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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成小时，家贫。家里只有父亲李国海一人工作，他是酒厂的职工；母亲朱小玲是被父亲带进城的。母亲在家洗洗涮涮，从没工作一天。
家境的寒微，让幼小的学成，在同龄的小朋友面前本能地自卑。别人家的小朋友，天天哭闹，被父母逼着哄着送进幼儿园，而小小的学成，看着别人上幼儿园，却只能呆在家里，他有些羡慕。
有一天，五岁的学成到门口倒垃圾时，看到邻家的小东被爸爸牵着手去幼儿园，他回屋后，便对母亲说："妈，我也想上幼儿园。"
母亲笑着，抚摸他的头说，"咱不上，幼儿园不好，吃不好睡不好；家里没人带的孩子，才上幼儿园呢。有妈在家带你多好，可比在幼儿园自在了。"学成似是而非地眨了眨眼睛，他觉得妈妈在说谎，但他又说不出理由。
家境拮据的母亲，尽量挤出钱，给学成买牛奶、小食品，总想让学成少受委屈。一天，母亲抓了一把饼干，放进煮好的牛奶里喂学成，顺口逗他："学成，给妈说，你长大了想干啥？"
学成看着母亲道："我长大了，挣多多的钱。"
"挣钱干什么啊？"
"嗯，买好吃的。再给妈妈买金项链、金耳环。"
母亲拍了拍他的小脸蛋，甜甜地笑道："嗳，真是个孝顺孩子，妈没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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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成上小学时，闲来无事的母亲，开始整天上街捡些废纸、易拉罐卖钱。有一天，母亲提着尼龙编织袋无意间走进学成小学的巷道里，正翻捡垃圾桶里的饮料瓶，被学成的一个同学认出了，那同学便对学成说："嗳，学成，那不是你妈妈吗？你妈捡垃圾啊？"
学成羞红了脸："你胡说，她是帮邻居的张奶奶捡的。"背着书包的学成，走到母亲跟前没有理她，母亲尴尬地笑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回家时，母亲收拾了废品尼龙袋，忙着去给一家三口做晚饭。吃晚饭时，学成端着碗，还在撅嘴不高兴。父亲问他："咋啦？学成，又为啥，跟谁斗气呢？"母亲为难地笑着说："唉，都怪我，我下午捡废品的时候，让学成同学看到了，我想着他们不会放学那么早的。儿子，放心吧，妈以后不会去你们学校门口了。"
李国海边往碗里盛稀饭，边埋怨老婆，"你也是，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也要面子嘛。"听到父亲责怪母亲，学成端着碗去了自己的小房间。隔着房门，他听见父亲对母亲叹息："唉，这孩子太敏感了，难为你了，算了，以后捡废品这活，你再不要干了，也挣不下几个钱。"母亲说："挣几个是几个，总归能宽裕点。指望你一个人挣钱，这以后日子长着呢……"
敏感自尊的学成，资质平平，但学习很用心，有一种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劲头。在母亲精心照料、呵护和陪伴下，学成总算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学成报到前夕，父母亲对他的前程格外憧憬。母亲说："等学成毕业，有了工作，咱家的日子就有奔头了。"父亲也笑着颔首，认同母亲的看法。
学成向往道："等我毕业上了班，分了房子，把你和爸都接过去享福。"父母亲很开心，双双脸上笑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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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学制很快过去。学成运气赶得好，那时大专也包分配，他被分到岳城建委安装公司，当了一名技术员。
工作五年后，二十六岁的学成，谈了女朋友，是本单位的，也是一名技术员，比学成晚到单位一年。
父母亲对他找的对象都很满意。这女孩叫徐慧，戴一副近视镜，秀气也文静。两人谈了一年就结了婚。
让学成父母感到欣慰又幸运的是，学成赶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小两口成家不到半年，就分了一套两居室。到了第二年秋，单位分房便停止了。学成一家人，都觉得庆幸又万幸。
好日子真是开头了。学成小两口的家，与上班的办公楼同在一个大院里。婚后第二年秋，学成妻子徐慧便诞下一个男孩，学成为儿子取名云笑。本来父亲李国海按家族辈份，为孙子取名叫李为民，学成嫌土气，李国海也没勉强，觉得毕竟儿子比自己有文化。这时的朱小玲五十二岁，李国海已经五十五岁。
云笑一岁多的时候，母亲朱小玲几次提出，要去学成家里给他带孩子。学成有些犹豫，儿媳徐慧直白地对婆婆道："妈，我请了保姆。平时上班时，我就能抽空回家喂孩子，你年纪大了，我怕累着您，您就在家做做饭，好好陪爸享清福吧。"朱小玲一看，儿子和媳妇都无意让自己带孩子，未免有些失落，但也没法强求。
李国海劝老伴："甭自己找累受了。不让带，不更好吗？落得清闲。过几年，我就退休了，咱老俩口过好咱的日子就行了，孩子的事，别上赶着操心啦。"
朱小玲想不通，念叨道："唉，冷不丁地想想，我这才搁下喂牛奶的小碗几年，这儿子都有儿子了。原说，让咱跟着过去享福呢，唉，现在也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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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海笑："你也真是的，孩子的话你也当真，毕竟是孩子嘛，也就是说说。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别管那么多了。"
朱小玲这时苦笑，又摇了摇头，道："唉，小时说的多好，说长大了给我买金项链、金耳环，这都工作七八年了，再也没听他提过这话了。"
"怎么说你好呢，吃奶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这样吧，明周末我带你去商场，我给你买金项链、金耳环去，这些年，让你受累了，也该给你弥补这个想头了。"
朱小玲眼里一下含了泪，笑道："算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都这把岁数了，别再花那个钱了。现今的娃娃，都讲吃好穿好的，你不给孙子攒几个吗？往后上学更不得花钱？"
"他们小两口，都有工资，用不着替他们忧心。平常在家没事，你出去找院里的老姐妹出去玩玩嘛，省得憋在家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不知不觉，孙子云笑已经三岁多了，早上了幼儿园。这时，学成和徐慧已经辞退了保姆，说是请不起了。小两口开始自己接送云笑上幼儿园。
有一个周六，学成和妻子带着孩子，一家三口来看爷爷奶奶。李国海老两口自是很高兴，忙着给孙子拿吃的、拿喝的。几个大人说笑时，云笑将奶奶递给他的一包酸奶，吸了一点点，一把扔在了地上："这是假的，难喝死了！"学成要去打云笑，李国海拦住了："孩子嘛，他懂啥？"徐慧这时笑了："他平时喝的都是硬包装的，味跟这个可能有点不一样。"
李国海对儿媳道："是该给云笑买好的，现在的孩子条件都好了嘛，哪像学成小时候。"
"可不是，他这一个月连学费加吃喝，少说一千出头，快赶上我一月工资了。"
徐慧见公公和婆婆都没接话，又道："我们邻居赵阿姨， 孙子差不多跟云笑一般大，她也没带孙子，不过，她说，他们两老口每月都给孙子补贴六百元呢。"
"胡说啥呢，去帮妈洗洗菜吧。"学成不满地剜了妻子一眼。
"随便说闲话嘛，你瞪啥眼？"
"好了好了，你给妈搭个手去吧，一会吃了饭早回去，我还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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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不情愿地进厨房了。客厅里，李国海看着云笑蹲在地板上玩小汽车，低声问学成："怎么，听徐慧说，你们钱有些紧张，是吗？"
"你别听她说，爸。谁不紧张，哪家宽裕。不过，说真的，自打云笑上了幼儿园，确实比原先花销大得多。爸你别多心啊，没别的意思，就是话赶话，说到这了。钱嘛，有多多花，有少少花，怎么都能将就。"
李国海看着学成，平心静心道："咱们家，什么情况，你自小就清楚，爸没本事啊，不能给你更多的经济支助。过日子，培养云笑，主要还得靠你自己。"
"这我知道，爸你放心。您和妈过好你们的就行了，我们，你不用操心，该节俭的，我自会节俭的。"
"过日子，真不能盲目攀比，有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不然，受累的是你们自己。"
学成脸上挂不住了，他道："知道了，爸。该怎么着，我自有分寸。"
李国海见儿子不愿听自己多说，便打住了话头。他喊云笑："笑笑，过来，给爷爷看看你的小汽车。"
李国海把玩着小汽车，逗孙子："真漂亮，这谁给你买的啊？"
"我外公。还有一个大老虎、一个猴子呢，都是我外公买的。"
当着学成的面，孙子的话，让李国海的脸有点难堪。他忙掩饰道："嗯，等吃了饭，爷爷也给你买去啊。"
"妈妈说了，爷爷抠门，从来不给我买玩具。"这时，学成一把拉过儿子，朝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胡说！看我不揍你。"
"嗳，嗳，行了啊，干啥呢？云笑说得没错，我是抠门，我是一向觉得你们日子过得不错，不需要我跟你妈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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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这时从厨房出来了，她显然听到了儿子的话，她手里拿着几根豆角，向公公愧色道："爸，我那是逗他玩的，开玩笑，您千万别当真啊。"
"没事，徐慧。爸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呵呵……"
学成和老爸，一边看着云笑继续玩小汽车，一边没话找话，试图找些轻松愉快的话题。
厨房里，徐慧和婆婆总算忙好了一顿饭。整个做饭期间，徐慧一直在跟婆婆念叨：现在养一个孩子，太费钱了，处处都要钱；太寒碜了，也对不起孩子，矛盾纠结啊！婆婆朱小玲当然都是应和，道是儿媳说的在理。
一家人吃完午饭，学成一家三口起身前，李国海把老伴拉进了厨房，对她耳语了几语，朱小玲连连点头，表示心领神会。
朱小玲洗了手，匆匆用毛巾擦了，快步去了卧室。很快，学成夫妻听到了老妈推拉壁柜的声音。
朱小玲拿出一个暗红色的存折，递给儿媳道："慧慧，拿着，钱不多，别嫌少。我们平时也没管过云笑，就当我和你爸的心意了。"
"妈，你这是干啥？你们也不宽裕，我咋好拿你们的钱，算了，算了，我不要。"徐慧推辞着，侧脸望了望学成。
学成也说："妈，算了，你收着吧，你和爸攒点钱不容易。"
"拿着，拿着，攒也是给大孙子攒的，原说过几年再给你们的，既然云笑花费这么大，就先给你们吧。"
徐慧看了一眼学成，接过存折，对婆婆道："那谢谢爸妈了。"
朱小玲："谢啥谢，给大孙子花钱，应该的。"
徐慧拉过云笑，说道，"快，谢谢爷爷奶奶！"
云笑背贴着妈妈，对爷爷奶奶道："谢谢爷爷，谢谢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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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海夫妇，挂着笑，总算把学成一家三口送走了。夫妻两个，松了一口气，坐到沙发上。
朱小玲叹道："我省吃俭用，攒了快十年了啊，两万多啊，就这一会，说没就没了，唉……"
"给就给了，早给晚给还不一样，还能饶过你？"
"这原说，不用我们带孩子，还省心呢？"
"唉，哪那么好的事，这边省，那边就别想省，这样也好，一次性付出，省得儿媳说闲话。"
"我就生气儿子，他为啥不替我们说说话，说硬气点？"
"别忘了，儿子是跟媳妇过，不是跟你过，他能跟你站一条线啊？"
一家三口离开爷爷奶奶家，走出胡同口，学成埋怨徐慧道："你也是的，这么着急提钱干啥？你要等爸妈他们主动给才好，这样硬要，显得他们多没面子。"
"行了吧，等他们给？越等越舍不得，越老越把钱看得紧，先要上，免得夜长梦多。"
"哼，就你聪明。这下你心甘了，满意了？往后，我看你还怪话连篇不？"
"什么怪话连篇？爷爷奶奶出点钱培养孙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你有啥觉得愧疚的？"
"怎么说，你都有理，你聪明，行了吧？"
徐慧咯咯笑了，她没觉得老公有挖苦她的意思。云笑看妈妈笑，便问妈妈，"妈，你真聪明吗？"
"你妈啊，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妈。"
"嘻嘻，吹牛，我爸吹牛"，云笑牵着妈妈的手摇晃着。
"咯咯，咯咯"徐慧笑说，"儿子，你爸没有吹牛……"
学成默不做声，没有理会母子两个，阴郁着脸，落寞地独自甩手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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