去找碓井撒撒娇呢。

碓井俊和是贵美子上班的事务所里的上司。在她刚开始上班的时候,碓井曾在各个方面关照过她。如今,“要是没有他,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怎么可能变身为一名职业女性呢”这句话,已经成了贵美子的口头禅。

叶月也已察觉到了贵美子和碓井之间的男女关系。碓井虽然离过婚,但没有孩子,所以她心里已经决定,如果两人准备结婚的话,她是不会反对的。因为每当回想起贵美子之前所受的苦来,她就觉得母亲是完全有资格获得身为女性的幸福。

近来碓井平均每周会到家里来一次。他当然不会留宿,顶多也就是带来些罐装啤酒,一边喝酒一边和贵美子、叶月聊天。叶月一直觉得碓井这样做,其实是在为再婚准备。

“那条狗为什么会不见了呢?”叶月喃喃说道。

“什么?”

“你没听那两个刑警说吗,野平奶奶家养的那条狗不见了。我也看到过的,那条黑狗。”

“嗯。”贵美子点了点头,“我也不知为什么,之前还一直觉得那是条挺不错的看门狗,可一到紧要关头就不见了的话,那可还真是白养了呢。”

当她母亲感慨的时候,叶月一直凝视着母亲。

“妈妈,你不觉得挺奇怪的吗?”她问。

“怎么?哪里怪了?”

“先是狗突然不见了,然后碰巧就有小偷闯进了她家,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还用说吗?肯定是凶手把那条狗给弄走了。”

“把狗给弄走了?”

“嗯。”

“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

叶月正要说“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却又咽了回去。因为,垂挂在她手上的水晶坠子摆动起来了。

5.

案发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搜查依旧没有丝毫进展,而真濑贵美子最为可疑的这一状况也依旧没变。据调查,她身负数百万日元的债务,全是她已故的丈夫留给她的负数遗产。但只要把那些金条变卖掉,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债都还清了。

然而警方却并未发现任何足以验证她的嫌疑的证据,搜查员们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阳光高冈”集体住宅205号的房门并没有上锁,脱鞋处也只放着一双鞋子。走进屋里,只见岸谷正一脸疲倦地坐着,领带松开了,衬衫袖口卷得高高的。

“这是买来犒劳你的。”薰说着把便利店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

“哦,谢啦。”

“真濑贵美子上班去了吧?”

“嗯,牧村已经跟去了。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对方毕竟是个保险推销员,要跟踪她可是能累死人的。”

“她女儿在屋里?”

“好像是的。现在正在放春假,估计还在睡觉吧。”

假设真濑贵美子就是凶手,那么最大的谜团就是她把偷来的金条藏到了哪这个问题。除了家里,她能够存放那些金条的地方就只有工作单位了,警方也已经在那边展开搜查了。

搜查员们一致认为,如果她把东西临时藏到投币式寄包箱之类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估计是藏不了太长时间的。因为如果老这么拖着的话,就很可能会被人发现。至少她必须时不时地跑去看一眼。

话虽如此,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即便贵美子正是凶手,估计她本人也是不会有任何行动的。大部分人的意见认为,假如需要到藏匿金条的地方确认金条是否安全无恙的话,由她女儿叶月出面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

“听说了没,真濑贵美子好像有一个相好的男人。”岸谷一边撕着塑料袋里的饭团上的保鲜膜,一边说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还没有查清,只是听邻居说看到那男的到她家来过好几趟,看上去像是个工薪族——”岸谷说着站起来,看着窗外。

真濑母女俩住的那间公寓的门开了,叶月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是牛仔外套配牛仔裤。只见她一边下楼,还一边朝四下里张望。

“我去吧。”薰背起包,站起身来。

“她们见过你,你注意点。”

“我知道。”

薰快步走出了房间。但就在准备走上大路的时候,她又连忙躲回了公寓背后,因为她看到真濑叶月在路旁蹲了下来

她躲在遮蔽物后窥伺情形,就见叶月没过多久便站起身来,步脚匆匆地走开了。薰赶忙跟了上去。

叶月接下来的行动实在令人费解。只见她往前走上几十米就突然站住,蹲下身来,稍过一会儿又再次迈步向前。她每回蹲下来的时候都似乎做了些什么事,但薰距离她太远,无法看清。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民宅,只有一些用途不明的小屋和仓库。高速公路就在头顶上方,路边堆着许多非法丢弃的家用电器一类。

叶月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的目光停在那些废弃物上。

突然,她停住了。随后她缓缓向那些废弃物走去。但紧接着,她突然大步往后退。最后,她捂住了嘴,就如同被冻住了一样站定不动了。

薰感到不知所措。叶月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可以等叶月离开之后再去察看那是什么的,但她却加快了脚步,她朝着叶月跑了过去。

叶月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看到薰,她睁大了眼睛,朝着相反方向拔腿就跑。

“等一下。”

听到薰的叫声,叶月停下了脚步。确定她站住了之后,薰朝她之前盯着的地方望去,只见那里扔着些电视机和录像机。自打实施了《家电回收法》之后,这类在郊区非法丢弃的行为就一直有增无减。

薰看到一台坏掉的洗衣机,刚要走近过去,就听叶月叫道:“别看那边!”

薰扭头望着她,只见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还是别看的好……”

“没事的。”薰冲她点点头,走近了洗衣机。那是台开着盖子的滚桶式洗衣机。

里面有东西。乍看之下,她还以为是条脏毛毯之类的东西,然而在她看到那东西上不光布满湿漉漉的液体,而且还有闪出令人发毛的寒光的黑毛之时,薰就能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了。再仔细一看,那东西上边还有个颈圈一样的东西。薰掏出手机,一边忍受着从洗衣机里散发出来的恶臭,一边拨通了草薙的电话。

草薙带着野平加世子的儿子和鉴证科科员们一道来到了现场。看到那具被人扔进洗衣机的狗尸后,野平就断定说正是小黑。

“之前你们带狗到这附近散过步吗?”

听了草薙的问题,野平摇了摇头:“没来过,散步路线的方向完全相反。”

草薙点点头,走到薰身边问她:“找那小姑娘问过话了没有?”

“问过了……”薰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没怎么听明白。”

“什么?怎么回事?”

薰把草薙带到了真濑叶月面前,叶月在巡逻车里蜷缩成一团。

“能让我们再看看你刚才的那东西吗?”薰问她。

叶月略带犹豫地把手伸进牛仔外套的衣兜,从里面掏出了一条一端挂着颗水晶的链子来。

“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叶月一言不发。无奈之下,薰只得开口解释道:“说是一颗能够告诉她真相的坠子。还说之前她就是向这颗坠子询问了失踪的狗的去向,才一路走到这里来的。”

6.

敲响房门后,传出一声冷淡的“请进”。薰说了声“打搅”, 打开了房门。但因为屋里漆黑一片所以她并没有立刻进屋。

“抱歉,能麻烦你快点把门给关起来吗?一旦漏光就不好观测了。”汤川的声音从靠里的地方响起。

“啊,对不起。”薰说着关上房门,一边定睛查看前路一边缓步前进。

汤川穿着白大褂站在工作台旁,工作台上浮现着白色的物体。这些物体并非放在工作台上,而是确确实实地漂浮在空中,而且还散发着光芒。是一群白色的小点。

汤川似乎操作了一下装置,紧接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物体便开始改变形状了。不久之后,它们形成了薰似曾相识的东西。薰不禁“啊”了一声。

“你看像什么?”汤川问道。

薰咽了咽口水,开口说道:“校徽,像帝都大学的校徽。”

“好,既然连事先一无所知的你也觉得像,那就没问题了。”

接着汤川又按了几下装置的开关,原来漂浮在空中的文字接着又变成了两个圆圈,相互交叠在一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怎么会浮在半空中的?”

“与其说是浮在空中,不如说是在空间里排列出图形和文字来得更贴切些。空气不是由氧和氮构成的吗?我这是通过镭射光使这些分子带电,再使用高性能脉冲镭射,使它们在一秒钟内产生出近千个光点,然后就只需让它们排列成自己想要的组合就行了。”

薰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空中的图形。尽管她对汤川的解释半懂不懂,但对这技术的先进性还是十分明白的。

“此前的影响技术必须要有承载画面的显示器或者荧光屏,但这种方式就不再需要那些东西了。这种技术能在任何空间描绘出影像来。或许将来它还会被应用到立体电视上。”

“真是够厉害的发明啊。”

“很遗憾,这不是我的发明。我们研究室不过是尝试着再现了一下这项目前正在逐步成型的技术罢了。”

“老师您也会去模仿别人吗?”

“你可别小看了模仿。先是模仿,然后再从模仿中踏出属于自己的一步,这就是研究的理论。”汤川切断了装置的电源,按下了墙上的开关,“好了,接下来就听听你有什么事要说吧。记得是和探矿术有关的吧?”

“是的。抱歉,在您百忙之中还来打搅您。”

“没什么。老实说,我对这事也有点兴趣。总而言之,我还是先来冲点咖啡吧。”汤川说着脱下白大褂,走到了水池旁。

坐在椅子上啜了一口速溶咖啡之后,汤川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他左右甩了甩头,像是要舒缓一下肩膀的酸痛,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了扶眼镜:“也就是说,那个初中女生希望能想点办法替她母亲洗清嫌疑,于是她想到了去找那条失踪的狗。她是认为只要找到那条狗,就能查明真凶究竟是谁。”

薰点了点头:“因为狗不见了是本案中的一个大迷团,所以她这样想也能够理解,可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找到了……”

“你说是用了坠子?具体是怎么做的?”

“就像我在电话里和您说的一样,是一条挂着一颗水晶的链子。她用手指挑起住链子,然后问问题。要找到那条狗,该往哪里走好?是左是右,或者是南是北?就是这样。坠子就会回答她是或者否。”

“你说你当时也看到她那样做了?”

“看到了。每次走到岔路口,她就会蹲下来做些什么,可我连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是在向坠子请教。”

汤川把马克杯放到了工作台上,说:“这确实是探矿术啊。一般用的是两根弯曲成L形,叫做‘探矿棒’的金属棒,但我也听说过用钟摆的方法。”

薰不解地侧着头问道:“那么这个从科学上又是怎么来解释呢?我之前上网查过,还是不太明白。挖井的时候确实是用得着,对吧?我看也是文章将其称为‘伪科学’,可又看到一些报道说某家自来水公司利用探矿术来查探废弃的破旧水管。”

汤川苦笑道:“因为探矿术也和其他超能力一样,是个无法反证的问题啊。”

“什么意思?”

“科学家们从古到今从未停止过对探矿术进行求证的实验。毋需惊讶,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也有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从结论上来说,还从未有过证实了探矿术效果的例子。虽然全都是些寻找地下埋藏物或者从几只箱子中找出放有东西的一只之类的简单实验,但却从来没能留下几率以外的结果。简而言之,其结果与没有探矿术胡猜一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么说,说到底就是一种蒙人的东西啊。”

“——无法断言,就是这种问题的难点。不能因为在特定的实验中无法显示有效差异,就全盘否定探矿术。因为有可能是实验方法不对,同时也存在探矿师本身能力不足或者根本就是骗子的可能性。而这也是所谓的无法反证了。”

“从汤川老师您刚才这些话来看,您个人并不相信,是吧?”

听到薰的话,物理学家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并不相信’这种说法挺让人意外的啊。就我个人而言,只要是在公正的条件下得出的实验结果,不管再如何匪夷所思,我都做好了相信它的准备。但目前既然并没有出现这类结果,我是不能妄加评论。”

“那么您认为这次的案例又如何呢?真濑叶月可确实是用探矿术发现了狗的尸体呀。”

汤川盯着薰的脸说道:“你自己又是怎么看的呢?你相信那女孩所说的话吗?”

“这个嘛……我还没弄懂,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毕竟我是亲眼所见,所以也很希望它是真实的,但同时又有些怀疑:这话事真的有可能吗?”

“发现了那条狗的尸体,有没有给侦查带来什么影响呢?”

“若干……不,应该说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才对。”

检查狗的尸体,从其体内检测出了有毒物质。是一种农药,像是掺在狗食里。

“从体内发现了毒药啊。既然如此,就与杀人案脱不了干系了。比较合理的想法应该是认为毒狗和处理狗尸的人就是杀死老太太的凶手。那条狗的体重是多少?”

“大约十二公斤。”

“记得你说过,被盗的金子有十公斤,对吧?合起来总共二十二公斤。如果要让一个寻常女性来搬运的话,估计得有辆推车才行。”

“您说得没错。而且就算能把十公斤的金子藏到包里带走,可一条二十二公斤的甲斐犬是塞不进包里的。还是认为凶手开了车来比较合理。”

“那个推销保险的女人有车吗?”

“没有。我们也到租车行去问过了,目前还没有发现她曾经租过车的记录。”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确实因为狗尸的发现而给弄得焦头烂额啊。”汤川笑嘻嘻地说道,“话说回来,凶手他为什么要把狗尸给藏起来呢?”

“这一点还不清楚。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怕从狗尸上检测出毒药的可能了……”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怕留下物证?既然如此,那他从一开始就别用什么毒药不就行了吗?”汤川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完,扭头看着薰问,“我问你,那个女孩发现了如此重要的证物,警方又打算如何看待她的供述呢?”

“目前还没有定论,上司们也在为这事发愁。嫌疑人的女儿用探矿术发现了狗的尸体——他们不能就这样写进报告里。”

汤川轻轻摇了摇身子,说:“你说的那些上司当中,恐怕还包括了草薙吧?所以你才跑来找我帮忙出主意吧?”

“既然您心知肚明,那能不能麻烦您帮忙解开这谜团呢?”

“你们的上司也不全都是无能之辈,难道就没有人打算从逻辑上来对那女孩能够发现狗尸的原因进行一番推理吗?”

“当然有。比方说我们股长,他就估计那女孩估计是原本就知道狗的尸体在那里。也就是说,那女孩本身就与本案有着某种形式的关联。”

“不错,的确合乎逻辑。”

“但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就没必要把探矿术给搬出来了。她只用给警方写上一封匿名信,告诉我们狗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就行了。而实际上她自己也说,如果她找到了那条狗的话,就打算这么做的。而且我也说过很多遍了,当时我是全程目睹了她发现那条狗的经过。”

薰的强调语气令汤川一脸严肃地默不作声了。薰直视着他继续说道:“我再补充一句。真濑叶月的同班同学也知道她会用探矿术。据说她虽然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施展,但也有几个人亲眼见过,而且还很灵验。”

薰到真濑叶月就读的初中找了几个学生打听过。她当然没说事关杀人案的侦查,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警察身份,而每个学生都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双手抱胸、低头看地的汤川抬起了头:“能让我见见那女孩吗?可能的话,我希望是在这间研究室里见她。”

“好的,我去安排一下。”薰点头答道。她就等着汤川说这句话呢。

7.

笠日,薰带着真濑叶月来到了帝都大学。让汤川见见叶月这事她事先已经征得草薙同意。

“我很期待哦。你转告他,我祈祷着他能够像往常那样一下子就解开谜团。”临出警署前,草薙对薰这样说。

在开往大学的车上,叶月一直默不作声。薰已经告诉过她,要带她去见一位物理学老师,但看她的样子,是既不紧张也不生气。只要能够洗清她母亲的嫌疑,她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看样子,她就是这么下定决心的。

到了学校,薰让叶月在走廊上等着,自己一个人先去了一趟第十三研究室。只见汤川站在工作台前,台上则放着一台奇特的装置:四根管子并排竖着,管子的两端隐藏在盒子里。

“这是……”

“是台最常见的探矿术实验装置。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会用它来进行一下实验。把水放到四根管子当中的一根里去,请她用探矿术来猜猜看哪根管子里有水。装置我已经处理过,不会发出水流动的声音。”汤川转身看着薰,“好了,就麻烦你去把那个自称探矿师的小女生给带进来吧。”

“好的。”

来到走廊上,只见叶月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薰叫了她一声:“叶月,准备好了吗?”

但叶月并没有应声,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薰。就在薰准备再次张口叫她的时候,叶月喃喃念道:“真够大的呀。”

“咦?”

“大学校园可真是大呀,我们学校根本没法比。”

“这里确实挺大的,不过大学也是各种各样的哦。”

叶月终于 转过头来:“刑警姐姐,你也是大学毕业吗?”

“嗯,是倒是,不过不是什么名校。”

“是吗。不过也是,如今要是没个大学文凭的话,恐怕连刑警也当不了吧?”

“也不是,也有人是高中毕业。”

“和大学毕业生相比,那些人肯定更辛苦吧。而且升职加薪的速度也要慢很多吧?”

“这个嘛……大概和一般的公司或者政府机关一样吧。”

叶月低声说了句“也是”后,用一种不肯认输的目光望着薰说:“不过我可不想去念什么大学。就算大学毕业,也还是有不少大草包。我打算等高中一毕业,就很卖力地去干活,绝对不会输给那些大学毕业生。”

“有你这股心气,就不会有问题的啦。”薰冲她微笑道,“我们去见汤川老师吧。”

“好。”叶月回答道。

汤川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水晶坠子之后,点了点头,把它还给了叶月,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着,而薰则在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放了把折叠椅,坐了下来。

“这水晶的质量挺不错。 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汤川问道。

“是奶奶在我五岁的时候给我的,我已故父亲的妈妈。”

“你奶奶她现在还健在吗?”

叶月摇了摇头:“奶奶在把它给了我 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之前她就已经因病常年卧床不起了,或许当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就想到把它留给我。”

“你就是在那时学会的探矿术?”

“是的。听说这是祖上代代相传的宝贝,只不过奶奶并不叫它‘探矿术’。”

“那叫什么?”

“听奶奶说,是曾祖母教她的时候,说这叫‘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是水的神灵吧?原来如此。”汤川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个意思?”薰试探着问道。

“所谓的水神大人,顾名思义,就是掌管水的神灵。对农耕民族而言,水是比所有一切都要重要的不是吗?所以古时候的人们会在水源地举行祭祀活动。而她的曾祖母之所以会把这种钟摆称为‘水神大人’,或许是因为过去曾经有人用它寻找过水源地的缘故。”汤川把目光转回到叶月身上,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用这坠子的?”

她微微地侧过头回想道:“确切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能说感觉上是不知不觉间吧。”

“那你平常都在什么时候用它呢?”

“没有特别的规定。奶奶之前和我说过,我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想要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就用。”

“那你自己也一直对坠子给出的答案深信不疑?”

“当然,因为我就是为了寻求答案才向它询问的。”

“你难道就从没想过,坠子或许会给出错误的答案吗?”

“没想过。如果心里存有这种怀疑的话,坠子就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这坠子事实上真的一次也没错过吗?”

“没错过。”

“一次都没有?”

“是的。”叶月直视着汤川的脸回答道。

汤川重重地舒了口气,接着问她:“难道它就没有不能回答的问题吗?”

“我想应该没有。”

“那么只要手里有这颗坠子,你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不管是明天的天气,还是考试的题目?”汤川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

然而叶月却并没有显露出生气的样子,而是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看起来完全可说是苦笑,这令薰有些吃惊。

“奶奶曾经对我说过,这颗坠子不能用于私欲,比方说赌马或者买彩票之类。”说罢,叶月轻轻地耸了耸肩,“不过说实话,我也曾经问过它一次考试的题目。”

“结果呢?”

叶月摇头道:“没问出来,它拒绝了我。”

“拒绝?”

“在使用坠子的时候,必须从第一步开始。就是首先要问它自己准备做的事是否正确。比方说,‘我想知道考试的题目,这么做对吗’之类的。当时坠子给我的答案是‘不对’。所以我就想,果然还是不能这么做,后来就再也没这么做过了。”

汤川睁大了眼睛,把身子靠到了椅背上。他瞟了薰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了叶月身上,问她道:“在你想要寻找那条狗的尸体时,也是先问坠子这么做对不对啰?”

“是的。”

“当时坠子给出的答案是‘对’?”

“是的。”

“那么后来你具体怎么做的呢?”

“首先在脑海中描绘想到寻找的东西形象。她家的狗我见过几次,所以这一点并不难。”

“能请你给我也说说那条狗的样子,让我也有个印象好吗?”

听了汤川的问题,叶月连连眨眼。薰感觉到她第一次显露出内心的动摇。

“那是条毛色漆黑、叫得很凶的狗,总是一副就要扑上来咬的架势,恶狠狠地瞪着来人,竖着耳朵,嘴里露出獠牙。就是这样的一条狗。”

“想象完之后呢?”

“离开家,沿路询问坠子前进。”

“那么是否还有必要询问这行为是否正确呢?”

“要问。”

“每次遇到岔路都要问吗?”

“是的。”叶月小声地答道。

汤川抱起手来望着她:“除此之外,最近你还在什么时候用过坠子呢?即使与案件无关也没关系。”

叶月犹犹豫豫地低下了头,片刻后她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前两天有个比我高一级的学长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往。我因为之前就一直挺喜欢他的,所以就觉得答应他也行吧,可是又总觉得自己没这个闲工夫玩,所以就找坠子问了问。坠子当时的回答是‘最好不要答应’,于是我就回绝了他。”

薰在一旁听着不禁一惊,没想到她就连这些事也要托付给坠子。

“你没有因此而后悔吧?”汤川问道。

“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没过多久,我就看到那位学长和别的女孩子约会了。估计他不过是想玩玩而已,至于对方是谁并不重要。我面临升学考了,所以这答案实在是正确极了。”她笑着说完,总结道,“坠子永远都是对的。”

汤川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两膝,说:“谢谢你。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已经问完了?”叶月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不用做实验了吗?”

“不用做了,已经足够了。”汤川扭头望着薰说,“你把她送回家去吧。”

薰说了句“好的”,站起身来。

“不知道那位老师到底相不相信我说的话?”叶月在回家的车上喃喃说道,“每次我和成年人讲述坠子的事,他们都会觉得我是在蒙人,要不就说是我的错觉。”

“他是不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轻易下结论。”

“是吗?”

把叶月送回家之后,薰回到了帝都大学。因为在她离开之前,汤川曾悄声说过让她回来一趟。

“您为什么不做试验呢?”一回到研究室,薰就问。

“一开始我不就说过了吗,我会在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做试验,在我和她谈话的过程中,我发现没这个必要。”

“怎么回事?”

“从结论上来说,她是在撒谎。她其实并不是用探矿术发现的狗尸,而是在她离开家门的时候,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您凭什么这么说?”

“她说,她出门之后的方向是向坠子问来的,但其实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是她必须要做的,那就是通过看地图来确认大致的地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能否徒步到达。”

“啊!”薰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而在我问她想要寻找狗的尸体时,是否也是首先问坠子这样做是否正确,她回答我说是的。注意,我问的是‘狗的尸体’。也就是说,她在出发去找之前就已经知道那条狗死了。”

薰对这段对话还有些印象,她对自己迟钝到没注意到其中的矛盾额惭愧不已。

“既然如此的话,她又为何不直接去呢?当时她可确实是沿路不时蹲下,做了些什么动作的啊。”

“有关这一点,我认为她没有撒谎。她确实是在向坠子询问,只不过并非是在问路,而是在每次遇到岔路的时候,问自己是否继续往前走。”

“您的意思是说,她当时是一边犹豫一边前进的?”

“没错。恐怕当时她是凭借着什么证据,推理出了狗尸所在地。但她却又因为一些原因而不能告诉警察,所以她决定自己先去看看。但这对她而言,也是需要下非常大的决定的,所以她沿途不厌其烦地问坠子,自己是否该这么做,是否该继续往前走。”

“您说的那些不能说的事情是什么呢?”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假设你察觉到了与案件有关的重大情况,而警方很可能据此查明真凶,可你又为是否该把这情况告诉警方而犹豫不决。你觉得这种心情会产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呢?”

薰沉思片刻后得到了一个答案:“在认识真凶的情况下……”

“没错。”汤川点点头,“她在怀疑自己身边的人,而就在她思考如果这个人的话会把狗尸藏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个地方。”

“我去问问她。”薰说着站起身来。

“没必要。警方肯定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凶手的。”汤川说道,“凶手应该已经有些眉目了。“

8.

在薰带着叶月见了汤川的三天后,真濑贵美子的上司兼恋人碓井俊和遭到逮捕。因为当时警方已从碓井房间的天花板上发现了金条,所以没花多长时间他便自首了。

碓井之前听贵美子说起野平加世子在佛坛里藏了金条之后便心生了歹念,其原因便在于他之前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必须尽快把差额给填补回来。

就在这时,他从贵美子那里听说了野平长子一家要离家几天的消息,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在贵美子见了野平加世子之后不久,碓井就来到了野平家里,说是自己的部下给对方添麻烦了,进到对方家中,并趁野平加世子不注意的时候,从背后勒死了她。但碓井当时并没有立刻将金条拿走,而是关上门,带着钥匙离去了。对于其原因,碓井说是虽然他知道佛坛里藏着金条,但却并不知道藏在何处,所以打算等到天黑之后再悄悄潜入到屋里来好好寻找。而在离开野平家的时候,他往狗的食槽里投入了混有毒药的狗食。当然,他此举为的是以免自己下次潜入之时狗再次乱叫起来。

等到夜深人静之后,碓井驱车前往野平家。他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停下车子,再次侵入了野平家中。当时那条狗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进到野平家,他稍稍花了点时间便发现了佛坛背后的机关,把藏在里边的十公斤金条塞进包里,抱着包从玄关走出屋外,锁上房门。

尽管直到此时,他的计划还很顺利,但就在他走向大门,打算逃离现场时,却发生了一件出乎了他意料的事。

“说是当时看似已经死了的那条狗突然咬住了他。”薰说道,“那条狗可真是够执着的,明明都已经因为吃下了有毒的狗食而变得奄奄一息了,可它却仍旧打算完成自己做为看门狗的使命。我们这些警察也得好好向它学习一下呢。”

“咬到了他哪儿?”汤川问道。

“右脚踝。据说当时碓井拼命甩脚才挣脱了开来。之后那条狗似乎是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再也不动了。碓井当时心想,如果就这样扔下不管的话,或许警方会从狗牙上的血迹里查出自己,所以就把狗的尸体给扔掉了。”

“伤得重吗?”

“很重,就连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要隐藏这么深的伤,倒也确实有些困难啊。”

“老师您的建议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您当时说凶手的身上应该有被狗咬过的伤——这推理真的是太精彩了。”

鉴证课重新调查了狗的尸体之后,他们从狗牙上检测出了人类的血液,而在调查过真濑母女的周围之后,碓井此人便浮出了水面。确认过血液DNA一致后,警方便下达了逮捕令。

“如果一个寻常女孩推理出了真凶的话,那么其手中必定有着相当确凿的证据,而且这件事还和狗有关。所以我就觉得凶手当时或许和那条狗有过接触,问了她对那条狗都有些怎样的印象。当时她说那狗很凶,就像是随时准备要扑上来咬人似的,所以我当然也就会想到她或许其实已经知道凶手被狗给咬伤了。如此一来,凶手藏匿狗尸的举动也就解释得通了。”

“今早我去见过叶月了,她说在行凶后的第二天,碓井曾经去过她们住的 公寓。她当时亲眼看到碓井包扎伤口,而那伤口很明显是狗咬出来的。但毕竟自己以前曾经受过碓井的照顾,而其明白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就一直无法说出口来。而如果真在那里发现了狗尸的话,她就打算匿名通报警方。”

“她以前就去过那地方的吧?”

“说是碓井以前开车压死邻居的猫时,就是把尸体拖到那里去扔掉,而她心里也一直记着这件事。”

“原来如此。的确,想找个适合处理猫狗尸体的地方倒也确实不容易。”

“还好叶月把实话告诉了我们,因此我们也方便写报告。对了,我有句话想请问您,不知您是否愿意回答。”

“什么事?”

“您当时为什么没用探矿术的实验装置呢?我觉得凭借老师您的能力,一定能够让她清醒过来,不再相信钟摆的啊?”

听到她的话,汤川盯着她的脸,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科学这东西啊。”

薰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为什么啊?”

“科学的目的并非是去否定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事物。她其实是在通过钟摆来和自己的心灵对话,这不过只是一种让她摆脱困惑、下定决心的手段罢了。实际上令链子摆动的是她的良心,如果手中能有个表明自己良心究竟该指示何方的道具,这倒也是件幸福的事,所以我们不该对此插手的。”

薰望着一脸严肃的汤川,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师您不会是在想,如果真有这种探矿术的话就好了吧?”

汤川一言不发,意味深长地挑动了一下一侧的眉毛,把手伸向了装着咖啡的杯子。

第五章:扰乱

1.

直接喝了一口不加水的威士忌,只觉得喉咙深处火辣辣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喝酒了,而这瓶威士忌是由真的朋友不知什么时候送给她的。

“说是打工的那家酒吧倒闭了,所以大家就把剩下的酒全部分了。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威士忌,不过偶尔来上一点倒也不错。”

“如果是红酒的话就好了。”她笑着说。

这瓶威士忌和杯面之类的一道被放进了柜子里。因为冰箱里没有冰块,无奈之下,只得这么干喝了。

看起来是瓶高级酒,入喉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美味。何况他并非为了品酒而喝,而且他本来就不懂酒的好坏。他喝酒,只不过是为了换来一醉。

他坐在餐椅上,手上拿着一只装满了琥珀色液体的酒杯,将目光投向了相邻的日式房间。

由真躺着,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袖毛衣。那是一件自打两人开始同居起她便常穿的衣服,虽然看上去已经相当旧了,可她似乎还挺喜欢的。

由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纹丝不动。原本健康的粉色朱唇,已经近乎灰色,而她白皙纤瘦的手也永远不会再轻抚他的胸膛,曾经接受过他那份炽热感情的腰也不会再扭动了。

他心想:我失去了一切。在此之前他也曾经失去过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东西,之所以还能够撑到今天,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最宝贵的宝贝依然在手中。这件宝贝自然就是由真。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太过绝望。

然而他终究连这个她也失去了。一想到今后的自己,他就感到眼前发黑。不,今后的事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威士忌流过喉咙的那一瞬间,他打了个嗝儿。含在嘴里的威士忌喷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膝盖。

他心想,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的?他原本不该走上这样一条人生道路。他曾经深信自己能够过上更为美好、充满希望的生活。他从来认为自己是在为了这一目标而不懈地努力着。

人生的齿轮不知哪个齿没咬上。是哪个齿呢?——又一个嗝儿涌了上来。

他放下酒杯,站起来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到了桌旁。

他心想,我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走上这条岔路的。

正面的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周刊内容的复印件,标题写着《奇案侦破背后有一位天才科学家存在》,其内容描述的是警视厅搜查一科为侦破只能认为是超常现象的案件,向某大学的物理学家求助,最终大获成功的报道。有关这位学者,尽管报道上只写着“T大学Y副教授”,但他却很清楚此人究竟是谁。

他拿起桌上的美工刀,推出几厘米长的刀刃来斜着划破了那张周刊的复印件。

2.

写信地时候,薰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抬起头,发现草薙在低头看着她。

“给谁写情书呢?”

“单纯的感谢信而已。之前我们不是请地质学的老师协助过搜查工作吗?”

“哦,那事啊。记得是请人家帮忙分析了附着在尸体上的泥吧。嗯,原来你每次都给人写感谢信啊。”

“也不是每次都写,不过通常是坚持写的。而且保不定下次还得麻烦人家的。”

“我——”草薙用指尖摸了摸鼻翼,“你也会给汤川写吗?”

“什么?”

“他不是曾经协助过我们好几回吗?”

薰吧背一挺,眨了眨眼,说:“是啊。看来还真得写上一封才行啊。”

草薙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还是算了吧。我听说那家伙动不动就挑学生写的论文的刺儿,不光是内容,甚至连遣词造句都不放过。如果你给他写感谢信的话,他只会给你修修改改一番再寄回来。而且那家伙原本就不稀罕那种东西。”

“这样啊。但我觉得还是得做点什么向他表示一下谢意……”

“不必担心,我经常请他喝酒的。”

“不会是有漂亮女生的店吧?”

“那是当然。所谓应酬,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草薙正得意呢,间宫从他身后走过来了:“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

薰立刻站了起来:“有案件?”

“还说不清,事情有点棘手。”间宫的脸色不好看。

间宫带着薰和草薙走进了小会议室,管理官多多良真在屋里等着。多多良就是从搜查一科慢慢做上去的,曾经制造过好几个辣手警探的传说。尽管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戴着眼镜,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但其实极其性急,有一个人称“瞬间热水器”的诨名。关于他,还有一段轶事:他因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而一拳砸在墙上,打得墙破洞,手骨折。

薰和间宫、草薙并排在椅子上坐下来。光是面对多多良,她就已经感觉出了一身冷汗了。

多多良的目光在一张文件上扫过后,落到了间宫身上。

“你和他们俩说过了没有?”

“还没有。我是怕被别人听到的话就麻烦了。”

“嗯,说得也是。”多多良把文件放到桌上,“有人给科长送来这样一封信。这是份复印件,原件已经送到鉴证科去鉴别了。”

“让我看看。”说着,草薙伸手拿起文件,薰跟着凑过去看。

文件上排列着看似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文字。看过之后,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内容如下: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我是拥有恶魔之手的人。我只要利用这只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葬送任何人的性命。你们这些警察是绝对无法阻止我的,因为人类的眼睛是无法看到恶魔之手的,而你们这些警察也只能将被害人的死断定为意外。

愚蠢的你们或许会把我的这张警告当成是场恶作剧。因此,我数日之后便会向你们示威,由此你们便可知我的实力。我和你们的真正的决斗要到那以后才开始。

如果你们觉得无力应对的话,那就照例去找那个T大学的Y副教授来助阵好了。和他一决雌雄,看看究竟谁是真正的天才,倒也不失为一种余兴。有劳代为向副教授问好。

草薙将文件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

“都说是寄给科长的信了。今天早上寄到的。邮戳是东京中央局,估计是昨天白天寄出,信封上的地址也是用打印机打印的。现在已经委托鉴证科鉴别打印机和电脑软件的类型了。”多多良盯着草薙说过之后,把目光转移到了薰身上,“说说你们的看法吧。你们是怎么看待这封信?”

薰和草薙对视了一眼。看到草薙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薰猜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也和他一样。

“装腔作势。”草薙说道,“以为自己是怪人二十面相①啊?”

“你说这不过是场单纯的恶作剧?”

“不。”草薙摇了摇头。

“虽然信写得装腔作势的,但只要看过之后,就不会以为是单纯的恶作剧。”

“根据呢?”

“一般来说,对警方搞恶作剧的人,是会以观察警方的反应为乐的。比方说,对方会具体地预先告知警方,自己要炸毁某座设施之类的,然后瞧着相关人员的惊慌失措乐不可支。然而这封信上却并没有写明细节,此外,对方也没有明确提出要求。光凭这封信,警方是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的。我觉得写这封信的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假如警方毫无反应,那么恶作剧也就没有意义了。”

多多良点了点头,再次把目光转到了薰的脸上:“来问问新人的看法吧。你怎么看?也认为这并非是场单纯的恶作剧吗?”

“老实说,我不太清楚。但我注意到了一点,”薰略显紧张地回答道,“那就是对方一直在强调帝都大学的汤川老师,信里两次出现了‘副教授’这个词。”

“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多多良说道。

“几个月前,几家媒体曾经提到过汤川老师,契机是有记者注意到汤川老师为警视厅所作的贡献,因而写了一篇报道。尽管并没有出现真名,但如果是认识汤川老师的人,应该能立即明白指的是谁。”

“也就是说,是否恶作剧姑且不论,但对方的目标却恐怕是汤川副教授——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我不敢肯定自己的观点一定正确……”

“有关这一点,你是怎么看的?”多多良问草薙。

“我觉得有点道理。与其说这是一通犯罪声明,倒不如说更像是给汤川下的挑战书。”

听了草薙的回答,多多良沉吟着叹了口气:“挑战书啊。这世上还真是不乏没事找事的人啊。但正如草薙所说,就算我们收到了这样一封信,我们也是无法作出任何回应的。虽然信上写着要向我们示威,但却并没有写具体想要干什么。他说是要把杀人伪装成意外,但我们连是怎样的意外都不清楚的话,就没法采取任何对策了。”

“那就先找汤川商量一下吧。”草薙说道,“如果对方的目的真是挑战汤川的话,没准他会有些什么头绪的吧。”

“你是说汤川副教授可能认识对方?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就在多多良撇嘴的时候,草薙的手机响了起来。

草薙说声“抱歉”,掏出了电话。他一看来电显示,就马上抬起头来看着管理官。

“怎么了?”多多良问道。

“说曹操,曹操到。”草薙把液晶屏朝多多良眼前一亮书,“是汤川打来的。”

在递给他装着速溶咖啡的马克杯之后,汤川接着递过来的是一张文件。看了文件,薰心想:果然如此!文件上印着和那张送到搜查一科的文件一样的内容,唯一的不同,就是开头多了这样一段话:

致帝都大学汤川副教授:

我给警视厅搜查一科送去了一封信,内容如下。想必那些无能之辈必定会跑来向你哭诉,你就等待着搜查员的到来吧。

汤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马克杯,目光在薰和草薙的脸上来回移动。

“我这个人最怕等人了,心想反正都会有搜查员来,那还不如尽快把事情搞定,所以就给草薙打了个电话。”

“我们那边也正好在商量要不要和你谈谈呢。”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一脸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和我谈有什么用?我没什么好说的。”

“您也是一头雾水吗?”薰问道。

“一头雾水。看了信之后,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搞什么名堂嘛。虽然之前我确实曾经出于国民的义务和身为科学家的使命感协助过几次搜查工作,但我也是反复多次叮嘱过你们,让你们千万不要把我的个人信息给泄露出去。就因为你们不守信用,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恐怕这个自称‘恶魔之手’的寄件人,正是因为看到了那篇夸大宣传T大学Y副教授成绩的报道而感到不快的。只要有媒体创造出英雄人物来的话,世上就必定会有人跳出来作对。也就是说,所有看过报道的人全都是嫌疑人。而对方是否当真有什么‘恶魔之手’,就无从知晓了。”

“您误会了,我们从未向媒体透露过任何有关老师您的信息。是那些报社记者察觉到多起案件的物证均与帝都大学物理专业有关,通过他们特有的调查方式,追查到了老师的个人信息。”

“这我知道。当时那个跑到我这里来采访我的人也是和我这么说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是不是该提前想到这一点,事先拉好警戒线呢?如果协助搜查之人的身份会轻易被泄露出去的话,今后还有谁愿意协助你们警方?”

“你说得没错。”草薙说道,“关于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也在反省。今后我们将会小心应对,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虽说就我个人而言,难免觉得为时已晚,但我也只能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在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之后,我们还想再次向你核实一下,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有些纠缠不休:你就当真一点头绪都没有吗?从字里行间来看,感觉是对你抱有敌意。”

“就算对方对我抱有敌对意识,我也未必就一定认识啊?”

“对方光凭‘T大学的Y副教授’这一关键词就明白是你了,我估计此人和你之间也并非扯不上半点关系,总而言之,就麻烦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之前见过的那些科学家中,有没有人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没办法想。”

听汤川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薰不由得盯住他那张端正清秀的脸庞直瞧,草薙也哑口无言。

“我确实认识不少的科学家,但我对他们的生性脾气却是一无所知。我所了解的,就只是他们的成果而已。因此,我是无法判断他们当中有谁有可能会写这种信的。”

草薙望着薰,之间她的脸上也是一副彻底没辙的表情。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就由我们来办吧。你这封信可以交给我们暂为保管吗?”

“请吧,不必还了。”汤川脸同一旁的信封一道递给他说,“对了,听说你被任命为主任了?恭喜啊。”

草薙露出一副扫兴的样子,回应他说:“到头来还是啥都没变,还是做一样的事。”

“内海君隶属草薙小队啊?那就让人放心了。”汤川看了薰一样,微微一笑。

“你说谁让谁放心?”草薙问道。

“你们彼此彼此。”

草薙“哼”了一声,站起来说道:“走吧。”

薰跟在草薙身后走出房间,在门前转过头来问道:“您认为那‘恶魔之手’指的是什么?”

汤川耸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应该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力量,但这世界上存在着许多这样的力量,单从那些文字中是难以看出任何端倪来。而且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当真拥有这种力量。”

“说得也是……打搅您了。”

“只不过,”汤川说道,“这封信似乎也不像是单纯的虚声恫吓。”

“何以见得?”

“因为信里出现了‘科学家’这个词。会这样写的人,至少是自诩为科学家。最好是认为对方这么说是有一定的根据的。”薰点头道:“我们会参考一下。”

汤川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不过是些外行的意见罢了,你们完全可以无视。”

3.

他在超市的屋顶停车场停下了车。是一辆白色的单厢商务车。他从驾驶室移到车子的后部。为了在滑动车门旁安装设备,车后的座位已被他拆除。

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打开了滑动车门。

装置有一种特别的视镜面向滑动车门,用来察看车外的情形。对上透镜的焦距之后,粗大的钢筋组成的楼房便映进了他的视野。他看见一个身穿作业服的男子站在最高处,此人所处的高度距离地面看来至少将近二十米,在车上的他看来,却只需稍稍仰头即可。

他再次把视镜的焦点对准了施工人员。施工人员蹲着身子,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作业。和以前一样,身上并没有系保险索,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高空作业,对自己的经验和平衡感信心十足。

施工人员看起来已经五十出头,但视野还不至于清晰到能够辨认安全帽下露出的头发中是否混有白发。

既然都活了这么久了,也差不多了吧——男子喃喃念道,按下了装置的开关。

草薙在显示器前一个劲地乱挠头发。画面上显示的是近几天里,在东京都内发生的有关交通事故的数据。

交通事故总共发生了大约八百起左右,其中导致人员死亡的有三起,共有四人因而丧生。

第一起是因为超速驾驶而无法在弯道灵巧地打弯,导致车子撞上电线杆,驾车的大学生和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朋友死亡。两人体内都摄取了大量的酒精。按交通科的分析,因为路面上并未留下踩刹车的痕迹,所以驾车者当时很有可能是处于睡眠状态。此外,还有数人曾经目击到两人曾在居酒屋出现过。

这不得不说是一场咎由自取的事故。不管是喝酒还是酒后驾车,全都是由肇事者自身的意志而起的,并无“恶魔之手”介入的余地。

但是,草薙却为是否该断定此事故与“恶魔之手”无关而苦恼。令他产生疑惑的,是驾车的大学生的父母所说的“那孩子是不会酒后驾车的”这一点。当然,如果换作是平日的草薙,他一早认定那是对“恶魔之手”介入的余地。

但是,草薙却为是否该断定此事故与“恶魔之手”无关而苦恼。令他产生疑惑的,是驾车的大学生父母所说的“那孩子是不会酒后驾车的”这一点。当然,如果换作是平日的草薙,他一早认定那是对“袒护孩子的蠢父母”了,但如今那封奇怪的信却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莫非是有人教唆那名大学生酒后驾驶?比方说,给他施点催眠术之类的——

草薙叹了口气。要是这样设想的话,那么无论什么样的事故都变得可疑起来了。比方说,第二起死亡事故。这是一个闯红灯的老人被轻型卡车给撞了。这里头也完全可以认为是老人被某人施了催眠术的结果。

草薙并不清楚催眠术这种东西是否能够控制人类的行动到这种程度。他也很想去找汤川问问,但又怕被他给奚落,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一看,见是间宫。

“查到些什么没有?”

草薙直摇头:“老实说,我实在是没辙了。虽然这些事故看起来全都纯属事故,但真要牵强附会的话,却又全都有可能。”

“说得也是。”间宫点头道。

“如果那封奇怪的信只不过是恶作剧的话,那只能说这家伙品性也太恶劣了。因为就算对方实际上并没有制造任何事故,我们也只会被迫作出种种猜测。

“的确,恐怕对方正打算进一步利用我们此刻的这种心理呢。“

“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让你更加苦恼,”间宫扬了扬手中的纸说,“但是又来了这么个东西。原件已经交鉴证科了。”

草薙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用和上次的怪信一样的字体印着如下一段文字——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我已如之前所预告的,展示了恶魔之手的威力,本月二十日令在墨田区两国的建筑工地上施工的人员上天重之坠楼身亡,你们不妨前去确认。Y副教授大概也会告诉你们,我这可不是在胡吹瞎掰。

看完之后,草薙抬起头来问道:“建筑工地的坠落事故?”

间宫翻出下唇,连连点头:“我已经找辖区警署确认过了。二十日确实曾经发生过这样一起事故,而死者也确实是一名叫上田重之的施工人员。”

“媒体有没有报道过这起事故?”

“一部分早报好像刊过,所以对方也有可能是在看到那些报道之后,才编造了这样一份犯罪声明送来。”

“也就是说,对方是要把这起偶然发生的事故说成是自己刻意造成的吗?”

“有这种可能,但最后一句有些耐人寻味。”

草薙再次看了看最后一句,说:“为什么要让汤川告诉我们他不是在吹牛呢?”

“不清楚。”间宫又是耸肩又是摇头。

草薙站起来拿过外套说:“我去找汤川一趟。”

刚走出警视厅,内海薰的电话便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你打来的正是时候,我现在准备去找一下汤川,你也一起过去吧。”

“我已经在路上了。为了告诉您一声,才打电话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汤川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是又有一封奇怪的信寄到他那里了。”

信和上次的一样,也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

祝好。警视厅的搜查员可曾来过?即便尚未来过,近日也必定到访。原因无他,你将主动叫他们过去。

其实,我是想麻烦你帮个忙,事情简单至极,你只需打开互联网的某个网页,并将内容展示给搜查员们看即可。

网址如下。不必担心,纯粹是一部电影的官方网站,也不需要你对这部电影抱有任何的兴趣。

打开以后,会看到一个供人发表对电影的感想的地方,你到那里去看一看,有一条是本月十九日一个名叫“施工人员”的人的留言。在你看来也许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文字,但在搜查员眼中,却足以令他们震惊。而你们也会因此相信恶魔之手的确存在。

恶魔之手

薰从信上抬起头来,和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的汤川四目相撞。

“这封信听说是今天早上投进物理专业的信箱里的。”他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我觉得这事没必要把我给卷进来啊?”

“不是我们要把你给卷进来,是对方自说自话要把你卷进来的。”草薙解释道,“话说回来,那主页你看过了没?”

汤川听了,脚一蹬地,滑动了椅子。移到电脑桌前,他便飞速地敲打起了键盘来,很快,显示器上显示出一幅华丽的画面,还附带播放背景音乐。

他动了动鼠标,切换了画面,转到了可以留下对电影的感想的界面。当然,在这一界面也可以浏览他人的感想。

“对方想让你们看的留言应该就是这条。的确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文字。”

薰和草薙凑到电脑面前细看,之间方框中留有一段文字,其标题名为《满怀爱意》,内容如下——

看了各位的感想,我也想去看以看了。20日去看,从此刻开始期待。请各位多保重。我会心怀对两国正在建造的大楼更深的爱意去看的。感动之余,我得当心不要坠楼才行。

40岁男子施工人员

2008 05/19 22:43

薰和草薙面面相觑。有关对方送来的第二封信的内容,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听说了。

“看样子,怪信的寄件人似乎也并不完全是在胡吹一气啊。”汤川说道,“这段文字的什么地方会让你们惊慌失措?”

草薙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汤川:“是预告信。汤川,这是一封犯罪预告啊。”

“预告?”

草薙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汤川,汤川的表情也眨眼间由晴转阴:“原来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啊。两国正在建造的大楼上的施工人员坠楼身亡了啊。如果说是偶然的话,也太巧了点。而且日期也一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就是对方在得知事故发生之后,从网上找到了一篇与事故内容差不多一致的留言?”薰说道。

“可能性也并非为零,但我认为相当之低。”汤川说道,“留言的日期还是事故发生前一天,这的确是一篇犯罪预告。”

“可通常情况下,预告应该是在行凶作案之前。像这样等到事情发生之后,才说其实事先已经预告过的案例几乎是前所未闻的。”草薙说道。

“那是因为此次的肇事者写预告信的理由有些特殊。对方是不希望我们认为他不过是搭了趟偶然发生事故的顺风车,才故意作出预告的。但如果对方事先便告知预告信的存在,那么行凶的难度自然就会陡然增大,所以对方才选择了事后通知的方式。”

草薙沉吟起来:“去调查一下那起两国的死亡事故吧。要真是杀人案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这种事真有可能做到吗?从高楼上把人推下去还能伪装成事故?辖区警署既然判定为事故,想必是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薰对汤川说道。

物理学家弯弯嘴角,摇头道:“这可未必。手边的材料太少了点,无法作假设。而且我也一直说,在犯罪研究方面我完全是个外行。”

“可老师您之前不是说过,这世上存在着要多少有多少的肉眼看不到的力量吗?”薰问道。

“确实存在。比方说磁力,更进一步还有万有引力。像这样谈话的你和我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引力。但目前我也没有搞清楚这次的肇事者使用的到底是什么。毫无头绪。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搜集信息。只要肇事者用的不是魔法,就必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魔法这种东西。”汤川的语调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我们应该去搜集些什么样的信息呢?请您说一说必须的吧。”

“首先需要与事故相关的资料,然后是察看现场。当天的天气,现场周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只要是能够查明的就全都需要。”

“我知道了。我会让内海去把材料全都收集来。”草薙说着站起身来。

“但有一点我想不通。”

听到汤川的话,草薙转过头来:“什么事?”

“肇事者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在主页上留那些言的话,警方可是很快就能锁定是哪台电脑。”

“估计是在网吧之类的地方留的言吧。”

“估计是的,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做法。因为也有可能被网吧的防犯摄像头拍到。换了我,是不会采用这种做法的。虽说互联网的匿名性看似要高一些,但从隐瞒真实身份这一层面来讲,还是邮寄要来得安全很多。事实上,肇事者也的确通过邮寄方式寄那些怪信过来的。尽管这么做会有着让警方查明打印机和文字处理软件类型的负面因素,但是这两样东西在世上都已经泛滥成灾了,所以从这上面被追查到的风险等于零。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汤川的发问,草薙摆出了一副苦涩的表情。事实上,就鉴证科对肇事者寄来信的分析结果来看,的确很难缩小肇事者的追查范围。

“您是说,对方应该用邮寄的方式寄出犯罪预告的?”薰问道。

“没错,在行凶当天邮寄给警方。因为预告信要到第二天才会送达,所以不必担心警方会干预行凶。此外,因为邮件上的邮戳记录着投递时刻,所以能够证明肇事者在行凶前就将预告信寄出。对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薰看了草薙一眼:“说得确实没错啊。”

草薙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肇事者自身有些什么特殊状况吧?”

“我也这么认为。”汤川说道,“说不定只要弄清这一点,‘恶魔之手’的真面目也会跟着浮出水面。”

“的确如此,我们会留心的。”

走出研究室,草薙望着薰意味深长地笑了:“虽说肇事者的做法让人恼火,但此行毕竟还是有所收获,就是把汤川的胃口给吊起来了。”

“深有同感,但这一点同时也是肇事者的目的所在。大概对方也是深信自己的把戏就连汤川老师都无法看穿吧。”

“也许是这样,可汤川他是不会输的。当然,我们也是不会输的。”说罢,一种刑警特有的犀利目光回到了草薙双眸之中。

4.

他踩下了油门。确定后面并没有车靠近之后,他把车子驶入了右车道,再次稍稍提高了车速。不久,车子追上了行驶在左车道上的红色轿车。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驾驶座,看到手握方向盘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车子后座装着雾化玻璃,看不到里面,但因为副驾驶座空着,估计是独自驾驶。

车子在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飞驰着。看看速度计,时速足足超出八十公里。男子调节了一下油门,让车子和女子所开的车齐头并进。

很快就到代代木了。他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往座席旁摸索,手指摸到了装好的开关,便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定时器设为十二秒。时间一到,电子音便会响起。他一边等待着电子音响起,一边谨慎地调节者油门。他紧紧追在目标旁,和它齐头并进着。短短的十二秒时间令他感到很漫长。

前方延伸着一条直路,尽头有一处很急的右弯道,紧接着又是一处向左的急弯道。这里是有名的事故多发地。

电子音终于响了起来。男子一口气吧油门踩到了底,车子急剧加速。那俩红色轿车映入了后视镜中,开始飘乎不定地蛇行起来。

但他所能看到的景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两个连续的弯道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放缓了车速,等待着后续车辆的出现。

不久之后,一辆白色的车子出现了,紧接是着一辆蓝色的车子,而之前的那辆红色轿车并没有出现。

看来进展顺利——他微微笑了笑。一起事故轻而易举地被引发了。

剩下的就是其受损程度的问题了。

他决定在下一个出口驶出高速公路。副驾驶座上放有无线电,东京消防厅的急救无线通知令他感到无比的期待。

定时器设为十二秒。时间一到,电子音便会响起。他一边等待着电子音响起,一边谨慎地调节者油门。他紧紧追在目标旁,和它齐头并进着。短短的十二秒时间令他感到很漫长。

前方延伸着一条直路,尽头有一处很急的右弯道,紧接着又是一处向左的急弯道。这里是有名的事故多发地。

电子音终于响了起来。男子一口气吧油门踩到了底,车子急剧加速。那俩红色轿车映入了后视镜中,开始飘乎不定地蛇行起来。

但他所能看到的景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两个连续的弯道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放缓了车速,等待着后续车辆的出现。

不久之后,一辆白色的车子出现了,紧接是着一辆蓝色的车子,而之前的那辆红色轿车并没有出现。

看来进展顺利——他微微笑了笑。一起事故轻而易举地被引发了。

剩下的就是其受损程度的问题了。

他决定在下一个出口驶出高速公路。副驾驶座上放有无线电,东京消防厅的急救无线通知令他感到无比的期待。

上田凉子睁大了细长的眼睛,之前略显苍白的双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您是说,家父是被人谋杀的?”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不,目前还无法下定论。搜查工作依然还在进行。”草薙沉稳地说道。

“可辖区警署的刑警说这是一起事故……”

“当时的确如此。但后来因为我们又掌握了许多信息,认为将此事断定为事故的话有些操之过急。”

“什么信息?”上田凉子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草薙决定用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一通谎言:“其实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另外一件看似单纯的坠楼事故的案子实际上却是他杀。因为上田重之先生亡故的状况和那件案子相似,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就来向您了解情况。但就目前而言,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起事故。我们所做的这一切,说到底全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草薙不断重复“以防万一”这几个字。间宫叮嘱过他,让他千万不要在死者家属面前提及怪信。

每次与被害人的家属见面,心情都很沉重。尤其令人感到心痛的,就是在被害人家属从未设想过死者其实是死于他杀的时候。如果只是单纯的事故,家属也就只好认命,而一旦得知死于他杀,他们心中就会产生不同的情感。心生怨恨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心底同时也会产生深刻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肇事者非要把他们所深爱的人给杀掉不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伤心的问题了。不管再如何解释,即便加害人自己出面说明,死者家属都不可能哪天就想通的。只要一回想起悲剧,他们就要继续苦苦追问为什么。

草薙和内海薰一道来到了上田重之家中。他家在一栋两层公寓的一楼,内部格局为两居室。一进玄关就是厨房兼饭厅,他们此刻正隔着饭桌与上田凉子相对而坐。凉子是上田重之的独生女儿,五年前还住在一起,但如今已经分开生活,而她的母亲则在两年前就因癌症而去世了。

“假设……我是说假设,上田重之先生去世的原因并非单纯的事故,您会不会想到些什么?无论怎样琐碎都没关系。”草薙试探着说道。

上田凉子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摇了摇头:“没有。家父生前性格懦弱,酒也不太会喝,几乎从未和人起争执,所以我想绝对不会有人对家父怀恨在心的。在昨天的葬礼上,大家也都是这么说。”

“请问您最后一次和重之先生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是上星期。当时是爸爸给我打电话,问我说妈妈的三年忌辰打算怎么办……虽说这事眼下还早得很。”上田凉子说着低下了头。草薙望了内海薰一眼,以目光问她是否有问题要提。

“我们听说上田重之先生生前是一位极为熟练的油漆工。”内海薰开口说道,“据说他早已习惯了高空作业,所以也不再系保险索了。之前您有没有和重之先生谈过这个问题呢?”

上田凉子微微抬起头,睫毛跟着煽动:“以前家父也曾和我说过,人上了年纪之后平衡感就会衰退,今后得多加留心了。但他又说如果系上安全带的话,就会影响到作业的速度,所以有时他也会懒得去系。我也和他说过好多次,叫他当心点……”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草薙他们离开了上田家。

“估计肇事者其实并没有什么杀害上田先生的动机,”草薙边走边说道,“就是打算把伪装成事故,而上田先生碰巧进入了他的视线身上正好又没系安全带,所以就决定拿他开刀了。我觉得整个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也有同感。问题就在于方法,对吧?”

“让相隔一定距离的人坠楼身亡的方法啊。这种事情就只能依靠汤川了,可现在我们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材料啊。”草薙皱起眉头直挠头。

如今他们已经从辖区警署的负责人手中拿到了有关这场发生于两国的坠楼事故的资料,同时也找工程监理和其他施工人员问过话了。其结果,发现事故发生时,上田重之身边并没有任何人,同时也没有出现过足以使建筑物产生摇撼的冲击和令人失去平衡的大风。也难怪辖区警署早早地断定为事故。

两人回到警视厅后,岸谷拿着文件走到了草薙身旁。

“情况如何?”草薙问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的死亡事故。交通事故一共一百三十二起,受伤一百一十八人,其中重伤有三十五人,但没有性命之忧。其他事故就目前传报来的,共有十三起。全都是些喝醉酒从楼梯上摔落,或者老人服药是卡住喉咙之类的事故,并没有高空坠落事故发生。”

“哎呀呀,东京的事故还是那么多啊。既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故,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一起有可能是肇事者酿成的。”

“我认为这正是肇事者的目的所在。”薰对草薙说道,“仅凭一次将行凶成功地伪装成事故,造成我们警方对其实力的过大估计。”

“我认为你说得没错。但问题在于,哪怕就只成功了一次,他却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不容忽视。”

“这个嘛……确实如此。”薰低下了头。

目前,有关这起“恶魔之手”事件,警方就只派了草薙的小队展开搜查。这是因为目前还无法断定是否该将其定性为案件。虽然上次那封互联网上的预告信理应已经通过间宫转告给了上头,但上头却并没有下达任何像样的指示。据草薙推测,上头大概也正在为此事犯愁。

就在这时,间宫过来了。他阴沉着脸,把手中的一张复印件递给草薙说:“又来了。这肇事者笔头还真是挺勤快呢。”

草薙接过复印件,薰和岸谷一起凑上去看。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想来诸位也已明白那起发生于两国的坠楼事故是由我的力量所造成的了。想必你们目前正在拼命地调查我究竟是使用了怎样的方法,但我不得不说你们是在白费心机。你们是绝对无法看穿我这只恶魔之手的真面目。

好了,如今既然已经向你们证明了恶魔之手的存在,接下来我就要提出要求了。我的要求也并非什么难办之事,在你们看来,更是你们义不容辞的义务。

我要求你们将我的存在告知芸芸众生。希望由刑警部部长或者搜查一科科长出面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届时,即便你们将之前的犯罪预告和犯罪声明公之于众也无防。

但我也有我的担忧,我怕届时会有冒充恶魔之手的人出现。

因此,我准备教给你们一种分辨真伪的方法。也就是那张随信一同寄来的随机数字表了。从今往后,凡是我寄出的信件,最后必定会附有根据这张表随机生成的数字,没有,就是伪造的。此外,使用过一次的数字绝不会再次使用,所以请你们妥善保管这张随机数字表,这也是为了你我双方着想。

“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就像信中所说的,肇事者这回提要求了。”

“将事情公之于众,就是所谓的要求事项吗?”

“是的。”

草薙缓缓地摇头道:“搞什么嘛。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科长和管理官认为,对方必定是个自我表现欲极强的人。”间宫说道。

“上头打算怎么办?要召开记者招待会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们这么做了的话,就等于是向肇事者的威胁屈服了。而且把事情公之于众不会有任何的好处。上头决定暂且无视对方的要求。”

“就看要求遭到忽视之后,肇事者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了,是吧?”草薙点头说道。

“这随机数字表是什么意思?”薰问道。

“是一张和这封信一起寄来的五行五列的两位数表。信的最后不是写着‘あ行B列55’的吗?意思是说,在该行该列的位置上写着‘55’这个数字。这是提醒我们,如果来信中的数字和表上相应位置的数字对不上的话,信就是伪造的了。”

“都担心会有人冒充了,看来肇事者认为他的要求肯定能实现啊。还真把我们给瞧扁了呢。”草薙恨恨地说。

“估计是因为首次行凶便顺利得手,所以就得意忘形了吧。哪怕为了杀杀这股气焰也好,我们得尽快查明肇事者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引发坠落事故。”

听到间宫的指示,草薙干劲十足地回答了一声“是”,但一阵不安却袭上了站在一旁薰的心头。要求遭到无视的肇事者极有可能会再次犯案。她总觉得己方的人是无法抢在再次案发之前揭露“恶魔之手”的真面目。

5.

“好像是的。听说他是在事故发生前三天,开始涂刷顶楼的油漆的。”

“也就是说,肇事者是可以提前查知这栋大楼上有不系安全带施工的人员。”汤川说着指了指上方。

“是这样的。”薰抬头望了望大楼的楼身,“不过我觉得从下面往上看,是很难注意到这一点。”

“的确如此。”汤川环视了一下周围,指着远处说道,“那栋建筑会不会有问题?好像可以上到屋顶。”

他所指的是一家超大型超市,屋顶建成了停车场。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薰说着朝停在路旁的帕杰罗迈出了脚步。

来到屋顶的停车场,两人下了车里。汤川面朝那栋施工中的大楼伸出了手臂,竖起了拇指。

“您在做什么?”

“在测量距离。”

“什么?”

“从我的眼睛到右手拇指的距离约为七十厘米,拇指则长约六厘米。从这里看来,拇指的长度正好与大楼一层楼的高度相当。”汤川闭上一只眼睛,使拇指和大楼的钢筋重合到了一起,“假定大楼每层高三米,那么从这里到大楼的距离就是大约三十五米。”

薰直勾勾地盯着物理学家的脸:“我还是头一次见人这样把数学运用到日常生活里呢。”

“这可不是数学,是算术。小学的教科书上应该写着有关比例的知识。”汤川若无其事地说过之后,抱起了双手,“估计从这里,是有可能看清施工人员的样貌。如果再用上望远镜的话,恐怕是可以弄清对方是否系着安全带。”

“但是从这里要怎么样才能使人坠楼身亡呢?”

汤川再次向着大楼伸出手臂,拿手指比了个手枪的形状。

“以前曾经发生过一桩有人用镭射光笔晃花棒球场上投手眼睛的案件。市场上出售的镭射光笔应该是足以射到三四十米开外的地方。”

薰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说,肇事者是用镭射光笔晃花了正在高空作业的被害人的眼睛吗?”

“有这种可能。”

“我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因为如果眼前发晕的话,人是连站都站不稳。”薰的语速加快了,仿佛在漫长的隧道中发现了隐隐闪烁的光芒一般。

但汤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愉悦的表情。

“您怎么了?我个人认为您的说法是很具有可行性的。”

“不对。”他摇了摇头,“我以前曾经听说过,说是那些经验老到的工匠,都具有一种独特的直觉。是他们花费了漫长的年月培养出来的感觉。死亡的漆工当时没有系安全带的原因,就在于他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极有自信。如此经验老到的人,是不会因为眼前发晕就从楼上跌落下来的。另外还有一点,”他竖起食指来接着说道,“我之前应当也说过,肇事者自诩为科学家。既然如此,那么其手法就应该存在一定的原创性,而不会使用市面上出售的镭射光笔。”

“那么您说肇事者用的会是什么呢?”

“从相隔一定距离的地方堆他人施加影响的方法……镭射的是光,不是光就是电磁波,再或者……”汤川闭上了嘴,他已经完全融入到想象的世界中去了。

物理学家的沉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薰把他送回大学,把帕杰罗停到了自家的停车场之后,回到了警视厅。

“情况如何?”草薙抛来充满期待的声音。

薰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草薙闷闷不乐地搔了搔头。

“就连汤川都感到一筹莫展?”

“今天的死亡事故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以交通事故居多,共有一百一十九起。目前尚未出现人员死亡。只有一件情况严重。堀切JCT处发生了一辆轻型车引发的事故,驾车男子身受重伤,神志不清。”

“事故的起因呢?”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驾车时打瞌睡的可能性较高。事故发生前,有数人目击到了那辆轻型车蛇行的样子。”

“这样看来好像与‘恶魔之手’没什么关系啊。”薰说着在椅子上做了下来。

“对了,那事你问过汤川了没有?”

“您说的‘那事’,是指催眠术吗?”

“嗯。”

“问过了。他说他对这方面所知不多,不好说,但就算真的有能够随意操控他人意识的催眠术存在,估计也与本案无关。”

怎么说?“

“因为估计在事故发生时,肇事者甚至连被害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他应该会在预告信中提及。虽然犯罪声明中提到了被害人的名字,但却很有可能是他后来从新闻报道中得知的。如果当时肇事者已经接近到足以向对方施展催眠术的距离,那么他自然应该能够打听到其姓名的——以上就是汤川老师的推理。”

“的确如此,说得没错。”草薙撇了撇嘴道,“听我连什么催眠术都搬出来了,估计那家伙又把我奚落了一顿吧?”

“不,他说表示钦佩呢。”

“钦佩?为什么?”

“说是您的思维比以前开阔了,而且没准头脑也变灵活了。”

“唔,这个嘛。麻烦你转告他,就说承蒙夸奖,我感到无比荣幸。”草薙说完转过椅子,把背对着薰。

看到晨报社会版的相关报道,他有些喜不自胜,但在看完整篇内容后,他确实直咋舌。

二十六日下午五点左右,首都高速中央环线内圈的堀切与小营之间,发生了一起轻型车与卡车相撞,供给殃及四车的交通事故。轻型车受损严重,抢救出的一名男子伤势极重,神志不清,而卡车司机则受了些轻伤——以上即为报道的内容。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电脑的显示器上,上面显示着一篇已经打好的文档,接下来就只需打印出来即可。

但现在看来,打印这篇文档还有些为时过早。

也罢——他暗自窃笑道,不过是将好戏稍稍往后推迟一些时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心底里暗忖,真希望能够亲眼看看那个悲劣的物理学家在看到这封信时会摆出怎样的一副面孔。

6.

薰和草薙一同走进研究室,之见汤川正一脸郁闷地在电脑桌前双手抱胸坐等着他们。

“信呢?”草薙问道。

“就是这封。”汤川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信被折叠成了细长条。

草薙站着展开信纸,薰凑到他身旁去看。

祝好。此番又有事要劳烦你,故而提笔写下这封信。话虽如此,但亦如上回一样,算不得困难,只需点开某网站即可。

一看就明白,这是一支职业棒球队的官方主页留言板。麻烦你找出那条以“蛇行驾车者”之名于本月二十五日写下的留言。搜查员迟早会像上次一样来找你的,届时麻烦你点开给他们看。

还望多多关照。

恶魔之手

“蛇行驾车者啊……”草薙喃喃念道,“那你去看过那留言板了吗?”

“就是这里了。”汤川指了指电脑的显示屏。

上面显示的是某支职业棒球拥趸们写下的留言。二十五日晚确实曾有一名名为“蛇行驾车者”的人留过言,其标题是《诸位也请多加注意》。

诸位也请多加注意 蛇行驾车者 25日20时18分

昨天的那场球打得确实精彩,期待他们今后的表现。

在他们获胜的那一瞬间,我正驾车行驶在首都高速上,由堀切JCT到小营JCT的途中。由于太过激动,我当时差点儿就放开了方向盘。今后一边听广播一边开车的时候,还得多加注意啊。明天26日,我也要经过同一路段,必须得当心了。

草薙扭头看薰,四目相对,她点了点头。

“也是一封预告信吗?”汤川问道。

“错不了。股长刚才让我看了这东西,据说是今天早上送到科长手上的,所以我才要来看你。”草薙说着递过去一张文件。

信的内容薰之前和他一起看过,已经了解。信的内容如下: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恶魔之手的威力,又一次展示过了。二十六日下午五时许,一个名叫石冢清司的人理应已经在首都高速上引发了一起交通事故,此事也是我的力量所致。和上次一样,我事先也作过预告,你们不妨去找Y副教授,他应该会告诉你们我的预告写在何处。

恶魔之手 ぃ行C列 78

汤川从纸上抬起头问道:“实际上也确定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

草薙点头道:“发生了。一辆轻型车撞到了堀切JCT到小营JCT之间的墙上,时间就在二十六日。尽管当时驾车的那名男子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被送进了医院,但最后还是死了。”

“那地方是一处事故多发路段吗?”

“确实是事故多发路段,但也并非每年都有。”

汤川跷起二郎腿,像罗丹的雕塑般支起了下巴:

“这样一来,也就不是巧合了。也许可以认为肇事者是通过某种方式参与了这起事故。”

“但是这起事故并没有任何疑点。距目击者说当时那辆轻型车是突然间开始蛇行,接着被后面的卡车弹起来撞到了墙上。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典型的疲劳驾驶所引发的事故。负责处理事故的警察怀疑是卡车司机行车时没有注意前方所致,所以事后展开了极为精密的调查,但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之处。当时车上就只有该男子一人,未曾饮酒,而且车上也没有任何动过手脚的痕迹。再怎么看,这都是一起单纯的事故。”

“但是这样一来,就无法对预告信作出解释了。”汤川指着电脑画面说,“上次的那起坠楼事故,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已经查明被害人以前从未从施工现场不慎坠落,甚至从未出现过险些跌落的情况。”草薙回答道。

“也就是说,肇事者不光导致了在高空独自作业的一名经验丰富的施工人员失足坠落,而且还让一名正在驾驶的司机未能及时修正其行驶方向。的确,难怪要高呼拥有‘恶魔之手’。”

“因为对方送来了第二次行凶的犯罪声明,上头也开始惊慌了。既然有预告信的存在,我们也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汤川,拜托了,想想办法把这个‘恶魔之手’的真面目给揭露出来吧,敌人明显是在向你挑战。”

汤川把双手摊开,说道:“向我挑战有什么意义?要想犯罪,挑战警方不就行了?就算战胜了我,也得不到任何奖品。”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肇事者却也确实对你充满了强烈的敌对意识。不然的话,是不会这样厌不其烦地把写有预告信的留言板的具体位置告诉你的,肇事者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你牵扯进来。”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对我而言只有麻烦……”汤川盯着这电脑说:“没想到肇事者这回也利用了互联网。”

“我们已经查明,发布上次那封预告信的时候,肇事者是从池袋的一家网吧里登录的。”草薙说道,“但因为那家网吧不用出示身份证也能进去,所以很难锁定肇事者。我们分析过防犯摄像头,查不到任何线索。”

“肇事者还进同一家网吧的可能性极低。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吧。不过说来奇怪,肇事者为何会如此执着于互联网呢……”汤川陷入了沉思,之后他猛地把背一挺,说,“你说过事故是在二十六日发生的吧?今天几号?”

“三十日。”薰回答道。

“肇事者是在昨天,也就是二十九日寄出的犯罪声明。也就是说,距行凶当天已经过了三天。在此期间,肇事者究竟又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不在行凶之后立刻寄出呢?”

“这么说来,倒也确实有些奇怪啊。上次行凶是在二十日,信实在二十二日寄到的。也就是说,罪肇事者是在行凶后的第二天寄出的信。”

“也许是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吧。”草薙说道,“这混蛋肇事者应该也有工作,估计是因为工作方面的问题,导致他没时间写信跟邮寄吧。”

“不,写信的时间他应该还是有的。事实上,肇事者罪犯不是也曾在二十五日晚上通过电脑在互联网的留言板写下了留言了吗?既然有时间写预告信,那么他就应该同样有时间写犯罪声明才对。邮寄也是一样,不管工作再怎么忙,把信封扔进邮筒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说得也是。”草薙说着挠了挠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肇事者为何会在整整三天时间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汤川用手捂住了嘴,双眼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神。

就在这时,草薙的手机响了。他从怀里掏出手机,对汤川说了句“失礼”,走开两步接起电话,捂住嘴讲了起来。

“什么?您说什么?”草薙突然抬高了嗓门,“科长他们打算怎么做?……是吗……是的,已经确认过了。果然还是写了预告信的,写在某支职业棒球队的主页上……是,明白了。”

讲完电话,草薙一脸严肃地走了回来。

“看来并非什么好消息啊。”汤川说道。

“事情麻烦了,内海,我们回总厅。”

“发生什么事了?”

“那混蛋肇事者给电视台写了封信。”

薰“哎”了一声,站了起来。

“叫电视台的人来找警视厅问问有关两国坠楼事故和堀切JCT的交通事故的情况,而且还自称‘恶魔之手’。”

“这可怎么办呢?”

“为了避免造成混乱,上头认为最好还是抢先召开记者招待会。不管怎么说,骚乱都会扩大的。搞什么嘛,整天给我们找麻烦——喂,汤川,”草薙手中紧紧攥着手机,俯视着他的老朋友说,“我们也不想给你找麻烦,但这回情况特殊,如果你能协助我们的话,到头来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应该明白的吧?”

汤川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极不情愿似的点了点头:“看来的确如此。只要案子一天不破,你们就还会到我这里来骚扰我。”

“那就指望你了。你不是绝对无法饶恕那些把科学拿来当杀人工具使的人吗?”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挑了挑眉毛,对薰说道:“麻烦你去收集一下那起发生在首都高速上的事故的相关资料。”

“好的。”薰回答道。

7.

“——就是这么回事。当时我们根本就无法对这个自称‘恶魔之手’的人所寄来的书信作出准确判断,不知是真实的预告还是恶作剧。两国的那起坠楼事故发生后,我们才感到此信极有可能并非恶作剧。而就在我们调查肇事者如何做到的时候,首都高速上的那起事紧接着便发生了。”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木村科长面无表情地说道。他长着一张国字脸,短发,肤色黝黑,额门宽阔。

电视上正在播放今天下午召开的记者招待会的录像。他翻看着新闻节目,反复看着类似的画面。

“那么,警方目前对‘恶魔之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一点,还没有查到任何的线索吗?”记者提问道。

“目前我们正在向专业人士寻求意见,同时展开调查。”搜查一科科长企图跟记者打太极。

“您所说的专业人士,是否就是一度成为话题人物的那位物理学家呢?”

“我们在搜查时,会向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寻求协助,并不特指哪一位。”

“据说那封寄到电视台的信上说,这次就连之前协助侦探多起疑案的科学家也一筹莫展,请问警方对此有何想法?”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给木村的严肃面孔一个特写之后,画面便切换到了男播音员。见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他就用遥控器关掉电视,在地上摊开手脚躺成了个大字。

他终于做到了,警方终于承认了“恶魔之手”的存在。不仅如此,还成功地让他们把“恶魔之手”的存在公诸于众了。换言之,“恶魔之手”的实力就等于被打上了官印。

他心想: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只要自己真正投入心力,警察之流根本就不足为惧。说到底,世人不愿承认自己的实力本身就是没道理的。

他爬起来,面对着电脑打开文字处理软件,把双手轻轻地放到了键盘上。他首先在画面上打出了“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这句他惯用的台头,随后便开始思考起了接下来的文字。

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写。该用怎么的言辞才能更具效力?他该怎样宣称,才能让世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恶魔之手”的力量呢?

他循着脑中所想敲击键盘。望着出现在显示器上的文字,他的唇边露出了笑容。他感觉到自己的人生突然间变得充满了乐趣。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前两天由搜查一科科长主持的记者会相当成功。多亏于此,“恶魔之手”的名号在一夜之间响彻了全日本。上互联网检索,已经可以检索到二十万条以上,看来也给博主们提供了一个好玩的素材,这令我感到非常满意。

事到如今,令人担忧的就是我在上一封信中也曾提及的冒牌货的出现问题了。诸位可知,在一些大型留言板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自称“恶魔之手”的人的留言。

你们警方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冒牌货层出不穷的这种状况吧?

因此,我郑重告诫你们一句,千万要慎重保管好那张随机数字表,注意绝不能使其内容外泄。假如做不到这一点,你们今后恐将被迫面对棘手至极的事情,这层意思你们会明白的。

你们就等着看事态出现新的进展吧。

恶魔之手 お行C列 61

草薙叹了口气,把复印件放到了桌上。间宫和多多良坐在会议桌前。

“彻底得意忘形起来了啊。以为自己成为名人了呢。”多多良哼了一声,“听说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拿这事搞了期节目呢。这倒也算了。我想知道的是,肇事者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草薙沉思了片刻,说道:“光看这封信,完全搞不清楚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看样子肇事者确实是相当在意冒牌货的出现。而事实上,信里也提到了,互联网上已经零零星星地出现冒牌货了。我让岸谷上网去查了。”

“确认网上的那些都是冒牌货所为吗?”间宫问道。

“从留言的内容来看,估计应该是冒牌货所为。当然了,一口咬定这种行为也是大忌。”

多多良靠到椅背上,跷起了脚:

“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之前他已经成功行凶两次,我还以为他这次会来要钱呢。”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多多良回应了声“请进”。

门开了,岸谷探进来一个头。

“怎么了?”草薙问道。

“四叶房地产总务部的人来了。”

“四叶房地产?来干什么?”

“这个嘛,”岸谷舔了舔嘴唇说,“据说是‘恶魔之手’寄了封恐吓信道他们公司。”

“你说什么?多多良大声叫起来。

“他们有没有把那封恐吓信带来?”草薙问道。

“好像带了。现在他们呢在会客室里等候。”

草薙把脸转向间宫和多多良。

“好,你们去和他们谈谈吧。”多多良对间宫说道,“如果是真的,就立刻通知我。”

“明白。”草薙说着站了起来。

然而在会客室里看过对方递来的恐吓信之后,草薙一眼就分辨出这封是冒牌货了。信上的字体和文体,全都和之前寄来的那些信大相径庭,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信里并没有那张随机数字表的数字。

恐吓的内容是说如果不想在四叶不动产的施工现场发生死亡事故的话,就准备好三亿日元的现金;又补充说,接头方式另行通知。

草薙告诉四叶房地产的总务部长,说这封信九成九是有人冒名寄来的。

“是吗?不会有错吧?”总务部长依然放心不下。

“虽然目前还不能将详情告知于您,但可以告诉您的是真正出自‘恶魔之手’的信上有着可供辨别真伪的明显记号,这封恐吓信里没有那个记号。”

“原来是这样。有您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估计这封信是出恶作剧,但也不排除有人打算搭‘恶魔之手’案件的顺风车,图谋不轨的可能性。如果再有同样的恐吓信出现,还望您及时告知。”

“我知道了。十分感谢。唔,换作是平常的话,我们也不会因为这样一封恐吓信而搞得如此狼狈,但看到落款是‘恶魔之手’,所以就有些着慌了。”总务部长看来是放心了。

送走了总务部长之后,间宫唉声叹气地说道:“说来真气人,还多亏了那混蛋肇事者给我们寄了张随机数字表来。要是没有那个,估计我们又要被刚才那事给狠狠耍上一通。”

“说不定肇事者信里的那句随机数字表一旦外泄,我们今后将被迫去面对棘手至极的事情,指的就是这种事啊。”

“的确,假如冒牌货层出不穷的话,那我们可是会崩溃的。”间宫一脸沮丧地说道,“总而言之,当务之急就是揭穿‘恶魔之手’的真面目。你作了安排没有?”

“内海正在带他勘查现场。”

“带他勘查现场?谁啊?”话音未落,间宫便恍然大悟般地夸张地点了点头,“好啊,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坐在车里感觉确实能让人松一口气啊。近来研究室里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的。”汤川坐在副驾驶座上说道。

“电话为什么响个不停?”

“麻烦你别明知故问好不好?还不是因为那个叫做‘恶魔之手’的肇事者给电视台寄了那封多余的信闹的?他要自诩自己为伟大的犯罪是他的自由,可他偏要写什么‘就连之前侦破过不少疑案的那位科学家也一筹莫展’这种话,搞得采访请求蜂拥而来,烦人。看来在媒体圈里‘T大的Y副教授’指的是谁,早已是尽人皆知啊。”

“嗯,因为这个世界很小啊。”

“我这种水平的物理学家满世界都是,我不过是碰巧有个朋友是刑警,受他之托协助过几次搜查工作罢了。如果被人当成一个外行侦探看待的话,那我是极其不情愿的,又烦心。”

“如果他们下次再来找您的话,就请您告诉我,我会出面让他们别来妨碍您做研究。老师您完全可以不接受他们的采访。”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接受采访。”汤川不冷不热地说道。

薰驾的帕杰罗在首都高速中央环线内圈飞驰,此刻车子已经驶过了与向岛线的交汇点,正在朝小菅JCT开去。

“话说回来,这附近确实具备了容易引发事故的所有条件啊。车流量大,在很短的一段路程里又是分流又是汇合的,而且弯道也多。”汤川说着巡视了一下周围。

“您说得没错,事故就是在前边不远处发生。地点就在通向东北道的中央环线和通向常磬道的六号三乡线的分道口前面。”

汤川的目光不停地朝前后左右张望,半晌,他叹道:

“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种用镭射光笔晃花对方眼睛的方法。果然不现实。因为司机得保持双眼正视前方,想要把镭射光打到司机眼睛上去,肇事者就必须让车子保持在正前方的不远处。即便肇事者不止一个,负责镭射光的人就坐在后排座位上,可想要在这种车位关系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持续用镭射光照射司机的眼睛,也是不可能办得到。虽说要在短短一瞬间命中倒也不难,但光是这样,引发事故的几率却是微乎其微。更何况对方一旦起了疑心,搞不好是会报警。镭射光笔一说就此放弃吧。”

“那么,肇事者又是怎样引发事故的呢?”

“我不正是因为搞不明白,才跑来勘查现场的吗?——话说回来,车子可真是够多的啊。如此之多的车辆以这么快的车速行驶着,却还能互不擦碰地来回快速改换车道,这一点本身就令人感觉像奇迹啊。”

“以前我就想问您了,汤川老师您自己不是也持有驾照吗?”

“我是有驾照,因为可以拿来当身份证用。”

“不过您自己不开车,是吗?”

“感觉没这必要。”

看来是个纸上司机。但薰还是没敢把这话给说出来。

很快就到千住新桥出口,薰打起转向灯,改变了车道。

“你说过堀切JCT是事故多发地,是吧?”

“是的,首都高速的主页上也有介绍。”

“这样的地点,估计另外还有几处吧?”

“有。记得光是首都高速上就有十几处。”

“十几处啊?真不知都内每天都要发生多少起交通事故呢。”

“虽然每天的具体数目都会不同,但大体上都有一百到两百起吧。”

“光是首都高速呢?”

“具体数字我也记不清了,去年一年里总共应该是发生过一万两千起左右的事故吧。折算下来,每天也有三十多起吧。”

“原来如此。你知道得还挺详细的嘛。”

“我是想着或许这些情报也会派上用场,所以临出门的时候就调查了一下。”

“不错不错,难怪草薙对你依赖有加。”

“草薙前辈?依赖我?”

“因为你身上有许多他所不具备的特性。”

“咦,是吗?”薰不禁想笑,“比方说有哪些?”

“比方说女性特有的直觉、女性特有的观察力、女性特有的顽固、女性特有的执着,女性特有的冷淡……还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不必了。言归正传,首都高速的事故数量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你说过,首都高速上有十多处事故多发地,对吧?那么肇事者是否有可能接连在互联网的多个留言板里,散布影射在这些地点将会发生事故的留言呢?既然每天要发生三十起以上的事故,那么肇事者在留言写过的地方碰巧发生事故的可能性也不低。也碰巧,二十六日在堀切JCT发生了一起事故,于是肇事者为了诈称事故是自己所引发的,就向警方寄出了犯罪声明,又将留有疑似预告信的留言的网址告诉了我——这番推理你觉得如何?”

“确实有这种可能……那么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魔之手‘,而肇事者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我的意思是说,有关发生在首都高速上的这起事故,或许可以套用这样的假设。当然,至于发生在两国的那起坠楼事故,是无法套用上述的推理。”

“刚才我的确说过首都高速每天要发生三十起以上的事故,但并非全都属于重大事故,其中的绝大部分属于损害甚微的小事故而已。事实上,因交通事故丧生的人,整个东京每天也就是平均每天一人左右。这次在堀切JCT发生的事故,也并非每年都会发生多起的那种规模。我个人很难认同这样的事故是碰巧如肇事者所愿发生的。”

汤川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抱胸的身影进入了薰的视野。

“交通事故的死亡率就只到这种程度吗?这倒真让我有些意外啊。还以为会更多一些呢。”

“这数据毕竟是来自警视厅的,要比实际数字稍微少一些。比方说这次在堀切发生的事故死亡,就没有被收到警视厅的记录中。”

“怎么回事?”

“是警察厅的定义的问题。只有在事故发生后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亡的人,才能定性为死于交通事故。而这一次的事故里,因为死者是在昏迷状态持续了近两天后才死亡的,所以就被排除在外了。”

“汤川从坐椅上直起了身子来问道:“昏迷了两天?是真的吗?”

“确切地说,是一天零二十个小时。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汤川并不作答。薰用余光瞟了一眼,只见他把手指头伸进眼镜片下面,按住了两边的眼角。

“莫非……是这么回事?”

“您想到些什么了吗?”

“我要整理一下思绪,找个可以喝咖啡的地方吧。”

“好的。”说话间,帕杰罗已经开下了高速公路,从车载导航仪上看, 附近有家家庭餐馆。

“……是。是吗?那么那篇报道是在二十九日发布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挂断电话,薰回到家庭餐馆的桌旁。汤川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沉思状。他面前的那杯咖啡感觉比她出门打电话之前多了些,看来已经续过杯了。

“我确认过了,石冢清司先生确切的死讯是在二十九日的晨报上才报道出来的。二十七日的晨报上虽然一度报道过有关这起事故的消息,但据说当时说的只是身受重伤、神志不清。因为最后成了一起导致人员死亡的大事故,所以报社到了二十九日才又刊登了后续报道。”

“有关两国坠楼事故的报道……?”

“是在二十一日的晨报上登的。”

汤川颇为满意地点头道:“这样一来,疑问就迎刃而解了。肇事者是通过报纸上的报道确认事故发生后,才寄出犯罪声明的,而这也正是他为何会在第二次事故发生后整整三天时间没有任何动静的原因。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他想知道被害人的姓名吧。肇事者在犯罪声明中写了被害人的姓名,而二十七日的初次报道应该是没有具体到被害人的姓名。”

“那他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呢?就算不写被害人姓名,把自己引发的具体事故写清楚也足够了呀。”

“大概他觉得写上名字才更具震撼效果吧。”

“是吗?但我想不出这一点具有值得让他拖延三天时间才寄出犯罪声明的价值。我认为肇事者在乎的是被害人的死亡与否。”

“您的意思是?”

“你还记得的第一封信的内容吗?我记得上面有这么一句,说自己是恶魔之手的拥有者。只要伸出这只手,他就能够随心所欲地葬送他人性命,而警方却只能将死因断定为意外事故——还记得吧?”

“没错,我记得大致内容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宣称只要伸出恶魔之手就能杀人,而且还能将杀人案伪装成事故。也许他给自己指定的规矩就是首先确认被害人已死,然后再寄出犯罪声明。”

“那就是说,如果被害人没死,他就不会寄出犯罪声明?我倒是觉得就算被害人死不了,可只要他能随心所欲地引发事故,那也够厉害的。”

“不,这肯定是不行的。”

“为什么?”

汤川微微一笑,说道:“有意思,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之前我还对肇事者为何如此执着于互联网而感到纳闷呢,但现在,这个谜可能已经解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解释一下吧。”

“在此之前,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办。我想让你先去查一查这十天时间里都内所发生的交通事故的相关资料,尤其重要的是事故发生的地点和当时的状况。”

“十天时间里……是要调查所有的交通事故吗?而不仅仅是死亡事故?”

“死亡事故不需要。除此之外的事故请你列张清单给我。”

“汤川老师,我刚才就和您说过,东京每天要发生一百到两百起交通事故,十天的话,数量就是它的十倍。”

“是吗?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薰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因为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希望对方能够协助调查。

“没什么。调查完事故发生的地点之后,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还用说吗,当然是搜索网络了。”

“网络?”

就在这时,薰的手机响了,是草薙打来的,他劈头就问:“查到些什么没有?”

“汤川老师似乎已经理出了一条头绪来了。”

“那就好。你跟他说,麻烦他尽快揭穿‘恶魔之手’的真面目,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

“‘恶魔之手’给某企业寄去了一封恐吓信。糟糕的是这次这封信是真的,信上附了那张随机数字表上的数字。”

“是家什么企业?”

“一家游乐园。”

8.

致东京Laughter Park的诸君:

  我是“恶魔之手”。假如你们怀疑我是冒牌货,只需把这封信拿去警视厅核实,搜查一科的那帮家伙肯定会告诉你们这封信是真的。

  好了,我此番提笔给诸位写信,为的是提一个要求。

  但我并非旨在索要金钱。

  我要求你们从下周一开始歇业一周,禁止任何游客进入Laughter Park。当然,灯光和音乐也要全部禁止开启。

  假如你们不愿听从我的要求,我将向进入东京Laughter Park的游客伸出“恶魔之手”。想必你们也很清楚,警方没有可能阻止得了我。你们尚且不知“恶魔之手”究竟为何物。

  你们最好乖乖听令,这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恶魔之手 え行B列 13

  薰从恐吓信抬起头,就听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草薙叹气道:

  “据说是今天早上送到他们事务所。信封和信纸都与之前送到警视厅来的完全一样,打印的文字的打印机也是同一台。不用说,信上的数字也和那张随机数字表上的一致。也就是说,这封信是不折不扣的真信。”

  “您有没布把这些信息告诉Laughter Park那边的人呢?”

  “当然告诉了,把那负责人给吓得够呛。媒体连日一直在对‘恶魔之手’的事展开报导,而且冒名恐吓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没想到他们却收到了由本人寄出的恐吓信,也难怪他会被吓得面无血色了。”

  薰点了点头。事实确实是,近期各期冒牌“恶魔之手”狂以网络为中心的各种平台上猖獗跋扈。前几天还出现了一宗以“恶魔之手”为名,在网上凡留言板上留预告信,扬言说要炸毁某所初中。最后查明肇事者其实就是读于该校的一名学生,他是通过自家的计算机上网留言。是因为想到只要自称“恶魔之手”就能令所有人惧怕。

  为了让这场冒名骚动沉寂下来,前几天搜查一课课长木村便再次召开了记者招待会。主要是公开发表声明,说警视厅手掌握分辨真假“恶魔之手”的辨法,那些冒牌货的这种恶作剧行为是毫无意义的。但就目前来看,似乎收效甚微。

  “那他们准备怎么办呢?”

  “目前Laughter Park的董事们还在商议讨论。不过看情形,他们多半会打算乖乖听命。”草薙懊丧地咬着嘴唇道,“万一游客有个甚么三长玖短,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啊。”

  “难道肇事者对Laughter Park怀恨在心?”

  “我也认为有这种可能,所以就派了弓削他们到对方的总公司去了。”间宫说道。弓削也是间宫的部下,如今和草薙同为主任。

  “我倒觉得未必。歇业一周对游乐园来说固然是个沉重的打击,但从报仇雪恨的角度来说,感受还不够狠。”草薙侧着头说道。

  “那么肇事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游乐园歇业呢?”

  “不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是束手无策吗?”草薙开始揪头发,“汤川能解开谜团吗?”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他让我去调查些东西。”

  “调查什么?”

  “说是让我把近十天里东京都内发生的交通事故的地名和关键词在网上搜索一下。虽然肇事者之前已经在留言板写好犯罪预告,但结果却因被害人并未死亡而没有寄出犯罪声明——汤川老师说,这说明网上一定存在有这样的事例。”

  一觉醒来,他先首看了看枕边的闹钟:上午十点稍过。感觉脑袋有些发沉,是因为昨夜喝酒喝到很晚的缘故。从一年前起,他不喝到醉就整夜无法入眠。

  爬出被窝,他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望远镜,走到窗边。深呼吸了一口之后,他拉开了窗帘。

  还处看得到游乐园的摩天轮,他把望远镜贴到眼睛上,调准焦距凝视着摩天轮的一节车厢,那是位于最顶端的一节蓝色车厢。

  他盯着看了大约二十秒,然而车厢的位置却没有变动:那节蓝色的车厢一直停在转盘的最顶端。

  他扔开望远镜,启动桌上的计算机,接着上网登录到了某个主页上。

  屏幕上显示出了他刚才所看的那架摩天轮,在以这张照片为背景的页面上出现了这样的一段文字——

               致歉信

  本游乐园因设备整修,自今日起暂停营业。

  由此对各位游客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

  有关重新开始营业的日期,我们将会在本官网上另行告知。

                           东京Laughter Park

  看着这段文字,他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笑容。他摊开手脚,在榻榻米上躺成一个大字,无声地笑了。

  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如今无论什么人都对我心存畏惧,都没有任何人胆敢再反抗我了……

9.

  歌声融融          22日20点13分

  我也收看了昨晚的节目,那歌声果然美妙,令人感动不已。

  开车的时候,我也会放她的CD。

  明天,23日,我将会行驶于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在接近代代木的地方,我要把音量开到最大,播放她的曲子。碰巧驶过我身边路过的朋友可要注意,千万别因为陶醉于歌声之中而引发事故哦。

  间宫从打印纸上抬起头来,草薙问道:“怎么样?”

  “感觉的确和之前的那些留言很相似。”间宫说道.“你们是从那儿发现的?”

  “说是从一个年轻女歌星的声援主页里发现的。”

  “你们还真能找,都找到那些地方去了。”

  “听内海说找这东西整整花了她两天的时间。”草薙苦笑道。但在内心,他对她的干劲和执着还是佩服的。

  据说当初指示她在互联网上搜索交通事故发生的地点和关键词的人正是汤川,其目的则是为了查出肇事者的失败案例。

  草薙回想起内海那里听来的解释:“肇事者首先在网络留言板上写下犯罪预告,第二天再接所写的实施其计划。但却并非每次都能顺利得手。估计在未能成功之时,他是既不会向警方发出犯罪声明,也不会告知汤川老师犯罪预告所留的网址的。问题就在于,究竟怎样的情况才算是未能顺利得手的。假定是未能引发事故,可其实这对肇事者而言是当然的失败。但从他寄来犯罪声明的时机来看,即使引发了事故,但被害人却并未死亡的情况对他而言也算是计划失败。很明显,对方每次都是在报上注销死亡报道之后才寄出的声明。这就说明,因为被害人未死而导致最终没有寄出犯罪声明的事故存在的可能性理应极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肇事者应该也是在某个留言板上写下过犯罪预告。”

  据说基于这样的假设,内海薰在互联网对最迎十天里发生的交通事故的相开词汇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她从一开始就把范围限定在了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发生的事故上,结果正中红心。二十三日下午,在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发生了一起一辆由一名年轻女子驾驶的轿车与公路侧壁相擦碰的事故。内海薰于是以“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驾驶”、“代代木”、“23日”等作为关键词在网上展开了搜索,而最后发现的,就是间宫刚才看到的那段留言。

  “事故的规模很小,而且听说驾车的那名女子也没有受太重的伤”。草薙说道。

  “肇事者为何如此在乎被害人是否死亡这一点呢?”间宫对此感到不解。

  “问题就在这里。汤川似乎认为‘恶魔之手’的软肋就在这里。如果没死的话,被害人就有可能察知‘恶魔之手’的某些情况了。”

  听了间宫的话,草薙微笑着点头道:“内海此时应该正在打听。”

天边恭子的工作单位在日本桥,是一家经营家具和室内装潢的公司,而她有着室内装潢设计师的头衔。

  坐着平日用来接待顾客的大厅里,天边恭子显得有几分紧张。这也难怪,突然到工作单位来找她的人毕竟是警视厅,而且她似乎误把薰身旁的男子也当成刑警了。在听到介绍他是一位物理学家之后,她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眨了好几下眼。

  “天边女士,您曾经在二十三号出了交通事故,对吗?我们希望能够向您了解一些有关情况。”

  薰刚说完,天边恭子马上就显露出不安的神情,目光也跟着闪烁起来。

  “我之前已经全都照实说过了……”

  “这我知道,我们来是想找您进一步了解情况。我们是不会再对天边女士您追加甚么新的处罚的,您只管放松就好。”薰刻意笑着说道。

  “嗯。”天边恭子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

  薰对汤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了。

  “从警视厅的记录上来看,您当时是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能请您再稍微具体地描述一下吗,”汤川开口说道,“究竟怎样的眩晕感?”

  “您问我是怎样的眩晕感……”天边恭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就是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方向盘了,可我又不能一脚踩下紧急刹车。就在我心里发慌,想着必须得想点什么办法的时候,车子就撞到墙上去了。”

  “您之前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天边恭子亳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事故发生后,我就去检查了身体,医生却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我完全可以给两位看诊断书。”

  汤川苦笑道:“我们并不是在怀疑您隐瞒病情违章驾车。这么说,当时您是首次出现那样的症状,是吧?”

  “是的。”

  “在出现这种症状之前,您是否吃过或者喝过些什么呢?”

  “不,我当时什么都没吃过,也没喝过酒。”

  “当时的症状就只是感到头晕目眩吗?除此之外,您还有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异常反应?”

  “眼前发晕,还有耳鸣。”

  “耳鸣?”

  “在眼前发晕之前就感觉到耳鸣了。感觉就像耳朵塞住了,里面‘嗡嗡’直响。”或许是因为当时的那种感觉复苏了,她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听起来像是美尼尔氏综合症的症候啊。”汤川说道。

  天边恭子猛地挺直了背,点头道:“一开始的时候,医院里的医师也是这样说。”

  “但检查的结果却说明不是的,对吧?”

  “是的。当时检查得很细腻,最后医生跟我说,估计是因为精神压力导致暂时性地出现了这种症状。”

  “在那之后,同样的症状有没布再次出现呢?”

  “没有。不过我因为心有余悸,很少开车了。”

  “这样最好。”汤川冲着薰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问题似乎已经问完了。

  向天边恭子表达过谢意之后,两人离开了那家公司。

  “您问出些什么来了吗?”走到大路上之后,薰问。

  “抓住了类似提示的东西。问题就在于该怎样去求证它——”

  “那就请您告诉我是那个怎样的提示吧。”

  “不,现在提出假设的条件还不够。再给我一点时间。”

  薰起急了,摇头道:“老师,您知不知道.‘恶魔之手’本周已经寄出三封恐吓信了。就因为这三封恐吓信,音乐会和庆典被迫中止,马拉松大赛被迫延期。肇事者已经猖狂到了极点,以为只要抬出‘恶魔之手’的名义来,就谁都不敢违逆了。我们是不能永远这么姑息下去。”

  “音乐会、庆典和马拉松。记得再前面的游乐园吧?看来肇事者是见不得别人开心。想来此人的性格是阴暗。”

  “现在已经没时间再说这些废话了。肇事者的要求今后肯定还会升级,最后发展到勒索金钱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老师,这可不是单纯的研究,请您务必——”

  “谁说这是单纯的研究了?”汤川的眼睛在镜片后闪射出光芒,“我打心底里鄙视本案的肇事者。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我心怀敌意,但他接连杀害了两个无辜的人,而且还以玩游戏的心态期待着的恐吓效果,这种人我是绝对饶不了他。无论如何我都会亲手把他给揪出来,要他赎罪。所以呢,”他说着朝薰柔和地微微一笑,“你就再给我点时间吧。别担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薰回望着他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10.

  他坐在电脑前,连上互联网,准备浏览各方面的信息。

  他在网上徘徊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相信“恶魔之手”的神通如今已无人能敌,只要利用这一名头来恐吓,任何企业都无法违逆,人人惟命是从。

  在某个关于股票交易留言板上,人们都在揣测“恶魔之手”的目的是为了靠股票来大捞一笔。比方说,在把某家企业的股票卖空之后,“恶魔之手”就大肆散布已经瞄上该企业的消息。届时,股价势必暴跌,“恶魔之手”于是趁机吸纳,由此获得巨额利润。

  “恶魔之手”原来还有这样的用法啊,他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此前还从未有过利用“恶魔之手”来捞取金钱的想法。

  而他今后也不会有。

  他所追求的仅仅是名誉,这是他本来早该获得的东西。如今他最大凡期望,就是让世人见识自己真正的能力。

  从目前的相关报道来看,不光警方,甚至就连政府首脑都对“恶魔之手”感到头痛不已。真是愚蠢至极!那些整天就只知道在文科学问上动脑筋的家伙,又岂是我“恶魔之手”的对手?

  不如干脆来威胁国家——他的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把那些政治家和官员的薪水减半,解雇六十岁以上的议员,假如敢不遵从指示,那就每天用“恶魔之手”葬送一个国民。就这样来威胁他们如何?

  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那根本就是妄想,那些家伙是不可能服从的。那些政治家和官员根本就从来没把国民的性命当回事。

  要恐吓的话,还是选企业好了。一旦出现因为无视恐吓信而导致有人死亡的话,他们的企业形象就会无可挽回地下降,而如果死的人正是该企业的消费者或客户的话,那就更是雪上加霜。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一面操作鼠标。有没有哪家企业适合恐吓?越是现今风头正劲的企业就越有威胁的价值。

  他在网上查找热门话题,屏幕上显示出各大新闻标题。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篇文章,因为文中出现了“恶魔之手”的字样。文章标题是《物理学家声称“恶魔之手”不足为惧》。他立刻点击打开这篇文章。

  目前,由一自称“恶魔之手”的不明身份之人引发的恐吓事件持续不断。音乐会、演出等文娱活动被迫中止,前几天的一场马拉松大赛也因此突然取消。现已查明,东京Laughter Park之所以歇业,也是因遭到了“恶魔之手”的恐吓。警方似乎至今束手无策。这位能够随意引发死亡事故的“恶魔之手”,正因为身份不明,才越发令人感到恐惧。而我们今后是否也只能听任其恐吓呢?记者就此事采访了此前曾在多起疑案中协助过警视厅的T大学物理专业Y副教授,结果却听到了令人大感意外的回答。

  “屈从于恐吓是荒谬的。因为通过此前的调查已经获悉,“恶魔之手”尽管能够在特定的地点引发事故,但却并不能保证让特定的人物死于事故。虽然凶手确实会在犯罪声明中明确写出被害人的姓名,但显然是事后通过新闻报道查知。也就是说,凶手其实是在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杀的人,而并非是在展开一场有意图的无差别杀人。他也只能够无差别地杀人。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所谓“恶魔之手”,与爆破狂、纵火狂其实并无区别。此前也出现过爆破狂和纵火狂对企业进行恐吓的案例。对这些案例的处理辨法就是加强警备。我说屈从于“恶魔之手”的恐吓是荒谬的,正是基于上述理由“。

  “恶魔之手”竟然并不具备向特定的个人下手的力量!如此说来,此前发表的犯罪预告中,确实从未提及被害人的真实姓名,仅只提及地点和日期。的确,我们只需将“恶魔之手”当成寻常的爆破狂或纵火狂来对待即可。

  最后,记者请Y准教授推断了一下所谓“恶魔之手”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是一种单纯的老技术。我认为与防范爆破狂和纵火狂时一样,最重要的就是对身边的可疑事物和可疑人物多加留心。“

  原来如此,看来“恶魔之手”确实不足为惧。

他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到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电脑弹了一下。

  “单纯的老技术”这句话令他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无异于在他的熊熊怒火之上浇油。

  既然如此,我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对“恶魔之手”一无所知的大胆狂徒说出如此具有污辱性的话来?何况就是那个男人,那就更得让他尝尝厉害了。

  他站起身来,抱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没过多久,他停止踱步,走到书架前,从架上抽出了一本论文。

  论文的标题是《有关在超高密度磁记录中控制磁场扭曲的研究》。

  在讲坛上发表这篇论文时的情景,有如昨日之事一般地在他脑海中复苏。夹杂着期待与怀疑的目光不断投射到这位年轻的研究者身上,而大屏幕上则接连不断地显示着令那些思路僵硬的家伙感到震惊不已的研究成果。他满怀自信地遂一对这些成果加以说明,声音气势十足。

  研究成果的发表平安无事地结束了。他确信自己能够胜利,相信通向美好未来的道路已在这一瞬间敞开。

  提问时间到。预料之中的问题、常规问题、莫名其妙的问题对他轮番轰炸。他亳不畏惧和动摇,而是准确、浅显易懂,有时甚至带着藐视的感觉一一作答。

  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座各位还有甚么问题吗?

  就在他认定众人已被驳得再无还手之力时,后排举起一只手来。那是一条格外细长的手臂。

  一名男子站起身来。在自报过姓名之后,对方提出了问题

  听完对方提出问题之后,他感到有些狼狈。那个问题是他始料未及的。心中的惊慌表现在他的语调之中,而此前的应对如流也变成了结结巴巴。就连他自己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听众感到满意。

  提问的男子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而对方的这一举动进一步伤害了他。因为他感觉到对方是对自己施以武士的情面,暂且放过这名不成熟的年轻研究者。

  走下讲坛,那种胜利在望的感觉荡然无存。仅仅就因为这一个问题,那扇已经华丽地开启了一半的大门便再次紧紧地关上了。

  就是那个瞬间,他心想。

  就是从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开始脱离正轨了。当他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偏离之前铺设好的轨道时,才发现自己正在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而这条路,却是一条他自己从未期盼的道路。

  即使如此,他依旧为了追求胜利而不懈努力。他坚强地活着,坚信自己终有一天将光茫四射。

  然而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他甚至失去了由真这最后的宝物。

  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重新在电脑前坐好,输入“帝都大学”,开始搜索。马上查到帝都大学的主页。他点击进入网页进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掌握到一些情况。他一边单手做着笔记,一边无声无息地笑了。

  敲过房门之后,不等对方应声,薰就推开了房门。她事先打电话确认过汤川在屋里。

  汤川正坐在电脑前敲键盘。

  “您这究竟是甚么意思?”薰冲着他的背影问道,语气有些强硬。

  汤川转动椅子,面朝薰说道:“刚才在电话里我听你心情很不好啊。”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什么事?”

  “您就别再装蒜了。之前您不是说过您是不会接受采访的吗?既然如此,怎么会有那样一篇报道在网上流传呢?”

  “你也看过了?”

  他这种悠然自得的语调,触犯了薰全身上下的神经:“当然看过了。草薙前辈也很光火,让我来找您问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我可不认为你们有资格来谴责我。说到底是因为你们的过失才让媒体知道我的存在的,那些采访请求也因此蜂拥而至。无奈之下,我接受了其中一家的采访。现在你们又凭什么非要指责我呢?”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在接受采访之前先和我们说一声。我曾经为老师您提供过许多案件相关资料,您如果擅自向外透露您依据这些资料推理出的结果的话,那可就违反了游戏规则了。”

  汤川像是被薰的气势震慑住了,汤川轻皱眉头默不作声了。

  薰叹了口气,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突然答应接受采访呢?您不是还挺厌恶采访的吗?”

  汤川像是被大人发现了恶作剧的小孩似的笑了,随后他回复严肃的神情,望着薰说道:“这个周末,我希望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在叶山,我准备到那里去做个再现“恶魔之手”的实验。“

  薰睁大了眼睛:“您终于想到“恶魔之手”的真相了吗?”

  “目前还无法断定,所以需要做个实验。”

  “那我把鉴证科的人也叫上吧?还是说,最好把科研的人找来呢?”

  但是汤川摇头道:

  “还没到如此兴师动众的阶段。暂时就你一个人过来吧。草薙那边我会向他解释。”

  汤川眼中散发出认真的光芒,看来他对这场基于假设的实验极有自信。

  “好的。”薰回答道。

11

周六上午十一点,薰刚到研究室,就见汤川已经穿着一身西装在等她了。她睁大了眼睛问他道:“您为什么穿成这样?”因为她认为他这身装束并不适合做实验。

“我总不能穿着白大褂上叶山吧?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与社会脱节。”

“嗯,说得也是。”

汤川抱起了一只很大的运动包。

“实验器具就只有这些吗?”薰问道。

“这里面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大多数都已经推倒车上去了。我们出发吧。”

汤川提起包快步走出了房间,薰慌忙追上去。

学校停车场上停着一辆商务车,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只硬纸箱,而且好像还用安全带固定住。

“这是什么?”

“计量器。”汤川答应着打开后车门。将车钥匙递给薰之后,他坐进了车里。“因为这机器比较娇贵,所以就放那儿了。你有意见吗?”

“没有。那我就尽可能把车子开得稳一些。”

“没必要那么紧张,你就像往常那样开就行了。”

“好的。”

薰发动引擎,开动了车子。她事先就打听了前往叶山研究所的路线,似乎只需由湾岸线驶上横滨横须贺公路就行了。

“研究机构那边会有人当您的实验助手吗?还是说,老师您准备一个人动手?”

“基本上——”汤川故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接着说道,“实验由我一个人来做。别的让你来帮下忙就行了。”

“我?”薰差点儿没打错方向盘,“不行的。不是我吹牛我从念小学的时候起就最怕做理科实验了。记得当时全班就只有我的那张石蕊试纸没有变色。”

“石蕊试纸?你做的什么实验?”

“不记得了。反正我是肯定不行的。”

“没事的,你只用照我说的去做就没问题。”

“这个……”

薰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开始冒汗,但却并非因为驾驶时过度紧张造成的。

高速公路上的往来车辆相对不多,天气不粗,视野也很好。

“老师,您认为本案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对方至今就没有提出过任何金钱方面的要求。”

“不清楚。我不是总跟你们说吗,我对凶手的动机不感兴趣。”

车子驶过大井南,穿过京滨大桥。往前是机场北隧道,再往前就是机场中央的出口。

“不过,”他接着说道,“我认为确定无疑的是,凶手极度渴望向世人夸耀自己的能力。此前他让游乐园歇业,强令中止音乐会和庆典,想必是认为这些举动能够很好地向世人展示‘恶魔之手’的影响力吧。”

车子穿过了机场隧道。薰望着左侧的机场中央标牌,把车子开上了正中央车道。这条宽阔的道路上有三条车道,后视镜中出现了一辆从后方驶近的白色商务车。

“您的意思是说,其目的就是示威吗?”

“有这种可能性。可能凶手认为自己怀才不遇。”

“就因为这样就要制造如此之多的事端吗?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也真是阴暗到了骨子里了。”

“这不是性格开朗或者阴暗的问题,是是否容易受伤的问题。而科学家这一类人,是经常要受打击的。”

车子驶入了多摩川隧道。周围的车辆全都开足了马力,有的车子还频繁地变更车道,使人感觉很威严。薰于是打开了头灯。

“老师您是不是也会受打击呢?”

“当然。”

“是吗,这种时候要怎么做……”

她接下去问的是“如何才能治愈心理创伤”,但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鼓膜像是被塞住了一样。

等她回过神来时,那辆单厢商务车就贴着她这辆车并排。她听到从对方的车上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很低沉,同时,一股类似胸闷心悸烦躁的感觉袭向她的心口。

搞什么嘛——她明明开口喝斥了,可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而那种烦人的声音却依旧往她耳朵里钻。

很快,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霎时间天旋地转,就连坐都有些坐不稳,更别说怎么去操控方向盘了。她想伸脚去踩刹车但却想不起刹车在哪里。她伸脚去找,怎奈眼前发晕,怎么也找不到。

这样下去的话,非得酿成车祸不可——就在她脑子里闪念的时候,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双臂,接着她感觉到头上放了什么东西上。

“双臂放松。”有人在她耳边说道。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汤川从后座探出身来抓住她的双臂。车子平安无事地笔直前行,眩晕感也彻底消失。

“啊……我已经没事了。”

“找回平衡感了吗?”

“找回来了。”

“好。”汤川说着放开了她的双臂。那辆一度与他们齐头并进的商务车此时已经开到了前边,正在远去。

她感觉到汤川掏出了手机。

“估计你们也都看到了,就是刚才的那辆单厢商务车……嗯,我知道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他挂断电话之后,马上就有一辆轿车从后方超过了薰他们的车,她看见草薙在副驾驶座上朝他们竖起了拇指。紧接着,三辆亮着红色回旋灯的警车从他们身边急速驶过。

“怎么回事?”薰大声问道。

“刚才不是和你说过吗,是请你来帮忙做了个实验。”汤川平静地回答道。

草薙等人在东扇岛出口处成功地拦截了那辆白色单厢商务车。在开着警车前来援助的另一批搜查员的协助配合之下,警方对其展开围追堵截,终于将其逼下高速公路。

由我们来做诱饵,希望你们一等凶手现身就逮捕他——前天,汤川把草薙叫到研究室跟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草薙当时自然是不明就里的。

“我接受采访的目的,就是想向凶手挑衅。”汤川解释道,“‘恶魔之手’是无法锁定特定个人为目标的——我的这句话必定会使凶手感到有伤自尊,从而决定冲着某个特定个人下手。但这样一来,凶手就必须首先并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要对谁下手,还有怎样预告犯罪计划的问题。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在某个网络留言板上写留言了,因为会有被对方本人或者与其关系亲密的人看到留言中的目标姓名的危险,这样的话,势必将会引起一场大骚动。而邮寄则更加困难,因为不清楚是否能在预告信送达之前遇上下手的机会。最后,对凶手来说,要预告自己究竟打算杀害谁,成了极其困难的一桩事情。无法预告,但是却又必须证明‘恶魔之手’拥有锁定特定人物下手的能力,究竟该怎么做呢?我认为凶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也就是说,冲指出‘恶魔之手’的弱点的人下手?”

“因为凶手似乎一直就对我心怀怨恨,所以我认定他会冲着我来。而且我事先还给他下了饵。”

“下饵?”

“就是这东西。”汤川说着指了指电脑显示器上的画面。

画面上显示着帝都大学的主页,而在发布理工系物理专业的最新消息的板块里,上传有这样一条消息。

有关磁性物理与核磁共振发的研究会主持人:汤川学

时间:6月7日下午一点

地点:帝都大学叶山校区2号馆第五会议室

“这是什么?”

“一个学习交流会的通知。只不过这个会议实际上并没有举行。”

“这就是你下的饵吗?”

“想必凶手一定也希望能够掌握我的一些相关信息,理所当然会上网查看帝都的大学主页。那么在他看到这条消息后又会作何感想呢?他恐怕会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哪是什么机会啊?”

“因为叶山校区交通极为不便,从东京出发坐电车去的话,中间还要换乘公交车。一般都会选择开车去,所以凶手应该会认为我也是利用车辆移动。这对凶手而言其实是个绝好的机会。”

“凶手会趁你在车上的时候下手?”

“估计是的。所以我希望到时候能让内海君来开车,等凶手一现身,你们就立刻将他给抓住。”

“等等。你是个普通老百姓,怎能让你来冒这个险的。”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担负这项使命,因为凶手的目标就是我。”

“不是你自己把事情搞成这样的吗?你事先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呢?”

“一找你们商量,你们势必要反对,不是吗?反对倒也无妨,要是能拿出个逮捕凶手的替代方案的话。”

草薙地声嚷道:“警队里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这我知道。正是因为信任你们,所以才主动请缨,要求充当诱饵。”

草薙摇了摇头,望着面前这个大学时代以来的挚友,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心中的那股无法饶恕滥用科学之人的强烈情感。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有着无比灵活的思维,但在身为科学家的生存方式中,却坚持贯彻他那近乎顽固的信念。

“内海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认为最好还是别告诉她。凶手正躲在什么地方监视着我们,让她来演戏的话,很可能穿帮。”

“既然凶手锁定你,但内海岂不也要跟着涉险吗?”

“这我知道,我会保证她的安全。”汤川保证说。

汤川接着对草薙说明了有关“恶魔之手”的真面目以及对付它的办法。尽管草薙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事到如今,早已无法回头。眼下也只能豁出去相信汤川一回。

而现在,操纵着“恶魔之手”的人物就在眼前。

搜查员们从单厢商务车里拖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削男子:额发剪得十分整齐,鼻梁上架着眼镜,面露畏惧之色。相隔一小段距离,也能看出他在发抖。

他不作任何反抗便被搜查员们推进了警车。实在是一出令人兴味索然的警匪戏。

打开单厢商务车的滑动车门,搜查员们不由得发出惊叹之声。草薙凑到他们身后朝车内张望,只见车内安装着一只直径约有五十厘米的中式铁锅似的东西,“锅口”朝向左侧车体,“锅”上接着电线和一台复杂的机器。

正如汤川所推测的一样啊,他心想。

12.

汤川凝视着那份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仅质疑地皱眉。

标题写着“超高密度磁氧记录之磁歪控制相关研究”,研究者姓名是高藤英治,同时也是“恶魔之手”一案的真凶。

“怎么样?”薰问道。

“隐约有点印象。”

“果然没错。”

“不过,”汤川合起资料夹。“我只是出席那场学会,和这个姓高藤的研究者素昧平生,根本不记得跟他结了什么梁子。”

“据高藤说,老师好像挑他的毛病。”

“挑毛病?”

“因为这样,才毁了他想成为科学家的研究之路。”

“等一下!”汤川举起手打断薰的话,紧闭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我确实在那场研究发表会上提问,但不是挑毛病呀。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是什么问题?”

这个嘛,汤川在解释之前先干咳了一声。

“专业知识就算讲了你也听不懂,容我简单说明一下。他的研究很有意思,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得在非常有限的条件下才能发挥功能。关于这一点,他提出的见解是,就未来而言,条件管理应该没什么困难。于是,我针对这个部分提问。我说,若条件管理不难,磁界齿轮应该会比他提出的方式更有效率且价格又低廉。至于磁界齿轮,是我开发的一种高密度磁气记录方式。对此,他的回答大致指出经济性并非他唯一追求的目标。我对这个答案虽然不满意,当场也没提出反驳。问答的过程只是这样。如何?这样也算挑毛病吗?”

“我也不太懂。只是高藤本身似乎这样认为。”

汤川耸耸肩,嗤之以鼻。

“对了,听说您愿意协助鉴识科分析那套设备,负责的同事要我向您道谢。”

“这没什么啦,我个人也有点兴趣。”

“我不知道声音也可以达到那种效果。老师是听完天边小姐的叙述后就想到了吗?”

“我认为应该是用某种方式扰乱平衡感。堀切交流道那起事故的车辆也是一开始莫名其妙地蛇行。另外,这么一来也能解释两国的那起坠楼意外了。就算再怎么老经验,一旦失去平衡感,连站也站不稳。”

“竟然能扰乱人类的平衡感啊。”

“耳朵深处有个叫内耳的器官,专司平衡感。只要刺激这个部位,人就会失去平衡感,问题是施加什么样的刺激。最迅速的方法就是使用电流,不过,要从远处将电流传入人耳中非常困难,所以我才想到是不是利用声音。只要选择适合的频率,就能穿越外耳、中耳,直接刺激内耳。实际上,国外已有这一类会发射音频的音响武器。不过,这么一来又出现其他问题。若歹徒发出这类音频,应该会有很多人受到影响,事实上却没有人发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想到的就是超指向性扩音器。简单来说,是一种将音响以超音波传送到远方的设备,这么一来,声响似乎不会向外扩散,而能精准地传递到正确位置。”

“没错。我和鉴识科人员一起检查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你在行驶中听到不舒服的声响,我坐在后座却丝毫没有感觉。还有,那套装置还设有十二秒会发出电子警示音的定时器。扰乱被害人的平衡感,想必至少需要持续这么久的时间,被害人听到以后才会产生不适吧。”

薰点点头。光听这段解说,大概不能了解实际的感觉。但她已经亲身经历过了,对于“只有自己听得到不舒服声响”的威力,比任何人都能深刻体会。

“休旅车的副驾驶座上不是放了纸箱吗?其实那是空箱。”汤川继续说明,“我只是找个理由坐在后座,因为我如果坐在副驾驶座,就会跟你一样受到‘恶魔之手’的攻击。”

“原来如此。对了,我记得当时正头晕眼花时,老师好像套了一个类似安全帽的东西在我头上,一瞬间让我觉得恢复正常。那是什么呀?”

“这个吗?”汤川从一旁的包包里掏出当时的那个安全帽。

“是啊!”

“口头说明不如亲身体验来得简单易懂。你戴戴看!”

薰接过安全帽戴在头上。

“这样就行了吗?”

“就这样戴着,按下左边的开关。”

薰依照指示动作,结果一瞬间身体大幅倾斜,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咦?这是什么?怎么搞的?”

汤川笑着走到她身边,关上开关。那种感觉也顿时消失了。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刺激内耳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电流。这顶安全帽释放微弱电流传至内耳,可以控制人类的平衡感。刚才设定的是扰乱,不过在你驾车当时,我已事先设定在即使有外界干扰,也能保持正常平衡感的功能。”

“所以才能马上恢复正常啊。”

“要是你方向盘打错,我也很危险啊。”汤川说完后,偏着头纳闷。“不过,这次该算什么罪呢?能以杀人罪起诉吗?歹徒只是扰乱被害人的平衡感,算是伤害致死吧。”

“不,会以杀人罪起诉。”薰说道。

“没问题吗?”

“是的。”她肯定地点点头。“对了,那个超指向性扩音器好像是高藤任职的公司研发出来的,高藤先前还在那家公司担任超音波技术的研发主任。”

“先前啊……,过去式吗?”

“由于公司内部大幅度人事改组,高藤被调离研究部门,他一气之下就辞职了。从时间来看,应该在那之后开始利用‘恶魔之手’作案。”

“辞掉工作以后自暴自弃啊,真窝囊。”

“不,自暴自弃是事实,但原因并不是离职。”

“那是为什么?”

薰轻轻叹息,接着才说:

“原因是他的女友被杀了。”

“咦?有这回事?”

“我们往高藤的住处搜索时,发现先前与他同居的女友下落不明。询问高藤之后,他才透露女友被杀了。”

“谁杀的?”

薰舔了舔唇。

“他说是……汤川老师。”

汤川一脸错愕,瞪大了眼。薰看着他继续说:“高藤是这么说的。”

13.

坐在对面这个叫草薙的刑警,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观察我。这家伙想看穿我的想法,高藤英治心想。你懂个屁!你怎么可能会懂!他在心中暗暗咒骂。

“遗体的身份已经确认过,的确是河田由真小姐。”

高藤沉默不语。废话!他心想。因为是他亲手藏在奥秩父的深山里,警方只是根据他的供述才找到遗体。

“我们已经联络河田小姐的家人。你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吗?听说她三年前为了实现当演员的梦想来到东京,之后有一阵子好像打工糊口,入不敷出;至于近况,连她父母也不太清楚。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

高藤开口:

“大约在半年前,我们在涉谷的剧场认识。当时,我们的座位刚好相邻,她也是一个人,所以就聊了起来……”内心打算侃侃而谈,但一出声气势就弱了,明知不需要使用敬语,却不习惯口出恶言。。

“然后马上就同居了?”

“交往了将近一个月,她就住进我家。她说因为付不起房租,快被赶出来了,于是我问她要不要住我家,她很开心地搬进来。”

当时的由真好可爱,回想过去的那段日子,高藤不禁感觉一阵鼻酸。只要一想到由真在家里等着他,每天就开心德不得了。

岂料好景不常,梦一般的生活瞬间失去色彩,全都是因为公司强行推动不当的人事改组,高藤居然被调离研究部门。

“又不是只调走你一个人呀。因为研究部门缩编,技术人员的人数自然变多。社长未来采取的原则就是走少数精英的路线。根据我得知的消息,超指向性扩音器上好像没运用到你的构想,接下来你就换个环境,到制造部门发挥实力吧。”上司露出轻蔑的笑容说道。

我不是精英吗?“少数精英”这句话重重伤害了高藤。错愕在一瞬间化为怒火,一气之下便写了辞呈。

回家后,他向由真报告此事,也深信她一定会同意,因为她经常把“英治是天才!”这句话挂在嘴边。

谁知道由真一听到他辞掉工作,竟然不屑地说出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你是笨蛋吗?!

“工作还不是都一样?年过三十的老家伙还敢向公司递辞呈?我看你惨了,想当无业游民啊!”

“我只想在认同自己实力的地方工作。”

“好好好,知道啦。无所谓,随便你。”由真说完后,拿起一只旅行袋,开始把自己的衣物塞进去。

“你干什么?”

“看了耶知道吧!我要搬出去,没办法跟你混下去了。既然你赚不了钱,我待下去也没意思,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刚好趁这个时候。”

由真拿出手机开始输入简讯。高藤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心跳越来越快,意识却逐渐薄弱。

“那个,不好意思一再问同样的问题,”草薙的声音将高藤拉回现实。“为什么要杀她?”

高藤全身颤抖,猛摇着头。

“我没杀她……”

草薙一脸不耐烦地抿着嘴。

“骗不了人啦。遗体的颈部有抓痕,那是凶手勒毙被害人所留下的,我们从抓痕里发现残留的指甲污垢,经DNA对比后和你一致。这下子你还想装傻吗?”

高藤垂头丧气,无法再承受刑警严肃的目光。

他还记得由真输入简讯时的背景,等他回过神时,她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自问自答。

如果公司没做出人事调动。如果自己没调离研究部门。不对,打从一开始进入那家公司就是错的!他原本还有其他更向往的公司,应该能被任用。有一家公司对自己在硕士时期的研究相当关注,如果在学会发表,受到高度评价,就能挟着优异的表现进入那家公司。不过,那家公司后来却反悔,对他的研究失去兴趣。

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学会上发生的插曲。

有个姓汤川的家伙,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副教授,居然当场挑我毛病。害我的工作泡汤,从那时起凡事都不顺利。

高藤前一阵子才听朋友提起,媒体争相讨论的T大学Y副教授的真实身份就是汤川。他那个友人也是帝都大学毕业,还洋洋得意地拿出周刊报导影本。高藤向他要了那份报导,用大头针钉在自家墙上,目的就是提醒自己别忘了总有一天要报仇。

当他看着由真的尸体,心里想着“时候到了”,该引发一些让那个人也无力解决的案子,向世人展现自己的优秀实力。

“我再问一次。”草薙说道。“是你杀的吧?”

高藤动了动嘴,上气不接下气。

“全是那家伙害的,一切都要怪汤川。所以……,所以……由真才会死。”

14.

看到草薙把一瓶一公升的“久保田 万寿”放到桌上,汤川的右眉动了一动。相处多年的经验告诉草薙,这是对方情绪波动时的习惯性动作。

“迟早有一天我要正正式式向你表示感谢,这次就先给你带点礼物过来意思一下。”

“我可没有特别指望你道谢,不过这瓶酒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汤川拿起酒瓶,放到了自己的桌下。

“估计内海也已经跟你说过了,凶手杀害了和他同居的女子。说是说同居,但女方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和他长相厮守,不过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就不愁钱花,而且他不在家的时候还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听她的那些玩友说,她本来就打算近期搬出来。然而高藤却似乎投入了真感情。这种类型的人可是最不能招惹的啊。”草薙回想起高藤那张苍白的脸,“总之光凭这起杀人案我们也可以起诉他,更何况他还犯下了‘恶魔之手’的案子。检察官也许会来找你寻求意见,到时候可就拜托你了。”

汤川并不作答,而是背对着草薙冲泡起了速溶咖啡。

草薙挠了挠头,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让你因而卷入到越来越多的离奇案件里去。今后我们会多加注意,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求你别再板着张脸。”

汤川端着两只马克杯走回桌旁。把其中一只递给草薙。

“我可没板脸。我只是怕给卷入到案子离去,怪麻烦的。”

“不是说了吗,我们会尽量避免。不过通过这次的案子,不难看出如今的犯罪正在日趋复杂,用到高科技手段的案例恐怕也会不断增加。碰到这种情况,像你这样的人才还是不可或缺的。今后也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多多协助我们。”

汤川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看似没有答话的意思。

“在此次调查过程中,也调查了不少有关你的情况。”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皱起了眉头:“调查我什么?”

“一句话,就是人际关系方面的情况了。因为我们一度认为‘恶魔之手’是一位对你抱有敌意的科学家,所以我们就进行了一番查问,看看你身边是否存在疑似人物。这也是一名刑警份内的工作。”

“哦?那么结果如何呢?”

“从结论上讲,几乎不存在对你协助警方一事心怀不满的人。为人方面的评价姑且不论,人们对身为科学家的你倒是评价非常高,也显得很尊敬。也就是说,你协助警方办案,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

“等等。”汤川抬手打断了草薙的话,“‘为人方面的评价姑且不论’是什么意思?”

“啊……”草薙摸了摸下巴,“意思是说,先不管这方面的情况。”

“不必姑且不论。我问你,为人方面的评价到底如何?”

草薙叹了口气,回望着稍显气恼的老朋友的脸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是当然——”说着,汤川干咳一声,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不问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只会朝着自己所坚信的道路走下去的。”

“是吗?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大家都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够了。”汤川说着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开始喝马克杯里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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