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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番外集合TXT(望川完结番外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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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云州贪墨案发,一夜之间,官场倾覆。名动长安的玉裴郎裴寂奉旨查案,返京之时,身边却多了一个雪肤花貌的外室。是那犯官之女,沈青葙。从此之后,金屋娇藏,夜夜不空,昔日的端方君子,变成了沉醉在美人帐中的浪子。为她拒绝高门贵女,为她横眉冷对公主的威逼,更为她拿到圣人赐婚,要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世人都道沈青葙命好,一个卑微的外室,居然能嫁玉裴郎。唯有沈青葙知道,当日他是如何步步紧逼,迫她不得不委身相从。他爱她这身皮相,爱她温柔顺从他夺了她,让她从金闺娇女,变成见不得光的外室如今又想娶她,将她永远困在身边。沈青葙不想这么过。赐婚前一天,裴寂拥着怀中人,想着前世求而不得之苦庆幸今生及早下手,终是得到了她。哪知一觉醒来,那个永远对他温柔顺从的小娘子,跑了。——————————————排雷:1. 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2. 成长型女主,先弱后强3. 男主比女主大十岁,外表君子,内里强势4. 架空唐,正剧风

精彩片段

“郎君,”郭锻声音在外面响起,“齐将军砸了刘四娘家,nve杀了一个ji子。”  “齐云缙只怕是被惠妃差遣去云州的,惠妃与东宫一向不合……”跟着是崔白忧心忡忡的声音,“无为,这女郎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为她与齐云缙起争执?”  裴寂微微闭着眼睛,久久不语。  不错,在这时候,在这地方碰见齐云缙,也只能是为了云州那桩贪墨案。  十多天前,圣人接到密报,太子妃的兄长、云州刺史杨万石盗卖义仓储粮,圣人即刻命御史前往云州查察,人刚到云州,义仓便已起火,数百万石储粮化为乌有,还烧死几名管仓的官吏,烧毁附近十数处民宅。

起火之时,杨万石的部属、云州长史沈潜和儿子沈白洛都在义仓,圣人得知后大为震怒,立刻下令将杨万石、沈潜、沈白洛等相干人等阖家押往长安,御驾亲审。  结果杨万石试图逃跑,跌破了头,昏迷不醒,沈白洛又杀死两名抓捕的武侯,自己也被重伤,生命垂危,因此一行人至今还滞留云州,无法启程。  消息传到长安后,原本准备避嫌不问的太子察觉有异,命他和崔白带领亲卫,立刻赶往云州探查。  裴寂心中突然一动,垂目看向怀中的沈青葙。  他素来过目不忘,犹记得来此之前看到的卷宗中,提及沈潜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十一娘,在抓捕时逃脱,下落不明。  她姓沈,看起来似乎是及笄之年。  “郭锻,”裴寂扬声问道,“你方才过去刘四娘家时,可曾问过这女郎的来历?”  “问过,”郭锻应声答道,“四天前被人装在麻袋里卖进来的,卖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长安口音。”  四天前。算算时间,恰好对得上。  是她吗?  裴寂看着她,她比方才安静了许多,软软地靠在他胸前闭着眼睛,似乎要睡着的模样,想来那解药已经起效,克制了她体内的毒。  可她娇嫩的嘴唇依旧含着他的拇指,偶尔一动,像是温存吮吸一般,带起他一阵阵不由自主的颤抖。  沈青葙,云州案。  裴寂屏着呼吸,抽走了拇指。  却又下意识地攥了拳,将拇指紧贴着手心,牢牢藏好。  他将她半躺半靠地放在车厢中,盖好绯衣,撩起车帘钻了出去,郭锻连忙递上一件外袍给他披上,裴寂翻身上马,沉声道:“连夜赶往云州,明天一早进城!”  二更时分,一行人在距离云州五十里处一个破庙里落脚,佛前的琉璃灯摇摇晃晃地照着,裴寂合衣睡在干草上,在乱梦中苦苦挣扎。  依旧是安邑坊的大街,龙首渠的一条支流从坊墙下缓缓流过,她握着匕首的柄,毫不留恋地对他说:“裴寂,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他怔怔地问她:“沈青葙,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不远处一辆七宝香车,车边等着个男人,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裴寂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只能看见他紫衣乌靴,腰间金鱼袋明光耀眼。  即便是在梦中,嫉妒不甘仍旧那么强烈,裴寂拼尽力气想要追上去,可脚步怎么也迈不动,只能看见鲜血顺着匕首的刃,一滴滴落在黄土地上。  裴寂在极度的痛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就睡在旁边的干草堆上,眉头舒展,红唇微翘,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颊上投下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没有梦中那激烈的爱恨,她此时神色安详,像笼在圣光中的菩萨。  左胸处越发疼得难耐,裴寂蹙眉扯开衣襟,映着昏黄的灯光,突然发现心口上多出了一个暗红的斑。  模样形状,就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位置又恰恰在梦里她捅下匕首的地方。  裴寂怔住了。他记得清楚,在此之前,并没有这么一个斑。  他迟疑着伸手摸了一下,手指触到的地方光滑平整,并不是伤疤,只是一个红斑。  可在这一连串的怪事之后,这个斑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所见到的,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  裴寂沉沉地吐着气,半坐起来,去看沈青葙。  他梦见的,是与她的前世吗?  她亲手伤他,是为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是谁?  像是被他惊动到,沈青葙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目光触到裴寂,她在片刻的怔忪后急急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绯衣在慌乱中滑下,她猛然发现自己穿着男人的衣袍。  昏晕前的一幕瞬间划过心头,沈青葙一张脸顿时变成煞白,他知道她是谁,她中了媚毒,她如今,穿着他的衣服。  绝望是无底的深渊,拖着她不停向下,却在这时,又听他低声叫她:“沈十一娘。”  最后一丝侥幸随之破灭,他果然知道她是谁。  她没能逃出去。  沈青葙交叉双臂护在身前,止不住地颤抖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耳边听到她的答复,裴寂犹自不敢相信,追问道:“闺字青葙?”  耳边再次听见她低低答应声,裴寂沉默了。  竟然真的是她,沈家十一娘,沈潜那个逃脱了的女儿。  难道他与她,真的是前世夙缘?  琉璃灯光焰摇晃,佛龛后睡着的崔白呼吸绵长,却在此时,突然见她转头看向庙门,神色绷紧了:“郎君,有人马正往这边来!”

下弦月躲进了乌云里,人噤声马衔枚,趁着漆黑一片,悄悄包围了破庙。  齐云缙一抬手,发下了命令:“除了那个女娘,一个不留!”  数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冲进破庙,齐云缙一跃掠上屋顶,从破洞中向下一看,琉璃灯还亮着,地上铺着干草,却没有一个人。  齐云缙神色一变,立刻道:“撤!”  话音未落,庙后的树丛中响起了裴寂的声音:“齐将军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原来,他早有防备。齐云缙沉着脸跃下屋顶,树丛中亮起数支火把,裴寂与崔白并肩走了出来,身后是十几名带甲持刀的太子内率府兵,郭锻并不在其中。  齐云缙的目光落在沈青葙身上,她穿着宽大的男人袍服,低着头苍白着脸,神色恍惚着跟在裴寂身后。  竟便宜了他!齐云缙阴鸷的目光盯着沈青葙,没有说话。  他在权衡。裴寂有了防备,若此时动手,万一不能全部灭口,后患无穷。  但,他毕竟比裴寂多出这么多人手,说不定能全部灭口。  像是看破了他的打算,裴寂很快说道:“得知将军要来,在下已命郭锻赶往云州驿,知会驿丞洒扫相迎。”  风声已然走漏,今夜注定无法成事。齐云缙的目光转回到裴寂身上,冷冷说道:“裴三郎,再会。”  他又看了沈青葙一眼,抬手一挥:“走!”  数十人顷刻间走了个干净,崔白松一口气,脱口道:“好险!”  看齐云缙的架势,分明是想暗中下黑手,若不是裴寂及时叫起他们,只怕糊里糊涂就做了异乡的冤鬼。崔白心有余悸,低声问道:“无为,你怎么知道齐云缙要来?”  “不是我,是她。”裴寂看向身后的沈青葙,“她听见有人马的声音往这边来,我便让郭锻出去探查,这才发现齐云缙想要暗中偷袭。”  “她?”崔白吃了一惊。  裴寂是半柱香前叫醒他的,算算脚程,那时候齐云缙至少在几里之外,那女郎居然能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崔白看着沈青葙,半信半疑:“女郎能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沈青葙抬头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前情形尴尬,崔白并不曾细看过她的模样,此时被她横波一顾,只觉得像是突然撞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水里,清冷冷又软绵绵,崔白不觉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时,裴寂忽地横身挡在中间,道:“进屋再说。”  崔白回过神来,再看裴寂时,才发现他目光中竟有几分戒备的意味,崔白心里一动,转身往破庙里走去。  “郎君,”郭锻的身形从远处黑暗中冒出来,几个起落后已经来到近前,低声向裴寂说道,“齐将军往云州去了。”  崔白停住步子,回头问道:“要么我们也连夜赶路?”  “不,”裴寂迈步走进庙里,“齐云缙来者不善,须得加倍小心,夜路走不得。”  他就着琉璃灯的光亮,匆匆写下一封信函,交给另一名心腹魏蟠:“速去太原,呈交河东副节度使杜公帐下!”  河东副节度使杜忠思,与霍国公齐忠道齐名的另一员骁将。沈青葙坐在横倒在地的金刚旁边,一颗心越来越沉。  云州一案,牵扯到东宫和霍国公府,如今再加上杜忠思,沈家只是小小官吏,卷在其中,生死难料。  哥哥拼死救出她,指望她能把消息传出去,求得援手,可她至今毫无进展,还遭人暗算……  沈青葙脸上一白,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口,却在这时,听见裴寂声音极低地说道:“离开那里后,我就给你服了解药。”  沈青葙心头一松,明白他是在告诉她,他并没有对她如何,心底生出一丝感激来,轻声道:“谢郎君。”  裴寂看着她,无端便想起她香腮红唇,紧贴偎伴的滋味,心中一荡,转开了脸。  跟着听见她问道:“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鄙姓裴,”裴寂回过头看她,低声道,“单名寂。”  裴寂。沈青葙知道这个名字,全家人里头,除了阿娘,数她最熟悉各家谱系,裴寂,字无为,出身河东裴氏冼马房,平阳侯、中书舍人裴适之第三子,现任太子中允,风度高标,在长安被称作玉裴郎。  据说他是太子的嫡系,那么,他应该会帮着太子妃的兄长杨万石,也就会帮着沈家?沈青葙心中生出希望,眸子也亮了起来:“裴中允是为了杨刺史来的?”  裴寂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说出他的官职,也能猜到他来的目的,他低头看她,语声轻柔:“我奉太子之令,前来查访云州义仓失火案,沈娘子身在其中,可知道什么内情?”  “我……”沈青葙犹豫一下,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临出逃时阿耶的确跟她说过一些事,可她眼下,并不能确定裴寂是否可信。  裴寂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有所隐瞒,萍水相逢,她不信他,也在情理之中,裴寂略一思索,岔开了话题:“沈娘子隔得那么远,如何听得出齐云缙要来?”  “我自幼便是如此,只要有一丁点儿声音,老远就能听见。”沈青葙道,“后面学了琵琶,就越发听得真切了。”  裴寂恍然,原来,是学琵琶的,她手指上那些薄薄的茧子,想来是镇日里拨弄琵琶弦留下的。

沈青葙的目光却突然触到他搭在膝上的手,白纱中单的袖口微微露出来一些,白底子上沾着一抹红,是她口脂的颜色。  凌乱的片段倏忽浮上心头,他握着一窝水,凑在唇边喂她,她低头饮尽,嘴唇挨着他手掌的边缘磨蹭着,han住了他的拇指。  沈青葙低呼一声,捂着脸背过身,眼睛一下子湿了,羞耻得抬不起头。  裴寂后知后觉地看见了袖口上的口脂,想要藏起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藏。  琉璃灯的芯子爆了一下,四周安静的很,间或能听见卫士巡逻走动的声音,裴寂不知第几次回想起白日里与她偎抱痴缠的一幕,耳边忽又听见她低低的声音:“郎君可知道我家人的情形?”  裴寂转头看她,她正仰着脸看他,一滴泪欲滴未滴垂在腮边,让他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沈青葙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强忍着羞耻又开了口:“郎君?”  裴寂转过脸,低声道:“令尊的情形我不清楚,令兄似乎受了伤。”  那夜沈青葙跳出别院后窗时,原是恍惚看见有武侯刺伤了沈白洛,此时得到回答,眼泪立时滑了下来,哽咽着问道:“我哥哥,他要紧吗?”  裴寂收到的消息,是说沈白洛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可她这么伤心,裴寂便没有实说,只道:“正在救治。”  崔白在边上听了多时,终于听出竟是沈潜那个出逃的女儿,心绪复杂中递上一方帕子,道:“沈娘子,擦擦泪吧。”  却被裴寂一伸手,拿走了帕子。  他不想她用别人的东西,正要取自己的,她却抬手擦了泪,起身向他福了一福:“郎君,我朝律令,罪不及出嫁女,我已经定了亲,按律来说,沈家一切罪责都与我无关,郎君可否网开一面,放我离开?”  裴寂吃了一惊。  方才她失声痛哭,显见对家人十分挂念,怎么一眨眼间,就变成了这幅态度?  她宁可不顾沈白洛的伤势也要离开,莫非是得知重要的内情,着急要去告诉谁?  她特意提了定亲,莫非,她是想去寻未婚夫婿?  是梦里那个紫衣男人吗?  裴寂迟迟没有回答。  崔白坐在边上,探身去看沈青葙,她穿着宽大的男人袍服,越发显得弱不禁风,她眸子里的哀愁那样浓,让崔白一颗心也不觉酸楚起来,于是轻叹一声,道:“你走吧。”  沈青葙喜出望外,连忙敛衽向他行礼,道:“谢郎君!”  她担心沈白洛,担心到了极点,却又知道,此时回去无非是把自己也陷进去,于沈白洛的伤势毫无帮助,但若是按原计划到长安向韦家求助,说不定还有转机。  毕竟,姑丈韦需在户部主管仓储,京兆韦氏又是世代簪缨的高门,只要韦家肯出头,一定能找出失火案的元凶,洗清沈家的冤屈。  沈青葙向崔白行完一礼,跟着转向裴寂:“两位郎君的恩情,异日定当报答!”  她起身正要离开,裴寂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  “慢着,”他盘膝坐地看她,声音沉沉,“你不能走。”  几乎是一刹那间,他便拿定了主意。他不能让她走,至少,不能让她去找她那个未婚夫婿。  他告诉自己,之所以拦着她,是为了问出她的实话,找出云州仓失火的真相,可他心里也清楚,这理由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他是为了什么?裴寂不愿细想。  衣袖被他牢牢抓在手里,沈青葙一颗心沉到了最底,又听裴寂说道:“沈娘子,齐云缙今天吃了亏,必定不会罢休,若是我放你离开,你一个单身女子,只怕凶多吉少。”  齐云缙阴鸷的神色在眼前一闪而过,耳边似乎响起了纱衣在他手中撕裂的声音,沈青葙瑟缩了一下。  齐云缙,霍国公、辅国大将军齐忠道第二子,现任右卫中郎将。齐忠道自圣人在东宫时便跟随效力,多年来恩遇不断,齐云缙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前年齐忠道率军与奚怒皆部作战,齐云缙为先锋,以连珠箭射杀奚怒皆大将,被圣人亲口褒奖,特赐金紫。  但,她之所以知道齐云缙,却是因为他在长安的名声。锦雕二郎,出身豪贵,好色狠辣,家僮触怒他,被他用铁钩穿透胸背挂在树上拷打,三天后才气绝而亡,左补阙乔知之与侍婢碧玉两情相悦,情同夫妻,却被齐云缙抢走碧玉,更罗织罪名,杀死乔知之。  沈青葙想着他在杨四娘家毫不留情的一撕,想着方才在庙外他死死盯着她的目光,一张脸越来越白。  齐云缙,不会放过她。  裴寂抓着她的衣袖,语声低缓:“先跟我去云州,令尊与杨刺史之事,我会尽快查明真相。”  巳初时分,沈青葙跟着裴寂一行,勘合公验,进入云州城。  车帘卷起半边,沈青葙看着熟悉的道路,恍如隔世。  数日之前,她还是不知忧愁的金闺娇女,如今阖家得罪,她独自飘零,几时才能洗清冤屈,救出爷娘和哥哥?  “郎君,”道旁一个女子突然低呼一声,抓住了身边的男子,“前面车子里的,好似是青娘子!”

多日不曾落雨,夯得结实的黄土大道上浮了一层土灰,车马经过时便纷纷乱乱扬起来,扑得道旁的人一头一身。

  可韦策顾不得去掸,只急急追着刚过去的牛车,想要看清楚车中坐着的究竟是不是他心里念着的那人,刚追出几步,跟随牛车的卫士中便走出一个青巾包头的男子,拦住了他:“郎君请留步。”  韦策不得不停住步子,急急问道:“车中坐着的,可是沈家十一娘吗?”  男子神色冷淡,看着他没有说话。  韦策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忙解释道:“在下姓韦,长安来的,沈十一娘乃是我的表妹,几天前与家人失散,我十分担心,正在到处寻找。”  男人看他一眼,道:“郎君稍候片刻。”  他转身离开,向为首一个乘马的绯衣人身边走去,韦策看他的模样似乎是要去向家主请示,忙跟着向前走了两步,心中不觉欢喜起来,会是她吗?  牛车晃悠悠地向前走着,郭锻站在裴寂马前,回头望着韦策,低声道:“长安来的,说是沈娘子的表兄,姓韦。”  户部郎中韦需的儿子,她的未婚夫婿,韦策。裴寂向后一望,当先看见淡黄袍的下摆处,露出一双乌皮六合靴。  乌靴。是他?  裴寂的目光在那双乌靴上又停了一息,回过了头:“休再让他跟着。”  他催马跟上牛车,伸手放下了车帘。  熟悉的街景一下子被挡在了帘外,沈青葙犹豫着,到底没有再去揭帘子。  韦策满心期待,直到郭锻转回来,沉声向他说道:“郎君请止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没有?韦策心中失望,却又不甘心,想要追过去看个仔细,郭锻横身拦住,神色肃然:“郎君请自重,车中乃是女眷。”  韦策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辆牛车摇摇晃晃的,往驿馆的方向去了。  “郎君,”阿婵走近来,柔声道,“也许是奴看错了,那车里的人容貌虽然像青娘子,但穿的是男人的衣服,也许不是她?”  “那她,到底在哪里?”韦策望着看不见头的大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到底在哪里……”  他是两天前从长安赶过来的,原本是想当面见见沈潜一家人,弄清楚个中原委,没想到即便他搬出了京兆韦氏的名头,又拿出父亲的名帖,押解涉案人员的侍御史周必正还是不肯让他探监,紧接着小婵又找过来,告诉他沈青葙六天前就失踪了。  韦策心急如焚,一边打发家僮往长安去报信,一边在云州城里城外到处寻找,可整整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沈青葙的消息。  六天了,她到底在哪里?  阿婵哀哀地哭了起来:“都是奴没用,那天夜里奴头上挨了一棍子,晕了过去,等醒过来时,青娘子已经不见了,郎君,奴就怕,就怕青娘子被歹人……”  “别说了!”韦策打断了她。  他心里突突乱跳,一个弱女子,又那样美貌,若是落在歹人手里,结果可想而知。可他又盼着,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她会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像从前那样笑盈盈地叫他,策哥。  “郎君说得对,青娘子不会有事的。”阿婵忙忙地擦了眼泪,“要么再顺着进京的官道找找?也许青娘子已经往长安去了。”  “再等一天,”韦策长叹一声,“如果明天父亲和外祖父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我立刻往别处去找。”  他望着牛车消失的方向,拿定了主意:“我再去求求周御史,无论如何,都得见一见舅父。”  云州驿中。  先期赶到云州打探消息的裴氏门客黄绰匆匆走进来,向堂上坐着的裴寂和崔白行了一礼:“三郎君,崔舍人。”  裴寂起身还礼,问道:“杨刺史如今怎么样?”  黄绰向左右看了一眼,裴寂会意,挥手命仆从都退出门外,黄绰这才上前,压低了声音:“杨刺史撞破了头,还没清醒,不过郎君,某查证过,一直到周必正进刺史府时,杨刺史都还在官衙中,并没有逃跑拒捕的迹象,某还听说,当时有人叫救命,据说是杨刺史的声音。”  裴寂原本就有的怀疑更深了。杨万石出身世家,又是太子妃的胞兄,应当很清楚他一身牵扯着杨氏族人和太子妃的前途,何至于拒捕逃跑?又何至于跑得这么没章法,抓捕的人员都进了门,他才想起来要跑?  裴寂思忖着,又问道:“义仓的事可查出眉目了?”  黄绰道:“杨刺史盗卖的义仓储粮,一多半以低价卖给了一个胡人商贩安义克,周必正已经抓捕安义克,拿到了来往的账目。”  “什么?”崔白吃了一惊。  他原本还抱着希望,盼着盗卖储粮一事只是谣传,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杨万石盗卖官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么烧毁义仓就很可能是杨万石为了销毁证据而做下的。

两罪俱发,那就绝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事情了,只怕连太子也没办法转圜。  裴寂看他一眼,沉声道:“有人证有账目,也未必就是事实。”  他虽这么说,却也知道此事棘手,太子虽然对杨万石在云州的行径全不知情,但杨万石到底是太子妃的嫡亲胞兄,此事一旦坐实,太子绝脱不了干系。  圣人近年来独宠惠妃,朝野早有传言说圣人想要废掉太子,另立惠妃的儿子纪王为储君,若是这时候杨万石出了事,惠妃一党必然会以此为契机,攻击太子,动摇储位。  该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裴寂思忖着,又问道:“失火一事,可查出了内情?”  黄绰的声音越发低了:“沈潜的儿子沈白洛在云州折冲府任职,失火当天奉上官之命带一队府兵往义仓去换防,沈潜则是与仓曹参军胡延庆一同前往义仓清点账目,几人刚到不久,义仓就失火了,胡延庆和两名府兵被当场烧死,十几人烧伤,不过沈潜父子两个都没有受伤。”  裴寂听出了蹊跷。火势既然严重到死伤十数人的程度,为何沈潜与沈白洛都毫发无伤,难道这火生了眼睛,专会避开他们?  “沈潜之妻杨氏,与杨刺史同出扶风杨氏,是以沈潜与杨刺史一向来往亲密。”崔白皱眉说道,“无论失火与杨刺史有没有关系,只要沈潜有问题,外人都会觉得,他是受杨刺史指使。”  裴寂点头道:“不错。”  棘手之处正在于此。盗卖储粮虽然严重,但只要能填补亏空,再加上各方斡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但火烧官仓,致使官吏丧命,却是不可恕的重罪,是以此案的要紧处,不在于盗卖,而在于放火。  裴寂又问道:“你可曾见到沈潜父子?起火时的情形他们怎么说?”  黄绰摇头:“某没有见到他们,周必正把人看得死死的,不准任何人探视,但某听说,沈白洛伤得极重,只怕捱不过这两天。”  裴寂心里一紧,眼前瞬间闪过沈青葙落泪的脸,问道:“能不能救?”  “现在见不到人,什么也办不成。”黄绰苦笑道,“郎君,还有一事,齐云缙今日一早进城,先去见了杨刺史,之后去见沈潜,至今还没出牢房。”  裴寂心下一沉。并没有消息说齐云缙奉旨查案,他带的人也只是健壮家丁,并不是右军府兵,可见的确不是来办公差,可周必正居然放他进去了——要么是畏惧惠妃和霍国公府的势力,不敢得罪,要么就是,周必正根本就是这两方的人。  裴寂站起身来,向崔白说道:“子墨,你拿东宫令牌,先往府衙探监,我有些事要问问沈娘子,随后就到。”  牢房中。  沈潜跪在铺满尖锐碎石的地上,脖子上锁着重枷,枷上又压着几块青石,压得他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两条腿更是疼得像要断折一样,沈潜嘶声说道:“齐云缙,你私刑拷打朝廷命官,没有王法了吗?”  齐云缙萁踞坐在牢房前,轻蔑一笑:“跟某讲王法?沈潜,你头一天知道某么?”  沈潜想到长安城中连皇亲国戚也得避让他父亲三分,口气不觉软了:“齐将军,起火时我被打晕了,什么也没看见……”  “再加两块。”齐云缙打断了他,“你沈家一门老小几十口人,沈潜,你最好想清楚些。”  狱卒立刻往枷上添了两大块青石,沈潜被压得扑倒在地,脸撞在碎石上,鲜血淋漓,可没等他喘口气,狱卒一把拽起他,捡起掉落的青石一块块往枷上摞着,耳边传来齐云缙阴沉的声音:“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还是想不清该怎么说,这枷以后就别摘了。”  沈潜眼睛里充了血,脑子里嗡嗡直响,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要爆开,喷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模糊的目光触到齐云缙阴鸷的面容,沈潜一阵绝望。  已经六天了,韦家的人没来,东宫的人也没来,就算他被齐云缙弄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更何况他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妻儿老小,他根本算不上太子的亲信,又何必为太子送命?  枷上又压下一块大石,沈潜扑倒在地,断断续续说道:“是,杨万石放,放的火,是他……”  “来人,”齐云缙站起身来,“画押!”  狱卒拖着沈潜签字画押,齐云缙迈步向外走去,一名仆从迎上来,低声回禀道:“郎君,裴中允与崔舍人来了,住在馆驿,那个女娘也跟着。”  很好,都来了。齐云缙微微眯了眼,道:“看紧了,别让那女娘跑了!”  云州驿中。  裴寂转过长廊,走向后房,推开虚掩的门,沈青葙闻声站起,带着点局促叫他:“裴郎君。”  她正在梳头,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握着头发,鸦青色的头发太多太密,从指缝里溜出来,拂在脸颊边。  裴寂眼前闪过一副画面,她浴后娇懒,湿着头发坐在他怀中,他拿着布巾给她擦,一低头时,咬住一丝沾在她唇上的发。  裴寂在恍惚中伸手向她,低声唤道:“青娘。”

像死灰复燃,春草复生,裴寂心中迅速升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爱意,一时间情难自已,恍惚着向她越走越近,声音越来越低:“青娘。”  他神色太暧昧,唤她的语气太缠绵,沈青葙在片刻的怔忪后,急急向边上闪躲,不安地叫他:“裴郎君。”  不,她不该这么生疏地叫他郎君,她一向都是叫他三郎,她心爱的裴三郎。裴寂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再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拈沾在她颊上的头发。  却被她急急躲开,于是他的手指便蹭着她的耳廓,挨着她的发丝一晃掠过,终究是落了空。  肌肤相接的刹那,带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颤栗,裴寂又有了那种溺水般的感觉,喑哑着声音叫她:“青娘。”  他越逼越近,沈青葙无处可躲,身边是桌,身后是墙,身前是他,她被他禁锢在这狭小的方寸间,眼看他黝黑的眸子越来越近,越来越低,沈青葙在极度的窘迫中生出一丝怒意,忽地停止躲闪,高声叫他:“裴中允!”  爱欲被瞬间打碎,裴寂停住步子,低头看她。  她薄面含嗔,红唇紧抿,凛然不可侵犯,这模样让他想起安邑坊前,她毫不留情那一刺。  心口突然疼得无法忍受,裴寂捂住左胸,一连退开几步。  她终归还是,抛弃了他。  而且已经,忘记了他。  沈青葙乍得自由,忙紧走两步,打开了门。  她在防备他。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人?他若是浮浪子弟,昨日那般情形,他早就要了她。爱意消褪,裴寂沉声道:“沈娘子,我这就去见令尊,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青葙想不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个,一时忘了其他,急急道:“可否带我一起去?”  话一出口,看见他冷淡的神情,沈青葙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低了头:“裴郎君,我,我担心家父母,想去看看他们。”  许久得不到回答,沈青葙抬起头,正对上裴寂沉沉的眸子,瞳孔又黑又深,像不见底的深渊,盛满了她看不明白的情绪,沈青葙心中一动,在窘迫中蓦地又生出一丝熟稔,试探着叫了声:“裴郎君?”  裴寂转脸看向门外,道:“怕是不行。”  他语气淡漠:“虽说罪不及出嫁女,但义仓之事你是人证,令兄拒捕伤人时你也在场,一旦你露面,周御史必定会拿住你押往京城,到时候我也没法子回护。”  “我不怕,”沈青葙上前一步,带着几分哀恳说道,“我既然回来了,那么就与父母兄长一道,有什么罪责,我情愿承担!”  裴寂回头看她,道:“令尊把身家性命押在你身上,令兄牺牲自己的性命助你逃跑,你就是这么意气用事么?”  沈青葙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这许多内情?  裴寂观察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沈潜把内幕告诉了她,可她至今还在隐瞒,说到底,她根本不信他。  心中生出一股不平,裴寂转过脸,道:“你是觉得,韦家会救你们?”  他语声平淡,沈青葙却无端觉出了一丝嘲讽,抬头看着他,迟疑着说道:“姑丈与家父一向交好……”  “已经十多天了,”裴寂打断了她,“消息早在长安传开,韦郎中身居要职,若是有意相救,早该有所安排,可据我所知,韦郎中近来托病告假,闭门不出。”  沈青葙吃了一惊,想要继续追问,可他眼睛一直看着门外,并不看她,分明是不想再听她说,沈青葙一阵难堪,鼻尖便酸涩起来,踟蹰着说道:“我……”  他救了她,还在那种情况下保住了她的清白,况且玉裴郎,又是名满天下的君子,她应该相信他的,可方才他的行为太古怪,沈青葙有些怕,总觉得他灼灼的目光像无底深渊似的,要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话就在嘴边,她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信他?  忽然又听他问道:“或者你在等你那未婚夫婿?”  沈青葙脸上一红,低下头没有回答,耳边听见他冷淡的声音:“韦策已经来了。”  “他来了?在哪里?”举目无亲中突然听见韦策的消息,沈青葙喜出望外,“郎君,我想去找他。”  她脸上的惊喜那么明显,刺痛了裴寂的眼睛,裴寂看着她,很快答道:“好。”  他迈步往外走,道:“我马上要去牢房,让郭锻安排你们见面。”  他跨出房门,忽地又回了头:“令兄受了重伤,命在垂危。”  沈青葙脑中嗡一声响,追出去急急叫他,“裴郎君!我哥哥……”  她想求他救人,可他没有回头,丢下她径自向外走去,沈青葙浑身冰冷,捂住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都怪她没用,哥哥拼了性命救出她,可她什么也没做成,白白连累了哥哥。  “沈娘子,”郭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近前,“某这就去请韦郎君过来相见。”  沈青葙忍着泪,用力点头。策哥来了,他肯定能想法子治好哥哥,他肯定有法子!

客栈中。  家仆刚从包裹中取出韦需的信,韦策便一把抢过,急急拆开,白纸锋利的边缘把手指划出一条血口,韦策顾不得,只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飞快地去看内容。  信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事不可为,见字速回。”  韦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看了又看,还是那冷冰冰的八个字,事不可为,见字速回。  “郎君,阿郎怎么说?”阿婵柔声问道。  “大人让我回去。”韦策拿着信纸,心中一片冰凉,“为什么?”  难道事情真的无可挽回,父亲已经决定不插手?可那是舅父,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一家人啊,父亲怎么忍心!  韦策手抖得拿不住信,喃喃说道:“不行,我不回,我再去求见周御史!”  “郎君方才在府衙门前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阿婵含泪说道,“郎君这般受辱,奴看在眼里,心里难受的紧。”  “不妨事,只要能救出舅父,我就算脸面扫地,也不算什么。”韦策叹着气说道,“倒是难为你一片忠心,一个弱女子,为了你家主人,连日里辛苦奔波。”  “郎君,奴,奴有些话……”阿婵走近一步,仰脸看他。  门外忽有人叫了声:“韦郎君。”  韦策抬头一看,却是早晨城门前那个青巾裹头的男人,正要问时,那人已经进了门,低声道:“沈娘子在驿馆中,请韦郎君过去相见。”  “十一娘?你是说十一娘?”韦策喜出望外,“她没事?”  “家主人救了沈娘子,”来人道,“家主人请韦郎君谨慎些,若是走漏了风声,沈娘子危矣。”  韦策忙住了嘴,可一颗心飞扬着,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只管飞快地向外走去,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忙又回头向来人道:“还未请教尊驾姓名?”  “草莽之人,贱名不敢有污君子清听。”来人很快跟上,道,“家主人姓裴,官居太子中允。”  “裴中允?太好了!”韦策脱口说道。  裴寂他是知道的,出身清贵,七岁举神童,十四岁入弘文馆,十七岁举进士,再选博学宏词科,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做到了正五品的太子中允,非但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而且深受太子倚重,在东宫僚属中举足轻重。  青妹竟被他救了!  “太好了,太好了!”韦策喃喃自语着,只要他肯插手,沈家就有救了!  府衙中。  崔白拿着令牌,已经说了多时,周必正却只有一句话:“杨刺史乃太子妃胞兄,东宫理应避嫌,便是殿下亲自来,下官也不能从命!”  “周御史。”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必正听出来了,裴寂,这人比崔白,却是难缠得多。周必正站起身来,不等裴寂开口便先说道:“裴中允若也是为了义仓之事,那就请恕下官不能从命。”  “不,”裴寂迈步走了进来,“我是来找齐云缙将军的。”  他慢慢说道:“齐将军卯正二刻入监房,在杨刺史处停了半刻钟,之后去沈长史处,午正方出,齐将军非是奉诏,亦非涉案之人,周御史,齐将军如何进去的,我也想如何进去。”  周必正万没想到居然走漏了风声,若是被他参上一本……周必正沉着脸,半晌才道:“一刻钟时间,快去快回。”  “一刻钟太少,我大约,还要再来几次。”裴寂拱手一礼,道,“多谢明公。”  他转身离开,当先进了杨万石的牢房。  杨万石头上裹着布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裴寂叫了几声,见他始终没有知觉,跟着便去了沈潜的牢房中。  沈潜从前也曾在京为官,大朝会时却是见过裴寂的,此时哑着嗓子叫了声:“裴中允。”  裴寂见他没有一丝欢喜,便知道不好,又见他脸上血痕新鲜,便近前问道:“他们动了私刑?”  沈潜低着头,涩涩地说道:“你怎么才来?”  “我既来了,事情就还有转机。”裴寂又近前一步,低声道,“令爱现在我处,一切安好,长史勿念。”  “十一娘?”沈潜吃了一惊,“她怎么会跟你在一处?”  “详情容后再说,”裴寂道,“沈长史,失火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云缙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沈长史。”

沈青葙在无比的煎熬中,终于等到了韦策。  他小跑着奔向她,老远就叫:“青妹!”  沈青葙迎上去,眼睛热热的,怀着无数期待,柔声叫他:“策哥,你终于来了!”  韦策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我没事,”沈青葙强忍着泪意,急急问道,“姑丈让你来的?姑丈他怎么说?”  韦策在无比的欢喜中,被这一问突然拉回了现实。父亲的态度,代表着韦家的态度,他们不准备插手。  该怎么对她说?  韦策迎着她殷切期盼的目光,很想说些让她宽慰的话,可他一向又是不肯骗她的,终于还是实话实说:“青妹,事情可能有些棘手,我刚收到父亲的信,他要我回去。”  “回去?”沈青葙心中一凉,松开了他的手,“姑丈他,不管我们么?”  “不会的,你放心,”韦策忙又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语声恳切,“我这就写信再问问父亲,父亲一向很疼你,也许他正在想法子,也许有别的什么缘故,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出舅舅!”  沈青葙突然明白了裴寂那时含而不露的嘲讽,他早料到韦家不会帮忙,他在笑她,笑她痴傻愚笨,根本看不透人心。  满心的热切顿时都变成凄凉,沈青葙慢慢抽出手,轻声道:“策哥,你见过我阿耶了吗?”  “我去过几次,周御史不肯放我进去。”韦策看着她失望哀伤的模样,比自己希望落空还要难受,忙道,“你放心,我这就再去求他,无论如何,今天都一定要见到舅舅!”  竟是连面都不曾见到。裴寂淡漠的神色重又出现在眼前,沈青葙蓦地生出一个念头,他一定有法子让她跟家人见面的,他一再向她追问失火的隐情,也许,他是需要一个保证,需要她把沈家的底细交出去,需要牢牢捏住她的把柄,他才会帮她。  原来无论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青妹,”韦策见她只是怔怔的不说话,越发担心,忙道,“你别怕,我这就去想法子,一定有法子的!”  “只怕我哥哥等不得。”沈青葙涩涩说道,“我听说,哥哥他快要死了。”  “什么?白哥怎么了?”韦策并不知道沈白洛的情形,吓了一跳。  “他送我逃走时受了重伤。”沈青葙的嗓子哽住了,抬手捂住眼睛。  阿耶只是想让哥哥逃走,可哥哥硬是拼上自己,送走了她。  裴寂早就知道哥哥的伤势,他昨天没说,偏赶在今天问过她之后才说,一说完又立刻离开,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是要让她自己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是继续犹豫等待,还是向他投诚,交出底细。  他要确保对太子有益,确保能掌握沈家时,才会帮她。  “青妹?”韦策焦急的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别怕,我这就去想法子,我去求周御史,求裴中允,我一定能想出法子!”  沈青葙看着他,再没有比此时更清楚,他没有法子。  他只是国子监生,最大的依靠便是韦家,一旦韦家决定不管,哪怕他豁出去一切,也帮不了她。  沈青葙在一刹那间拿定了主意,把实情告诉裴寂,投靠太子。  牢房中。  裴寂看向齐云缙,道:“齐将军,幸会。”  齐云缙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这牢房如今也是市集一般,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他眼睛盯着沈潜,一步步走近了,忽地一笑:“沈长史,阿团和她儿子托我向你问好。”  阿团?是谁?裴寂看向沈潜,就见他微微张着嘴巴,原本委顿愁苦的脸上掠起一丝激动,但很快又低下头,嘶哑着声音说道:“裴中允,该说的我都已经对齐将军说了,你走吧。”  裴寂心知有齐云缙在,今天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转身离开。  沈白洛的牢房在最远的角落里,裴寂进去时,就见沈白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满身污血,裴寂略知医道,见他的模样似乎是发热,忙伸手搭上脉搏,皮肤接触时,只觉得热得烫手,忙道:“来人,给他请大夫!”  “前几天看过了,伤在心肺,又是咳血又是高烧不退的,没救了。”周必正站在牢门口,淡淡说道。  裴寂眼前再次闪过沈青葙含泪的脸,沉声道:“沈白洛是重要嫌犯,他若是命丧于此,明公也脱不开干系。”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拒捕被伤,医石无效,又不是我不肯救他,”周必正不为所动,“就算到御前分辩,我也不怕。”  裴寂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抓捕的武侯上门时,沈白洛一连杀死两人,带着妹妹逃走,之后又在别院中伤了一名武侯,自己也被重创,从脉息来看,要想活命,希望的确不大。  可她只有这么一个兄长,若是因她丧命,她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郭锻,”裴寂扬声道,“立刻打发人快马回府去取天香膏和清灵散,再让人去折冲府问问,找一个老道的随军大夫过来。”  周必正在边上听着,想起名门世族总有些秘而不传的宝贝,这天香膏和清灵散,大约就是河东裴氏世传的疗伤圣药,只是一个小小的沈白洛,何至于让裴寂如此大费周章?

他正思忖着,忽听床铺一阵乱响,沈白洛圆睁双眼坐了起来,大叫一声:“信,胡延庆的信!”  在场几人都是一凛,连忙再看时,咕咚一声,沈白洛重重地倒了下去,原来方才那一叫,只是烧得迷糊时毫无意识的叫喊。  裴寂心思急转,欲待细问,眼见沈白洛人事不省,略一思忖,向崔白说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子墨你在此照应着,我去去就回!”  周必正怒道:“裴寂,你当监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寂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所有后果,裴某一力承当。”  门外,齐云缙转身离开,快步走进沈潜牢中,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说,你瞒下了什么?”  “下官,”沈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连声咳嗽,“不敢……”  “胡延庆有什么信?”齐云缙厉声低喝,“说!”  半柱香后,齐云缙走出房门,叫来了随从:“去义仓东厕门前的青石底下找一封信!”  周必正闻声赶来,就听齐云缙道:“沈白洛留不得,杀了!”  “崔白还在。”周必正低声提醒道。  齐云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裴寂出得府衙,快马加鞭直奔驿馆,急急往沈青葙房中走去,刚到廊下,隔着纱窗就见沈青葙坐在榻上,对面的韦策半探着身子向着她,正低声跟她说话。  她低着头背对着他,裴寂看不见她的神色,然而韦策脸上的温存那么明显,更何况她的手,还握在韦策手中。  裴寂站在窗前,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双手,停在韦策那双乌皮六合靴上。  是他?  她不惜刺伤他,就是为了投向韦策的怀抱?  片刻之后,裴寂转身离开。  径自回到房中,负手站在窗下,看着无形的春风,一点点拂动廊下那丛细细的凤尾竹。  却在这时,见她沿着幽深的回廊,急急往这边走来。  裴寂看着她,她越来越近,她看见了他,湿漉漉的眸子迎着他的目光,一抬眼又一低眼,似是羞涩,又似是撩拨。  前世,她便是这么看他的吗?  又在他情意稠密之时,抛弃他,转投他人的怀抱?  裴寂关上窗,坐回榻上,解下蹀躞带上小巧的扁银酒壶。  “裴郎君。”门外传来她的唤声。  “进来。”裴寂拿过小几上的琉璃盏,拧开壶嘴,慢慢地斟上一杯酒。  沈青葙进门时,就见他低垂双目,手中拿着银壶,向琉璃盏中倾注。  颜色金红,似琥珀,又似蜜露,沈青葙便知道不是水,是酒。  心中蓦地紧张起来,她已经来了,他却在这时候斟酒,为什么?  “关门。”裴寂斟满一杯,抬眼看她。  沈青葙犹豫一下,反手关紧门扉,刚转过身,又听他道:“坐。”  沈青葙看看眼前独独一张短榻,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坐,只站在一步开外,低声道:“裴郎君,我哥哥他……”  “伤及心肺,高烧昏迷,”裴寂拿起琉璃盏抿了一口,低垂双目,“不大好。”  沈青葙瞬间湿了眼睛,哽咽着说道:“郎君,求你,救救我哥哥……”  裴寂抬眼看她,很快,又垂下眼帘。  沈青葙便知道,他在等她,等她说出内情,以此交换。  她压下心头的酸楚,低而快地说道:“义仓起火当天,我阿耶被仓曹参军胡延庆约往仓房相见,胡延庆给我阿耶一封信,说有人胁迫他举发杨刺史,又说若是他死了,就让我阿耶把信呈交陛下,说到一半时,仓房突然起火,有许多蒙面人到处杀人,我哥哥当时恰好带府兵前来换防,拼死救出阿耶,胡延庆被一个蒙面人用弯刀杀死,临死时扯下那人的蒙面黑巾,我哥哥看见了那人的脸,是个胡人,棕色眼珠,连鬓络腮胡子。阿耶不敢随身带那封信,便藏在义仓东厕门前一块青石下,两人刚刚脱险回家,便有武侯上门抓人,哥哥认出其中一人是那个络腮胡子的胡人,心知不对,这才杀伤武侯,带我出逃。”  她急急说完,等着裴寂回话,他却只是抿着酒,沉默不语。  心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涩,沈青葙强忍着耻辱,近前一步:“郎君,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求你,求你……”  手突然被他握住了,他倾身向她,把盏中残酒,送在她唇边。

他的手暖而干燥,握住她时,带出一种陌生又怪异的体验,沈青葙在刹那的怔忪后,急急想要挣开,裴寂却只是握紧了不放,幽深的凤眸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沉沉地看着她。  沈青葙挣脱不开,在极度的窘迫中,颤着声音叫了声:“裴郎君!”  裴寂没有说话,握住琉璃盏的手微微一抬,琥珀般的酒液缓缓流出,濡湿了她的红唇。  舌尖尝到一丝微辣的甜味,沈青葙刹那间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意图。  他要的不仅是她的坦白,还有,她。  明明是八月的天气,沈青葙却觉得一股森森冷意,从他紧握的手掌传过来,一霎时从头到脚都冷透了,牙齿打着战,身子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裴郎君,你……”  裴寂放开了她。  沈青葙站在原地,像风中秋叶,摇摇欲坠。  耳边听得他温雅的声音:“你自己决定。”  沈青葙蓦地想起从前记诵各世家谱系的时候,阿娘指着冼马裴氏现任宗主裴适之底下那个名字,含笑说道,裴适之嫡子裴寂,君子风姿,雅望非常,长安人称玉裴郎。  原来君子,用的是这般手段。  身边一阵风过,裴寂起身下榻,打开了门。  光亮乍然透进来,刺伤了沈青葙的眼睛。  裴寂站在门前,召来了郭锻:“速去义仓东厕门前的青石下找胡延庆留下的信,若是被齐云缙抢了先,就想法子弄清他把信藏在哪里,再请黄先生找一个棕眼珠、连鬓络腮胡子、使弯刀的胡人,可能是衙门里的武侯,也可能是坊市的不良人。”  沈青葙逆着日色看裴寂,他举止从容,一派光风霁月,就好像方才在暗室中向她无声施压的,并不是他。  君子呢。压抑的愤怒慢慢涌上来,沈青葙迈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向后廊走去。  他没有拦她,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君子,呵,沈青葙涩涩一笑,君子。  韦策等在房门前,老远便迎上来:“青妹!”  先前他们正说着话,沈青葙回头看见裴寂,便抛下他追了出去,韦策猜她大约是想求裴寂援手,此时见她回来,忙问道:“怎么样,裴中允怎么说?”  沈青葙对上他温存的目光,心上疼了起来,低声道:“不成。”  韦策一阵失望,忽地发现她眼睛湿着,忙抬手去擦:“青妹,你哭了?”  “没。”沈青葙偏头躲开,声音哽住了,“策哥,我想搬出去,和你一道。”  “好。”韦策还道她是因为裴寂不肯相助沈家而难过,柔声安慰道,“我这就带你走,不过裴中允救了你,我们得先向他当面道声谢。”  是要谢他,他救了她,又不曾趁人之危,毁她清白。果然是君子呢,就算是见不得人的要挟,也要她心甘情愿地答应,而不是借用药物,胡乱将就。沈青葙涩涩一笑,道:“好。”  却在这时,家僮托着一盘衣服走来,双手奉上:“沈娘子,郎君有事往府衙去了,吩咐说若是沈娘子要走,还请换上男装,府衙和齐将军那边都在找沈娘子。”  托盘上放着全套男装,袍服幞头皂靴,连裹发的透额罗都是齐全,韦策连声道谢:“请上覆裴中允,改日在下一定当面致谢!”  沈青葙浑身冰冷。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她会走,他也知道,有府衙和齐云缙布下的天罗地网,她逃不掉。  他在无声地提醒她,除了委身于他,她别无选择。  牛车驶出馆驿,门外一个闲汉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飞快地跟了上去。  韦策放下车帘,握住了沈青葙的手:“别怕,一切有我。”  “策哥,”沈青葙仰脸看着他,“我想进京。”  韦策有些意外,问道:“那这边?”  “我留下也是无益,哥哥虽然伤重,但他是重要人证,官府不会不管他。”沈青葙强忍着心头的酸楚,低声道,“关键还是脱罪,我去求姑丈,再找祖父和舅舅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心里也知道很难。从阿耶的话来看,这次的事很可能是针对杨万石的,阿娘与杨万石同出扶风杨氏,所以阿耶一向与杨万石走得很近,被视作杨万石的心腹,失火时那些蒙面人根本是想连阿耶一起杀掉,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栽赃阿耶与胡延庆放火,以此扳倒杨万石。  祖父只是流外官,几个叔伯要么是白身,要么是低品级的闲职,舅舅早年虽然官至左拾遗,但因生性耿直得罪上官,任满后至今还在守选,说起来能使上力的,也只有韦家,可姑丈的态度……  韦策也知道很难,可看着沈青葙苍白的脸色,他很快点了头:“好,我和你一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说服父亲!”  沈青葙握着他的手,心下稍稍安定了些。阿耶一没有盗卖,二没有放火,根本是无辜受累,哥哥虽然杀伤两名武侯,但那也是为了自保,都说圣人是天授朝的中兴之主,英明天纵,圣人肯定能查出真相,还沈家一个清白!  “阿娘不会不管的,有她帮忙说和,父亲不至于袖手旁观。”韦策柔声道,“青妹,我们先去客栈接上阿婵,然后就走。”

“阿婵?”沈青葙脸上露出了喜色,“她没事?”  阿婵是祖母送给她的侍婢,自幼相伴,情分比亲姐妹也不差多少,那夜在松林里她听见阿婵惨叫,一直担心阿婵遭遇了不测,如今听说阿婵还在,不由得喜出望外。  “她挨了一棍,还好没事。”韦策想起沈青葙的遭遇,心下愤然,“青妹,我一定找出歹人,给你报仇!”  “我记得那个男人的声音,”沈青葙道,“只要让我再听见,一定能认出来。”  “是了,你一向过耳不忘。”韦策展臂将她搂进怀里,怜爱横生,“你放心,一切有我,会好起来的。”  沈青葙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只觉得浮世苦海中,丝丝缕缕泛出甜意来,慰藉着自己。  牛车停在客栈门前,阿婵欢天喜地迎了出来:“小娘子!”  “噤声!”韦策急急拦住,“休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阿婵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身男装,原是为了避人耳目,连忙改口:“小……郎君,阿婵担心你,担心极了!”  “我没事,”沈青葙低声吩咐道,“阿婵,快去收拾东西,我们回长安。”  “往哪儿去?”阴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沈青葙还没回头,脸色已是煞白,齐云缙。  一阵銮铃声响,齐云缙拍马来到近前,刚要伸手抓人,却被韦策横身挡住,向他叉手一礼:“齐将军,别来无恙。”  齐云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问道:“你是谁?”  “在下韦策,家父官任户部郎中。”韦策朗声道,“去年在永昌郡马家宴上,曾与将军共席。”  户部郎中韦需,沈潜的姐夫,他儿子怎么跟这女娘搅在了一起?齐云缙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沈青葙,疑窦顿生:“这女娘是谁?”  “她,”韦策一时间有些语塞,若是实说,官衙会来抓人,若不实说,齐云缙又不是容易打发的人,“她是……”  身后传来沈青葙的声音:“我姓韦,之前不幸遭歹人暗算,多承齐将军相救,等回到长安,一定请家父出面,向齐将军致谢!”  若是韦氏女,韦策为什么不敢直说,他在怕什么?齐云缙忽地抽出腰间马鞭,向着沈青葙甩了过去:“转过脸来!”  韦策再没想到他立刻就动手,大吃一惊,连忙去拦:“住手!”  鞭梢擦着他脸颊掠过,在额角擦破一层油皮,阿婵惊叫一声:“郎君!”  韦策却顾不得,只管上前去抓鞭子,那鞭子却像生了眼睛一般,划出一条弧线绕过他,缠上沈青葙的脖颈。  齐云缙一拽一拉,早将人转了过来,皂色幞头下一张煞白的芙蓉面,比女装之时,越发显得弱不胜衣,齐云缙眯了眯眼,语声阴戾:“你到底是谁?说!”  沈青葙被马鞭紧紧勒着脖颈,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咬着牙,断断续续说道:“我是,韦氏女。”  齐云缙嘴角一扯,露出几分嘲讽:“你说谎。”  “齐云缙!”韦策抢过来扯开马鞭,赤红着双眼厉声道,“你竟如此欺辱官宦子女,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一鞭,霎时间从脸颊到下巴,都肿起一道,齐云缙手起鞭落,又向他脸上抽来,冷冷道:“让开!”  韦策顾不得疼,高声吩咐道:“来人,保护娘子!”  他带来的几个家仆连忙上前护主,门外早涌进来数十个齐家的健仆,只几下便将韦家的人全数制住,韦策也被反剪了双手死死按在地上,只留下沈青葙苍白着脸,孤零零地站在门前。  齐云缙催马再又近前一步,向她俯下了身:“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韦氏女,齐将军,京兆韦氏,并不是无名之辈。”沈青葙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沉声说道。  她脖子上肿起一圈红痕,因为肌肤白皙,越发显得触目惊心,齐云缙想,那时候他分明有意控制了力道,怎么会肿得这样厉害?  齐云缙不觉伸手去摸,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又如何?”  沈青葙急急去躲,却没能躲开,他冰冷的手指像毒蛇一般,沾上她的肌肤,带来一股刻骨的寒意,沈青葙在无助中陡然生出一股决绝的勇气,最坏也无非是死,她已经将内情告诉了韦策,告诉了裴寂,她不怕死。  “别碰我!”她冷冷斥道,“再敢无礼,唯有一死!”  “齐云缙!”韦策挣扎着嘶声叫道,“你放开她!”  “想死?”齐云缙轻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他一弯腰,正要拽沈青葙上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放开她。”

沈青葙站在门前,越过齐云缙的肩,看向裴寂。  他神色从容,好似闲庭信步,可沈青葙看得分明,跟在他身后的太子亲卫,还有密密麻麻围住了整条街的裴氏部曲,手中的刀剑都已出鞘。  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有一刹那,沈青葙甚至怀疑是他通风报信,引来了齐云缙,然而对上他幽深的凤目时,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他不是这种人,他的手段是阳谋,这般小人伎俩,名满天下的玉裴郎,还不屑为之。  可无论阴谋阳谋,说到底,无非都是逼她屈服。  腰间一紧,齐云缙伸臂揽住了她,声音阴戾:“裴三,你最好想清楚了,与某为敌的下场。”  嗖嗖两声,两支羽箭从背后激射而来,齐云缙不得不松开沈青葙,闪身躲避,下一息,裴寂飞快上前,一把带过了沈青葙。  凤目中一抹紧张一闪而过,他垂目看她,低声问道:“无碍否?”  沈青葙发现了,在诧异中怔怔地看住他,许久,摇了摇头。  裴寂松一口气,还好,他没来晚。  “裴三,”齐云缙一跃下马,抽出了腰间金刀,“纳命来!”  裴寂长臂一展,将沈青葙紧紧揽在怀中,急急闪躲。  亲卫们发一声喊,齐齐上前护住裴寂,齐家的健仆正要上前,又被裴氏部曲拦住,杀在一处。  韦策瞅准时机,挣脱压制他的健仆,跑向沈青葙:“青妹别怕,我来了!”  他伸手想要拉过沈青葙,裴寂却向边上一闪,神色中便带出了几分威压。  韦策一愣,正要说话时,身后刀光凛冽,齐云缙当头劈了过来。  “策哥小心!”沈青葙惊叫一声。  韦策躲无可躲,眼见金刀就要落下,直惊得动弹不得,下一息,裴寂一脚踢开他,合身护住了沈青葙。  一绺黑发被刀风割断,飘摇着落在了地上,韦策趔趄着摔倒在地,慌乱的视线中看见裴寂着绯衣的手臂,紧紧搂着沈青葙的腰。  一丝后知后觉的疑虑慢慢生出来,韦策倒在地上仰望着裴寂,他几次相救,真的只是,君子心肠?  沈青葙被裴寂搂在怀里,想挣,却挣脱不开,眼角的余光只瞥见齐云缙的金刀越来越低,刀柄上镶嵌着七色宝石,流光溢彩,与主人一般,都是华美又致命的凶器。  当一声,一柄铁锏架住金刀,郭锻从天而降,沉声道:“齐将军,得罪了!”  “又是你,”齐云缙扯了下嘴角,“贼囚汉,今日叫你有来无回!”  当当当,金刀步步紧逼,铁锏寸步不让,刀兵相接,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却在这时,裴寂温雅的声音响了起来:“齐将军,你的部下已全数被擒,今日之事,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刷刷刷,齐云缙接连几刀逼退郭锻,一回头时,果然看见齐家的健仆已全数被擒,裴氏的部曲越来越多,正往近前围堵,眼见他是有备而来,齐云缙嚓一声收刀还鞘,狭长的眼眸向沈青葙身上一瞥,冷哼一声:“掌中之物,看你能躲几时!”  他翻身上马,厉声道:“走!”  裴氏部曲不由得去看裴寂,裴寂微一点头,沉声道:“放人。”  马蹄声急,齐云缙窝着怒火,一鞭加上一鞭,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齐家的健仆追在他身后一路狂奔,刹那间走了个干净。  沈青葙用力一挣,脱出裴寂的怀抱。  怀中骤然一空,裴寂怅然若失。  韦策急急上前,将沈青葙护在身后,向裴寂躬身一礼:“裴中允屡次相救之恩,韦策铭感五内,他日定当答报!”  裴寂略一点头,目光越过他,落在沈青葙身上:“沈娘子,前路凶险……”  他想再说些什么,终归又无话可说,便迈步向外,道:“珍重。”  沈青葙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耳边听见他低声吩咐道:“去牢房。”  牢房。沈青葙一个激灵,飞快地跟了上去:“郎君,可否带我同去?”  裴寂垂目看她,许久,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跃跃欲试的韦策,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沈青葙,低声道:“牢房中守卫森严,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进去,你再改装一下。”  沈青葙接过来一看,是盒黄粉,俳优们做戏时,多有涂黄粉扮滑稽取乐的,沈青葙一颗心沉到了最底,他竟早就备好了易容的物件,原来就连她这一求,也都在他意料之中。  天罗地网,要她如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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