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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徐雪捡了个灶王！
事情是这样的，她昨天刚刚结束签售会，抱着粉丝送的一大堆礼物以及同人公仔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垃圾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于是她停下脚步，在垃圾桶旁耐心地侧耳倾听。
果然，又是一声猫叫，可怜兮兮的声音，特别勾人。
徐雪揭开垃圾桶，紧接着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她把那堆礼物搁在边上，探手下去把猫抱了上来。
——嚯，好家伙，一只橘猫，这体重！
猫的身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垃圾，躺在徐雪的臂弯里，特别安静，只是抬头审视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淡定地低下头，闭上眼，开始打呼噜。
还挺自来熟。现在的猫都这么傲娇了吗？徐雪看它的眼神，怀疑这只猫是不是就是故意等在这儿，准备跟她回家的？
她也不多想，四下瞅瞅这猫好像确实没主人，身上也没有吊牌铃铛什么的，八成是刚刚被遗弃的。那她就姑且收留它一晚，明天送去宠物医院吧！
左手抱着一坨很重的猫，右手抱着一大堆东西，徐雪气喘吁吁地低下头对猫说：“我知道……你主人为什么不要你了，你这么……胖，谁养得起？”
橘猫小眼一眯，尾巴狠狠地扫在她脸上，冷艳地“喵”了一声，主子范十足。徐雪被抽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开始怀疑这猫是不是成精了？
回家后，徐雪直接累瘫在地上开始恢复元气，那坨橘猫倒是很自觉地跳到沙发上，从高处审视徐雪。
“嘿，你还鄙视我，信不信我现在扔了你？”徐雪指着它低吼。
结果这只猫听到后，直接跳！了！过！来！
那么重一坨肉，砸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徐雪眼睛一黑，差点把肠子吐出来！
“你个混蛋，等着，看姐不收拾你。”她起身，直接逮起猫就往浴室走。
橘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果然，下一秒，水花四溅！徐雪直接把它扔进了盛了一半水的浴缸。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本来发生的场景应该是一只湿淋淋的生物惨叫着冲出水面的场景，可是却没有。
水面一片平静——下一秒，浴缸里有个男人坐了起来！
徐雪安静了一秒，继而低头审视了一下男人泡在浴缸里的身体，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抬起头缓了缓——继续叫！
“流氓！”徐雪打了他一巴掌，语气中有一丝丝兴奋。
说实话，男人真的是蒙了，好看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堂堂神君，是栽在戏精手里了？
尖叫声停止，徐雪后退了几步，说实话，身材好归身材好，可浴缸里这是个什么玩意她还不知道，猫妖吗？想想腿就有点软……
男人好像十分生气，帅得人神共愤的脸涨得通红，一双桃花眼愤怒地盯着她，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将她活吞！
徐雪的双腿直打颤，下一秒，男人开口，“——别报警！”
徐雪腿一软，真的跪了。
啊嘞？不是“女人你今天完了栽到我手里乖乖被我享用吧”，也不是“有什么遗言快说我或许可以慢些吃了你”。
而是一句羞耻的：“别报警。”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怪？”徐雪壮着胆子发问。
“妖怪？”男人的脸由红变黑，“本仙君，是堂堂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
2
徐雪擦了擦即将呼之欲出的鼻血，假装很沉着地在思考问题的严重性。
“你说你是灶王？”
“我叫张子安。”他冷哼了一声，“再说一遍，全称是——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
徐雪挥了挥手：“您可拉倒吧，那不就是灶王吗？”
先不说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灶王，但肯定不是抢劫犯，从一只猫变成一个大男人，现在当抢劫犯倒不至于先会个魔术吧？
况且，有身材这么好的抢劫犯吗？
“喂，灶王不应该是慈眉善目，留着长胡子的样子吗？”徐雪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年画上的灶王形象。
张子安又是一声冷哼：“那是我爷爷。”
徐雪竟无言以对：“那您老人家不好好收集情报等着打小报告，来我这一亩三分地干嘛？”
张子安吸了口气：“我发现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什么都敢说，是真不怕遭报应啊！”
“那你也不像个一身正气的神仙啊，连衣服都变不出来，赤着身子蹲在一个小女生家里，反而像个流氓。”徐雪不吃他那套，翻了个白眼。
张子安冷笑：“我要不是落了难，法身失踪，法力全无，你信不信你现在已经被雷劈成女人渣了？”
徐雪撇了撇嘴：“那你变猫又变人的，不是玩得挺欢的吗？”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本来就只剩最后一点法力，想变成猫找个栖身之所再慢慢积蓄法力。你倒好，直接把我淹了，现在打回原形，法力全无，你负责？”
还不是你贱？徐雪腹诽，继而又说：“变成猫博取广大单身女青年的同情，好让人收留回家这种行为也不知道你一个神仙是怎么想出来的？”活该你玩脱！
张子安真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你是神仙，她只是个凡人而已……
等他平静下来，指着徐雪一字一句地恐吓：“你今日所作所为本君都会记下，等他日本君恢复法力，再上天庭向玉帝参你一本，顶撞仙君，这是大不敬之罪。”
徐雪没有一丝害怕的表情，反而从下到上扫视了一遍他的身材：“啧啧，当了一个只会打小报告的神仙，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张子安愣了一下，随即炸了：“你说什么？”
徐雪淡定地擦了擦眼镜：“哦，我差点忘了，灶王好像都不算神仙，只是地仙吧。”
嗯，张子安活了几百年，终于第一次爆粗口了。
“——徐雪，你大爷！”
友好又愉快地度过第一晚后，徐雪发现了家里养个男人的好处，比如现在。
“唉，对，就是那儿，擦干净点，不要放过一粒灰尘！”
张子安把抹布直接朝她的脸丢过去：“臭丫头你来劲了是吧？让本仙君干这个，不怕折寿啊？”
徐雪躲开那朝她飞来的抹布，淡定地耸了耸肩：“说出来你怕是不信，我运气从小就好，属于随随便便逛个街就能捡钱的那种，折寿这种事，你等我下辈子再说。”
张子安自己就是个神仙，运气都一般般，自然是不会信她这种鬼话。
“快干，干完姐姐带你去买衣服。”徐雪朝他眨了眨眼。
张子安呵呵了一声：“弟弟我今年743岁。”
徐雪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了。
她记得自己有一次网购运动服，结果下错了单，买成了情侣款，那套男装她也懒得退，如今派上了用场。
商场门口，张子安穿着那套运动服站在那儿引得路人屡屡侧目：“喂，臭女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本仙君吗？”
徐雪看了看他露出一大截的腹肌和小腿，淡定点点头：“没事，衣服有一点点不合身而已，一点点。”
等选购了几件衣服，心疼又不舍地结账后，徐雪掐着张子安的胳膊，笑得十分阴森恐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找不着什么法身，恢复不了法力，给老娘变不出五百万，我迟早吃了你。”
张子安打了个哆嗦。
回去的路上，徐雪碰到一个粉丝来要签名。
“你是雪儿吧？我超级喜欢你的漫画，在漫展上见过你一次。”粉丝直冒星星眼。徐雪矜持一笑，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和祝福语，合影后送走了粉丝。
“喂，你在人间是什么工作？”张子安好奇了。
徐雪狡黠地笑笑：“漫画家。”
3
其实画漫画也很辛苦的，自从上次逛完街，徐雪已经整整一周没出门了，家务都是甩给张子安去做。
“我堂堂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居然要给你打扫卫生，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灶王显然当时没打算接受她荒唐的命令。
徐雪转了转脖子，无所谓道：“那你是觉得，你变成一只猫躲在垃圾桶求收养的事传出去混得开的话，不干也可以。”
“麻烦抬脚，扫一下橘子皮。”灶王爷已经拿起了扫把开始扫地，神色十分凛然。
这天下午，徐雪正在构思的时候，张子安“哗”一下推门进来了，惊得徐雪点鼠标的手一颤，页面划到了上一页——两个主角没穿衣服抱在一起的画稿。
张子安看着电脑上羞耻的画面，脸先是一红，然后又紫了。
他几乎是平静地问出：“徐雪，这是什么？”
徐雪被噎住了，画稿上的人，赫然就是张子安的脸，她捂着脸叹息：大意了！
显然这回是真的揪住灶王爷的老虎须了，张子安一怒之下居然变出一本小册子：“你等着，我一定要记你一笔，侮辱天官这个罪名，你还不被劈成女人渣我就不姓张！”
“你不是没有法力了吗？”
张子安冷笑：“真当我这几天什么都不干吗？爷攒的，够记你一笔了。”
他念了个咒，翻到徐雪那一页，看了半晌，愣住了。
徐雪战战兢兢地问：“怎么了？”
这本册子不仅可以用作记录，还载人一生功德。按理说，一个人一生再善良，也会犯些小错误，所以功德根本不可能算圆满。而徐雪，这一生才过了三分之一，册子上记录的，却是满满一生的功德，一件错事未干，全是福报，而且是直到此生结束。
这是祖宗十八代积德都做不到的啊！
张子安被震住了，完全忘了刚刚那码事：“徐雪，我知道你半辈子运气好到爆的原因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上辈子，大概拯救过银河系！”
于是她删掉了所有画稿，决定请灶王吃饭赔罪。
第二天晚上。
“喂，去哪儿啊？”张子安不情愿地跟在徐雪身后，往商业街的方向走。
徐雪哈了一口冷气，搓搓手：“这天儿太冷了，为了赔罪，请你吃顿好的。”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奴役我羞辱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张子安嘚瑟得尾巴都快竖起来了。
徐雪懒得理他，经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位时，她突然停下来，愣了好久，才说：“给我来两个糖人。”
“干吗？就请我吃这个，别，本仙君原谅你还不行，拿走拿走……”张子安看见糖人，脸上立马浮现出忌惮和嫌弃，连忙摆手，后退三步，躲得远远的。
徐雪觉得有些奇怪，走过去说：“你这是什么反应？堂堂灶王爷还怕糖这种东西，你们这行不是都挺爱吃糖的吗？”
张子安看见糖的眼神如同看见了杀父仇人：“你试试七百多年来每次一到小年，就被人糊一嘴糖的感受？”
徐雪闻言，“噗”的一声笑了：“确实挺惨。”
后面卖糖人的老大爷还在吆喝：“腊月二十三，小年买糖供灶王，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平安嘞！”
张子安的脸都黑了，他自己个儿怎么就不知道吃块糖就满嘴都是好听话了？
徐雪难得没讽刺他，只是听了老大爷的话，有些失神：“要过小年了啊……”
张子安撇撇嘴，推了推走神的徐雪：“真搞不懂你们凡人，不是要请我吃饭吗，快点快点。”
4
“我觉得我回去后有必要给凡人们托个梦，每次小年，给我的供品都改成火锅。”
张子安打了个饱嗝，又满足地嗅了嗅火锅的香气。
徐雪嫌弃地看着他：“三盘羔羊肉，嗝……你可真能吃。”然后举起酒瓶，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
张子安看着她面前堆成山的啤酒瓶，和她潮红的脸色，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徐雪一进火锅店，就要了一打啤酒，什么也不吃，只是不停地喝酒，现在看来，有些醉了。
“喂，你怎么突然喝那么多啊？失恋了？”张子安趁她喝醉，戳了戳她的额头，本以为女生下一秒就会拍案发怒，可是她只是愣了一下，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张子安注意到她刚刚买的糖人并没有吃掉，现在紧紧地握在手里，糖化了流在手上，她也没松开。
这时候徐雪开始呢喃：“小年了，小雪要去供桌上放糖果……妈妈。”
张子安愣住了，这样的徐雪他是第一次见，喝醉了开始说胡话，还可怜兮兮的模样。突然就有点想了解这个凡人女孩，为什么功德簿上是一生福报，为什么她没有家人？
“喂，起来了，要回家了。”张子安推了推她。
徐雪慢悠悠坐了起来，满脸都是迷茫：“哦，好……回家。”
看来是走不回去了，张子安摇摇头，走过去背起她出了火锅店。
路上徐雪不怎么安分，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手里挥着融化的糖人木棍，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
“我就应该一直瞎下去，不要什么好运气，哪怕一辈子倒霉……我只要爸爸妈妈。”
徐雪突然边说边呜咽，然后满脸是泪地躺在马路牙子边上，不省人事了。
张子安费老大劲才把她扛回去，过程中还被吐了一身。不过他已经懒得生气了，反而对徐雪的话更感兴趣。
一直瞎下去……她从前是看不见吗？还有什么“不要好运气”，这么说，她很清楚自己半辈子都在走运这件事情。
徐雪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呢？张子安听到她嘴里一直在絮叨小年的事情，神仙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或许还和他有点关系。
第二天，徐雪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抱着头一直在痛呼：“天哪，昨天发生什么了？”
张子安端进去一碗粥：“喝了，知道头痛，昨天怎么不再多喝几箱，喝死你算了！”
徐雪撇撇嘴，接过碗：“关你毛事？话说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的同伴就没发现你走失的事情吗？”
张子安趁她行动不便，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才走失呢！这不还没到上天庭汇报的日子吗？等过了那天他们发现了，就会来找我的。”
徐雪喝粥的动作一顿：“哪天？”
“小年啊，你昨天不是还一直念叨吗，腊月二十三，那天我要上天庭，向玉帝汇报工作的。”
“今天是腊月初几来着？”徐雪把碗随手放在旁边，起来拽着张子安的衣服，满脸紧张地问道。
眼看粥碗要翻，白粥要是洒一床单，他还得洗！张子安连忙扑过去护住碗，回答道：“什么腊月初几？这都二十一了，你怎么过日子的。”
“坏了！”
徐雪连忙跳下床，风风火火往外跑。
张子安拦住她：“你头不疼了？干吗去呀，跟催命似的。”
徐雪推开他：“订票回老家。”
农历腊月二十三当天，堂堂灶王陪着徐雪坐在火车上开始感慨：“再往前推一个月，打死我都想不到，属于本仙君的日子，居然要和一群凡人挤火车！”
徐雪一直在看窗外的景色，没说话。
“你回老家干吗？”张子安有些好奇她老家还有亲人吗。
徐雪懒懒看了他一眼：“每年的今天，我都会陪隔壁的孙爷爷过。记得小时候，那会儿我还是个瞎子，差点掉进湖里，是孙爷爷救了我。”
张子安一愣：“瞎子？你从前……”
“我生下来就看不见，本应该一辈子看不见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了。大概像你说的，我天生运气好。”徐雪苦笑了一下。
总该有机缘吧，不然怎么可能突然好了呢？张子安想问，注意到徐雪情绪不对，也没问出口。
徐雪的老家是个小村庄，下了火车，她带着张子安直奔孙爷爷家。孙爷爷是靠做糖人维持生计的孤寡老人，没有儿女，妻子很早就过世了，大概只有徐雪，是世界上唯一记挂着他的人了。
“你是小雪的男朋友吧？”趁着徐雪去做饭，老头笑眯眯地坐在张子安旁边。
张子安措了半天辞，也想不到怎么解释自己是落难灶王的事，于是干笑着点点头。
“小雪这孩子，可怜啊，你可得对她好。”孙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都是老一辈人眼里的怅然。
张子安趁势打听：“爷爷，徐雪的眼睛……”
“哎，这孩子生下来就看不见，可是还好有爹娘疼。可是十几年前的今天，一场大火，烧死了她父母，说来也奇，这孩子竟然没事。那之后，眼睛居然好了，运气也莫名其妙好了起来。村里头人都说，是神仙收错了她父母的魂，在补偿呢。”
父母葬身火场后，瞎眼6年的她突然复明了。
张子安皱起了眉，这话虽然听着荒唐，可看徐雪的功德簿，明明她才二十几，却是一生顺遂的好命格，加上童年的经历，也不是不可能。
“这孩子，从此就有了心结，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唉。”孙爷爷摇头叹息。
张子安心里一动，脑海中浮现出徐雪喝醉后满脸是泪的样子，以及哭着呢喃的话语……怪不得，她对小年印象这么深刻，原是她父母的祭日。
莫名的，有些心疼……
吃完饭，徐雪带张子安参观孙爷爷自己搭的小佛堂。
“看，这是你的神像。”徐雪指着桌子上灶王的泥塑像，“以前你的神像是块木牌，后来木牌坏了，他就换成泥塑像了。”
“木牌？”张子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电光火石间，想起自己的法身大概就是这个方位。每任灶君的法身都是凡间供奉的随机一尊像，基本不会改变。张子安的法身，是上一任灶君用过的，他从来没看过自己的法身，只知道是在这个方位，是个木牌。
不过为什么他突然就定位不到了呢？而且连法力都跟着消失了。
徐雪点点头：“对啊，我父母还在的时候，那个灶君木牌原是供奉在我家的，后来……我离开后，孙爷爷就接着供奉了，怎么了？”
“你孙爷爷什么时候换的神像？”张子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徐雪有些莫名其妙地说：“今年啊，一个月前。”
张子安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一脸悲痛：“徐雪，我大概是找到自己的法身了，不过……估计是被你孙爷爷毁了。”
5
二人回到城市后，张子安就整天颓靡着。
这也不怪他，徐雪看着桌子上那一大捆做糖人的木签，心痛地摇摇头。如果自己是个神仙，看到自己的法身居然沦为这个样子，估计也会崩溃吧。
孙爷爷说，那块木牌碎了后，他就去当地的寺庙又重新请了一尊灶王像，想着碎掉的木牌没什么用了，就削成签做糖人签了。
这些做成签的神牌日日泡在蔗糖锅里，现任灶王又最是见不得糖，怪不得法力全失又感应不到呢。
“那个……这个木牌反正也被毁了，趁此机会你也换个新的法身，省得老用你爹那个。”徐雪拍拍他的肩膀，想着事情也没那么糟。
张子安点了点头，看向徐雪：“放心，我不会在意这件事的。”
徐雪松了口气，眨眨眼：“那，灶王先生，我再请你吃一顿火锅赔罪可好？”
张子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鬼使神差地开口：“臭丫头，其实你不挤对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被一张俊脸盯着听到这句话，别人什么感受徐雪不知道，总之她是心跳漏了两拍。
“现在灶王爷说话越来越上道了啊，哈哈！”徐雪干笑着掩饰自己的窘迫。
张子安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瞅你那一脸色相，就跟第一天见我的时候一模一样，擦擦你那口水吧！”
徐雪瞪他：“孔子都曰过了，食色性也。你长那么帅，还不许人YY了？”
张子安被她的逻辑气笑了：“你个女流氓，把本仙君YY成小黄画的男主你还有理了？信不信我过几天回去参你一本。”
徐雪气得直翻白眼，懒得和他吵，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马上就要走了，顿时心里又怪怪的，说不上来……就是孤单了十几年，突然来一个长舌妇一样的男人和你打打闹闹，你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结果他马上又要走，还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喂，想什么呢，不是吃火锅吗？”张子安敲了敲她的脑袋。
徐雪打开他的手，有些别扭地低下头：“你是不是马上要走了？”
张子安一愣，看着低下头一反常态的徐雪，心里某个地方软软的，像被羽毛轻轻扫过。
“或许吧。”
徐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张子安笑了：“怎么了这是？嫌平时被我损得不够惨啊，放心，你忘了我是灶王了吗？除了每年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初四要上天庭，其余时间都在人间。你要是欠虐了，在家里摆上我的神像，随时喊两声，我保证损得你体无完肤！”
徐雪眨了眨眼，心想：对啊！这货是个地仙，哪能说消失人间就消失啊？然后一乐，伸出脚踹了张子安两脚！
“你丫才欠虐。”
正闹着，门铃响了，徐雪刚要诧异是谁时，张子安正经起来了，可能察觉到门外的是谁了。
她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兔子耳朵，然后倒吸一口冷气，内心感慨道：好一个银发红眼帅气的白衣小哥哥！
“敢问来者何人，哪路神仙？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啊？”徐雪脱口而出，眼睛都看直了。
张子安一脸嫌弃地把这个女人从门框上扒下来推到一边。
“白安君，进来吧。”
显然这位帅过张子安十条街的小哥哥也是一位仙君，而且挂着兔子耳朵，别提多萌了！
“这是白安，你们凡人口中的玉兔，长我足足三百岁。”张子安向花痴女不爽地介绍来者，介绍完对白安埋怨道：“怎么是你，天君就不能派个比我丑的来接我吗？”
白安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放眼天界，确实是找不出几个比你丑的了。”
徐雪挤过去：“玉兔原是位帅气的小哥哥啊，幸会幸会。”
张子安一把将她提溜开：“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给你玉兔叔叔泡杯茶。”
白安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徐雪走开，才不爽地开口：“你喜欢人家就直说，拿我撒什么气，多大年纪了还吃醋，幼不幼稚？”
张子安犟嘴：“呸，你才喜欢她呢。”
白安懒得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争辩，反而注意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唉，没想到你居然掉到她家了，真是世事难料，你们当灶王的，都是这段孽缘。”
张子安一愣：“等等，什么孽缘？莫非我和她有关系……你说清楚！”
白安摸了摸耳朵：“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你爹做灶君不过几百年，连你爷爷在任三分之一的年头都不到，他为何早早被贬下神位，由你年纪轻轻任这灶王之职呢？”
张子安皱起了眉，他的父亲确实是因为犯了大罪才被贬的。至于是何罪，他从未听过。
“你父君啊，最是嗜酒，在位期间常常玩忽职守，若不是因为这个，这徐家丫头的父母也不至于死于非命。”白安摇摇头。
仿佛一道天雷劈下，有什么东西正浮出水面，接近真相的张子安顿时觉得从脚底窜起的凉意直上面门。
他僵着脸：“你说什么？徐雪的父母是因为我父亲……”
“正是如此，你和你父君的灶王法身是一个，想必你也清楚，就在这丫头家。那年腊月二十三，你父君喝多酒误了事，未上天庭禀报。徐雪不过才六岁，听她母亲的话正要给灶王供糖，你父君神志不清，见这丫头看不见，便起了逗弄的心思，一股气儿吹出去，他醉倒了不知道，可却酿成了大祸……”
张子安越听心越凉。
“那股气吹倒了油灯，引燃了布条和木质的家具。幸亏我发现你父君未到，下界去寻，于火海中救出了被父母护着的徐丫头，待火熄灭，她的双亲已经葬身火海。”白安揉了揉眉心，一声叹息，“灶王酿下如此大祸，玉帝严惩，见这丫头年幼可怜，双亲又死于非命，故才治好了她的眼睛，给了她一生顺遂的命格。”
孙爷爷一语成谶，果真是神仙收错了魂，才补偿徐雪。
身后传来茶杯落地的声音，张子安僵了僵身子，这才转过头，只见徐雪满脸是泪，面容却沉着冷静。
“二位仙君若是聊完了，就请移步我家门外，庙小，容不下二位了。”
这是徐雪对张子安说的最后一句话，尽管是父辈的恩怨，可听说自己双亲原是死得这般荒唐可笑，任谁都会崩溃吧。
张子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得很，又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6
“喂，嫦娥仙子，本君若是没记错，今儿凡间好像是四月天，怎的这灶王早早就上天求见玉帝了？”
花神一边嗑瓜子一边和散步的嫦娥开始八卦。
嫦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灶君不只来过这一趟了，几乎是日日求见玉帝。”
“为什么啊？”花神停止了嗑瓜子的动作。
“我家小白和这灶君关系不错，听他说，灶君想请玉帝革去仙职，贬他下凡。”
花神震惊：“天哪！好好的神仙不做，要去做凡人。”
嫦娥点点头：“据说是为了一个凡界女子，叫什么……徐雪。”
凡间。
徐雪如今已经快三十了，事业有成，家财万贯，相貌甚佳，按理说是所有优质单身男人抢夺的好对象。
可！是！并！没！有！
她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这事说来也奇怪，她相过将近三十次亲，次次都挺顺利。不顺利的是，每次一到谈婚论嫁，对方要么突然悔婚，要么大病一场。总之，结果都是分手。
人们都说她克夫。
“靠！”又一次相亲失败的徐雪回到家，直接爆起粗口，“那混蛋灶王不是说我一生好命格吗？怎么一到姻缘上，就次次碰壁。”
此时，门铃响了，她满脸戾气地去开门，快递小哥抱着一大束红玫瑰直哆嗦：“您……您的快递又来了。”
徐雪看都没看，接过花直接扔到垃圾桶：“又是张子安的吧，我说了，再有他的快递不要敲门，直接交给垃圾桶签收。”
快递小哥都快哭了：“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都在你家送了十年快递了，孩子都上小学了，每次都给你俩传话，明明就住对门，你们玩我呢吧？”
徐雪冷哼一声，对面的门开了。一个踩着拖鞋的男人端着酱料碗，嘴里塞着羊肉就出来了：“唉唉，信不信我投诉你态度不好。”
快递小哥看正主出来了，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张子安你有意思吗？十年来天天玩这套，欠虐啊！”徐雪翻白眼。
张子安耸耸肩：“不过十年，我乐意。”
徐雪懒得理他，正准备关门，身后的人却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我从今以后，就不是灶神了。”
关门的手一顿，她缓缓回过身：“你说什么？”
“我求了玉帝，求他贬我下凡，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我不是灶王了。”张子安笑笑。
“你疯了吧，你图什么？”徐雪满脸的不可思议。
张子安低下头：“你知道我图什么，人间管这个叫喜欢，我却不知是何时有的这份心思，只是每过一日，这份心绪就比前一日要更强烈。或许是因为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女人，也或许是你吵吵闹闹的样子我很受用……总之，不知是哪一刻，在我没察觉时，就这样了。”
徐雪愣了足足半晌，才开口：“我问你，你对我的这份心思，是愧疚还是真心？”
张子安直视她：“愧疚亦有，可这心思，绝不是因愧疚而生的。以前怎样，不重要了，从今日开始，我也是个会老会死会受伤的凡人，又没有你这份气运。你不原谅不接受没关系，我再陪你耗几个十年，反正你也嫁不出去，大不了一起光棍入轮回。”
徐雪承认，这一点也不隆重洋气的告白完全噎住她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采取不作为态度，什么也不说，直接关门回家。
张子安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垂头丧气地回家，对着坐在沙发上光着膀子吃火锅的白安说：“还是不行，你这送玫瑰的招数完全不管用，我还是以后自己加油吧。”
白安刚好被一块豆腐烫了嘴，耳朵都竖起来了。
“你啊，情商不是一般的低，追姑娘追了十年了，还夹着父辈恩怨，人姑娘到现在这个还肯理你的程度已经不容易了。知足吧，任何事情都得循序渐进，别任着性子胡来，你现在可是凡人。”
张子安“哦”了一声，继续端起碗开始吃。
“不过我说你这招断人姻缘的招真够损。要不是月老这哥们够兄弟，瞒着玉帝掐断徐雪这丫头的姻缘线，你哪有机会追人家，就干看着人家的娃遍地跑吧！”白安大笑。
张子安苦笑：“我是真怕她从今以后和我半点瓜葛都没有了，哪怕日日斗斗嘴也好。”
白安鄙视他：“半点追求都没有，要是我，直接把徐雪的姻缘线和自己的绑在一起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张子安摇摇头：“你还不懂，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虽然见不得她和别人结婚生子，可也不愿意用这种手段将她硬绑在自己身边，还须得她原谅自己，须得她肯自己笑，须得她……心悦自己。
这样才好，如果不是这样，两个人都孤独终老也罢。
那厢徐雪躺在沙发上正在发呆，其实十年来发生过很多事，她也曾经以为自己知道真相后会像小说里一样，决绝地与张子安不相往来。可是她低估了自己的理智，又高估了张子安的愧疚。
他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本该是他父亲欠下的债，她不该怪他，可是又想到父母死于非命，她又得对得起双亲。于是她只好将一腔恨意和怒火都撒在他头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想通过这样，给父母一个交代。
可是她昨天梦到父母了，说不想她这样折磨自己，多累啊。今天张子安又说了那样的话，她实在心乱如麻。
喜欢张子安吗？
她不确定，只是觉得他与她接触的所有男人都不同。张子安虽然是个神仙，但更纯粹，更真实，敢作敢当，一点也不像个活了七百多岁的神仙。
可以喜欢吗？
她以前觉得不可能，抛去乱七八糟的因素，光是神仙和凡人的身份，好像就不太可能。你想想，你十几年过去了，对他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这样的人，你付出了一生的真心和爱意，他有半刻喜欢对方或许连自己都来不及察觉，对方就老了，死了。
可现在，他为了自己，不当灶王了……
徐雪越想心越乱，索性跳起来，开门直接走到对面，使劲砸门。矫情不是她的风格，既然这样，不如索性交代清楚。
门开了，张子安还是端着碗，不过看到她，直接一脸懵：“你怎么……”
“听着张子安！”徐雪打断他的话，“趁着老娘没后悔，话就交代在这儿了，你可以喜欢我，我不反感，因为我也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只要你能把我骗到结婚的地步，我就认了。”
张子安呆若木鸡，门又在他眼前狠狠关上了！他傻笑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连忙追出去：“你不讨厌我了？”
徐雪头也没回，又跑回自己家了。镇静下来后，想了想：虽然烦人，好像也不怎么讨厌？
门外，张子安放下准备敲门的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然后乐了，自言自语道：“行啊，那就骗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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