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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小说女主叫潇潇(女主角叫潇潇的重生)

《娇宠太子妃》作者:长雾

  文案

  【认真可爱美人花X白切黑太子表哥】

  

  前一世,太子表哥被废,未迁出东宫便病故了。

  乔琬按部就班嫁人,只做她的富贵美人花。

  新帝登基,天地翻覆。

  原来青梅竹马的夫君早有了外室,夫家更是陷害得她家满门抄斩!

  重来一世,乔琬只望家人平安、仇人灭亡,可是——

  她重生复仇的剧本即将开始,注定被废早亡的太子就求来了赐婚的旨意。

  入主东宫后,乔琬才窥见太子光风霁月的表象下,是阴晴不定的癫狂。

  但太子离奇身亡的倒计时只剩三年。

  面对情势诡谲的后宫、各怀鬼胎的皇家兄弟们……

  乔琬只能苟全性命于东宫,力保太子登基是正事!

  荣谌:婠婠别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事都有表哥护着你。

  乔琬:我先保殿下苟过三年再说!

  后来,荣谌成功登基,来跟自己的皇后算账。

  荣谌凤眸微眯:听闻皇后出嫁前哭了一夜,是因为笃定朕会死在东宫?

  乔琬娇娇一扑:表哥,听我解释……

  -----

  太子:

  前世,你在那夜凄雨中望了我一眼。

  我从鬼,变成了人。

  重来一世,原只想怜惜那雨中花。

  又醒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婠婠,纵我是地狱归来的恶鬼,这条路我也要你陪我走下去。”

  哪知他那娇软温驯的太子妃却笑了:“一言为定。”

  *1v1纯甜饼

  *架空历史,私设如山

  *双重生,前期暂不互知

  *女主前世笨蛋富贵美人花,今生会努力的

第1章 恨来迟

  温热的血溅到身上,乔琬感到一阵战栗。

  可是她不怕,她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宣宁侯嫡女的手点过胭脂、拂过珠翠、执过宫扇,独独没有握过剑。

  但是此刻,她手里有剑,一剑刺在了她夫婿的胸前。

  屋内的惊叫声都显得遥远,乔琬眼前只有那个目露惊讶、面若金纸的男人。

  她今日便要送他下黄泉!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太过意外,那人只觉得胸前漉湿,抬手握住剑身却一时无力再拔出去。

  这是拼尽了乔琬全身气力的一剑。

  “你……竟能做到这般。”喉间泛起一阵腥甜,那人想不到自己貌美娇矜的妻子竟能提剑杀人。

  “是我想不到。”乔琬摇头,双目赤红发热。

  她发间花簪的玉珠映着烛光落在腮边,犹如那早已流不出的泪珠:“我想不到,断送宣宁侯府满门的人会是你!”

  二人本是少年夫妻,也有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不过人心易变,两府三代的情谊俱灭。求的是荣华富贵,徒留的却是灭门之恨!

  乔琬拔剑,挑起一蓬血。

  院子里一阵哄闹,乔琬听见了康平伯的声音:“乔氏,你这是做什么!”

  乔琬的两个大丫鬟早已经搬来家具物件抵死了门窗,任凭屋外的家人拍打。

  “康平伯,你诬我宣宁侯府勾结楚王造反,害我乔氏满门,此仇不共戴天!”

  门外的拍打声停下了,传来康平伯的怒斥:“乔氏,你这是听信了什么荒唐话!”

  “你儿的命我收下了,”乔琬朗声道,她知道久病孱弱的自己已无法做更多,哭干了泪的眉眼间只剩一片凄厉,“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沈家!”

  门终于被撞开了,但火油燃起的大火却没有那么容易熄灭……

  乔琬听的是惊声哭叫、见的是满目赤红!那是仇人的哭喊,是仇人的血污!

  还有燃尽一切的炽烈火焰,哪怕死,她也要眼见着沈家下地狱。

  **

  高热与发冷反复交替,乔琬一时觉得自己身处烈焰之中,一时又想自己是否已坠入地狱?

  “小姐?”

  “小姐,你可醒了?”

  恍惚间,似乎是她身边大丫鬟春水与秋山的声音。

  乔琬猛然睁开眼,康平伯府那场大火,自己终是害了她们!

  “小姐,你醒啦?”一道温柔的声音伴着冰凉的布巾敷在额上。

  乔琬一把握住那只手,如果这里是地狱,为什么会有清昼的声音?

  她在娘家时的大丫鬟清昼,直至病死都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断不可能在地狱中相见!

  “小姐可是难受得厉害?”清昼安抚地拍着她的手,示意旁人去请府中良医。

  乔琬看向四周,如坠深梦之中。

  早逝的大丫鬟清昼在她的床榻边侍疾,而她生前最得用的春水、秋山在稍远处候着,面上一团稚气,身上还是二等丫鬟的打扮。

  乔琬蹙眉,她抬眼望的是玩闹时让二哥画的松竹梅纸帐,闻的药味里隐隐透着的蔷薇花露的香气……

  这分明是她在宣宁侯府的闺房!

  她一时恍若庄周梦蝶,不知今夕何夕。

  大丫鬟疏影亲自带着侯府良医前来。

  乔琬不做声,只顾盯着疏影瞧,心中一阵酸涩。

  她出嫁前,大哥的侍从便求娶了疏影。延和元年那一场清算,他们亦受株连问斩。

  “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疏影是个爽利的性子,见小姐望着自己并不说话,不禁先出声道。

  乔琬咬了咬舌尖,强自镇定道:“我病得糊涂,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疏影笑道:“今天是二月初六,等小姐养好身子,很快便是花朝节了。”

  花朝节?

  乔琬突然想起自己及笄那年的春日大病了一场,错过了宫里的赏春宴。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年前?

  良医重新拟了方子,称小姐已无大碍。

  清昼指了秋山送良医出去,问乔琬道:“小姐,可将脉案送到清泰堂回禀夫人?”

  宣宁侯府正堂牌匾为元庆年间高|祖墨宝赐下,据说本欲赐下隆锦堂,侯爷请旨改为了清泰堂。兵权已卸,其意不言而喻。

  清泰堂嫡传两代,如今正是乔琬父母所居。

  “我觉着已经大好,不必再劳烦爹娘担心,”乔琬道,“待我晚些时候亲自前去请安。”

  疏影抢了话去:“小姐不可再吹着风了!”

  乔琬只是说:“我有些晕眩,放下帷幔来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多劝,依言放下床帏来。

  **

  清昼亲自拿了方子去煎药,疏影并几个小丫鬟守在外间。

  她们不知原本该歇息的乔琬,正独自在床幔内饮泪。

  太和二十八年,新帝登基,改元“延和”。

  乔琬在延和元年的早春得太后赐夜宴,回去却染风寒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一直病到夏初,竟得了宣宁侯府满门抄斩的消息。

  宣宁侯祖孙三代并家人、仆从一百七十余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幼儿,无一幸免。

  独独余下嫡女乔琬一人,已嫁与康平伯长公子。因康平伯平逆有功,免乔女死罪,夺县主封号,贬为庶人,奉家庙。

  新帝为表仁德,并未株连。乔氏余族皆流放戍边,三代不可再入玉京。

  乔琬惊闻,几度晕厥。

  宣宁侯府为开国勋贵、宪孝慈太后母族,屹立三朝,已是鲜花着锦。何须参与谋逆之事,再图从龙之功?

  乔琬咬着指节,压抑住喉间的呜咽。她想见父母兄弟,却又担心自己的失态情状会引得他们忧心。

  擦去脸上的泪痕,漉湿的触感让她想到仇人的血。乔琬那思及家人而变得柔软的心中,再次翻涌起滔天恨意。

  宣宁侯府这一辈名字从玉,兄妹四人皆有一块长命玉牌。

  乔琬永远记得春水含泪为她送来破碎玉牌的那天,炎炎夏日里,染血的碎玉握在手中竟犹如坚冰。

  “这是三老爷冒死罪护下的玉牌,只求夫人在家庙清心,得以善终。”

  那是她三叔冒死托成国公府送到她手上的念想,她知三叔想让她活下去,为她的兄弟活下去。

  乔琬知道天子要清算废太子旧臣,已是无可挽回。但她万万想不到踩着宣宁侯府满门冤骨往上爬的,竟是有通家之好的康平伯。

  康平伯府不会给她一个善终,她也不愿善终。

  那一日,她砸碎了自己的玉牌,与兄弟的一起埋在了院中的棠棣树下。

  宁为玉碎,也要报这血海深仇。

  如今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回到了及笄之年。

  然而早在六年前年,宣宁侯乔敛率边军大胜北狄。次年班师回朝,得封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是天子随手给的一个虚衔,却也是东宫三师之一。宣宁侯府成了天子亲封的太子党。

  天子本无他意,毕竟整个大邺的人都没想过,天子自己更想不到——

  太和二十三年废太子,同年,太子薨于东宫。

  命已注定。

  重来一次,这开局犹如死局。

  作者有话说:

  婠婠:能送走一个是一个,先让你家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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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存稿,不用担心社畜作者断更

  庆祝开文红包掉落,感恩么么哒(づ ̄ 3 ̄)づ

  本文大架空,服饰、习俗什么都是各朝大糅合,宝宝们莫深究~

第2章 故园梦

  混沌沉痛间,乔琬昏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她在雾中漫步,渐渐看清了眼前的金粉画廊。夜风还裹挟着早春的料峭,送来远处宫苑里觥筹交错的笑语。

  这是哪儿,我为何在这?

  乔琬停步,环顾四周,她站在一处抄手游廊中。

  “夫人,”在她身后的秋山紧跟两步,“再往前就要出了升平殿了。”

  升平殿?是长乐宫的升平殿……

  是了,这是延和元年的春日,新帝已改元,而新晋的太后娘娘请了京城几家亲近的勋贵女眷进宫夜宴。

  “夫人,春寒湿冷,咱们还是转回殿内吧。”秋山道。

  二人出来时并未带上斗篷,此时竟降下雾气般细密的雨丝,被风吹进廊中。

  乔琬摆摆手,宴会上的桃酿使她有些昏沉。但此时吹了凉风,她也没想明白康平伯府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太后娘娘竟也指了她这个伯府公子夫人进宫赐宴。

  不过最令乔琬忧心的,还是她的娘家宣宁侯府今日无人被宣召入宫。

  京城贵妇们对太后娘娘这一手把戏自是心知肚明,历经三朝的宣平侯府失了新帝圣宠。

  游廊的尽头是一个瓶形门洞,隐隐可见门洞后潇潇斑竹的一隅。

  前面便是毓园了。

  候在门边的小黄门朝前一步,只是低着头道:“夫人,请留步。”

  那小黄门手里提着一柄长乐宫的琉璃宫灯,今夜风雨突至,摇晃得那盏灯光影憧憧。

  乔琬颔首,毓园啊……在这个冷丝丝阴愁愁的雨夜里,她想起了曾在那个花园里度过的时日。那时候毓园还不属于长乐宫,那时候湘竹林边还没有这么一个宝瓶门洞。

  乔琬望着孤寂的竹林,一时间仿佛看到另一个徘徊不去的幽影。

  在毓园还属于东宫的春日里,太子荣谌还活着。

  那个时候,太后还姓乔!

  **

  乔琬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觉得神思乏累,但是身上松快不少,似是彻底退了高热。

  她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帐顶,确认自己是真的回来了,真的回到了旧时闺中。

  前尘已成旧梦。

  思及这个梦中涉及前世的点滴,忧虑撕扯着乔琬的心。

  那次夜宴之后,她便被康平伯府软禁于深院。如今想起,那场使她缠绵病榻数月的风寒都显得蹊跷起来……

  “清昼,扶我坐起来。”乔琬伸出手,对陪坐在床沿边的人影道。

  那人温柔地将她扶坐起来,还细心地为她理了理发鬓,衣袖拂过时带着一缕清淡浮幽的梅香。

  乔琬一怔,这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她呆呆地转头看向那人,猝不及防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宣宁侯府夫人萧氏抚了抚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笑中带了点嗔怪:“今日见好了,怎么不让清昼来禀。”

  一瞬间,乔琬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脸上是母亲手指温热的触感,那样真实。

  乔琬咬唇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娇娇地把头埋进萧氏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娘,我本想着已经大好了,晚些时候去清泰堂请安。”

  “别出门,你可别再吹了风。”萧氏听女孩儿瓮声瓮气地撒娇,不禁轻拍她的背。

  捻了一下衣料,萧氏皱眉道:“你发了汗,得传热水来擦洗一番。”

  待乔琬梳洗后,萧氏留在漱玉轩陪她用晚膳。

  乔琬心中郁愤未消,悲喜交加,一时间没什么胃口,甚至不想吃院内小厨特地熬出了米脂的粥。

  萧氏为她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她随意动了几筷子,颇有些食不知味,心想不如吃些好克化的糕点算了。

  萧氏正为挑嘴的女孩儿发愁,前院竟送了菜过来。

  疏影亲自去接了食盒,进来禀道:“夫人、小姐,是二公子身边的云笺送了馄饨来。老爷和几位公子用了觉得清爽,送进来给夫人小姐尝尝。”

  加了荸荠的馄饨吃起来十分爽口,高汤里煨了火腿、山菇和鲜笋丝,带着春季的清甜。

  乔琬不知不觉用了一碗,连日喝苦药汁而麻木的舌头竟能品出些甘甜来。

  萧氏见她吃好,才放心道:“能尝得出味道就好,我见你如此才安心些。”

  乔琬依然心绪翻涌,她强自做出闺阁女儿的娇态道:“母亲,您放心,待到花朝节我就能出门去了。”

  萧氏笑了:“你还想着过花朝节?”

  说着她一顿,有些郑重道:“嘉宁公主下帖,请了京中贵女花朝节至毓园赏春。她也给了你一道帖子,你可愿去?”

  嘉宁公主乃中宫所出唯一的公主,周皇后崩后,一直养在太后跟前。

  当今太后是乔琬的姑祖母,因此乔琬自小就出入长春宫,与嘉宁公主十分要好。

  闻言,乔琬微微蹙眉,前一世她此时虽已渐好了,但还有些昏沉,母亲为她婉拒了这场春宴。她记得宫中并未因此怪罪,还赐下了药材布帛来……

  萧氏见她神色犹豫,又道:“这春宴,或许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乔琬隐隐记得这次春宴似发生过什么事,但并不知其中竟还与长春宫有关。

  “太子,也到了选妃的年纪。”萧氏轻声道。

  乔琬心中一震。

  太子,正是乔琬此时的心病。

  宣宁侯府前世被捏造的罪名便是参与了楚王谋逆一案。

  楚王是何人?周皇后幼子,废太子亲弟。他本是钦定的富贵闲王,最是京华纨绔膏粱。

  楚王谋逆获罪,废太子旧臣接连问斩。天子的刀举向曾经的嫡派群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琬前世并未关心过这场春宴,不知太后娘娘竟存了为太子选妃的心思。但她知道前一世的太和二十年,宫中并未选中太子妃。

  直至太和二十三年太子被废,同年废太子薨逝,无人入主过东宫。

  太子为何近至弱冠都没有选妃?这次春宴是否中途出了什么事?

  “母亲……”乔琬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前一世,乔琬作为宣宁侯府嫡女,天子亲封的柔安县主,生活顺遂了二十几年。可惜她听从父亲教导,不愿多涉权势之事,宪孝慈太后千秋后更是鲜少入宫。

  宣宁侯府出事后,乔琬也曾在郁愤中隐忍不发、反复思量过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于朝堂、宫闱之事虽不至于毫不知情,但梳理起来竟是一团模糊。

  她并非天生的愚笨人,只是曾经真心以为宣宁侯府可以置身事外,于是万事皆不上心。

  可如今……

  “母亲,我想参加毓园春宴。”乔琬道。

  萧氏并不意外她想出门玩儿,细声道:“这次春宴与东宫有关,你父亲并不希望你去。”

  乔琬不知父亲还有这层担心,不禁笑了:“父亲这是想什么,太子哥哥还能瞧上我不成?”这话一出,她自己先愣了愣,多年未喊的称呼竟然如此顺口。

  “浑说什么,你得称太子殿下,”萧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今年就要及笄了,不可再这样没大没小。”

  乔琬还有些愣神,那个称呼是这具十五岁的身体脱口而出的吧。她几乎都记不起了,及笄前的自己竟是与嘉宁公主一同喊太子殿下哥哥……

  萧氏见她有些怔怔的,怕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便继续之前的话道:“我也觉得你父亲过于小心了。你病了这些日子,大好后也该进宫向太后娘娘请个安。”

  “母亲说的是,倒也不至于故意避开。”乔琬静下心神道。

  送走了萧氏,乔琬倚在床上细细回忆起来。

  太和二十年的春天,她病后便不再出门。夏至前嘉宁公主出宫找过她一回,两人一起合香,嘉宁似乎抱怨过这次春宴……

  嘉宁公主究竟抱怨了什么?

  乔琬揉着额头,绞尽脑汁去想。她们当时在合香,应是有个话头让嘉宁抱怨起来……似乎是与香有关?

  宣宁侯府的祸事是从太子被废开始,可太子的祸事又是从何开始呢?

  清昼拿着个匣子进来,见乔琬靠在床上静静出神,便轻声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

  乔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想得远了,摇头道:“没什么,在想花朝节进宫的事呢。你手上是什么?”

  清昼笑道:“是三少爷让人送进来给小姐的,奴婢还未打开。”

  宣宁侯府的老三乔琰与乔琬乃同胎所出,极是亲近。乔琬心中又喜又痛,连忙道:“给我看看他又送了什么东西来。”

  精巧的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簇珠花。掐丝嵌玉的花瓣里是细金丝攒的花蕊,看起来逼真极了。伴着旁边颜色鲜嫩的绢花,仿佛堆雪拥绿萼。微微靠近,那绢花似是薰过,带着一股极淡的花香。

  乔琬尚未及笄,这样可怜可爱的珠花正是适合她。

  “这样搭在一起竟十分清新有趣,”清昼不禁赞道,“真是巧思。”

  乔琰常常这样从外面给妹妹递礼物进来,虽然多数并不值钱,但胜在少见有趣,不知他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琬望着珠花,努力去想前世三哥给自己的礼物都去了哪儿?是留在了宣宁侯府,在抄家时被随意抄检了;还是随嫁妆一起带去了康平伯府,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库房里?

  她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姐,您是倦了吗?”清昼见乔琬突然沉默不语地阖上眼睛,轻声问。

  乔琬不想再流泪了,她摆摆手道:“有些头疼,我要歇下了。”

  **

  接下来几日,乔琬再没有梦到过前世了。每日规规矩矩喝了药,便能一觉到天明。

  良医新拟的药方见效很快,又将养了两三日,乔琬便可以走出漱玉轩,亲自去清泰堂请安。

  她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又重来了一回。

  乔琬在清泰堂见到父亲时,忍不住几度哽咽。倒是让宣宁侯以为她在为了花朝节春宴的事情怄气,便也不再提东宫选妃的传闻了。

  乔琬明白父亲的心思,但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她想过是否要将重生之事告诉家人,但那太苦了,她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如何取信。

  大多数时候,乔琬还是在回忆前一世发生过的事。

  从太和二十年的花朝节到延和元年的夏日,并不算漫长的八年,有太多事情需要她重新思量。

  乔琬突然想起年幼时,祖母在礼佛时与她说过,这世间自有因果。正是许许多多她从未在意的因,铸成了八年后宣宁侯府家破人亡的果。

  但是世间是否真的善恶有报呢?乔琬望着自己还稚嫩的手,想起那日执剑的决心。

  她不想等所谓的果报,可是又该如何扭转乾坤?

  休养中的日子,清昼和疏影并不得闲,她俩带着春水、秋山并几个针线上的二等丫鬟赶制起春宴的衣服来。

  “小姐今年开春就断断续续病着,屋里都没人有心思准备春裳。”

  “小姐,这云纹白绫会不会太素净了?虽然是宫里赐下的料子,但元宵已过不必着白绫袄,太后娘娘喜欢看小姐穿鲜亮的颜色呀。”

  “这湘红蜀锦海棠如何?”

  “小姐若是喜欢清淡,这葱绿色也好……”

  乔琬整日里听她们叽叽喳喳,似乎真的回到了十五岁,每日只需关心胭脂水粉与首饰华裳。

  可是她心里不敢忘,东宫将倾的三年之期,如噩梦悬于顶。

  每消磨一天,这期限就逼近一日。乔琬迫不及待想知道毓园春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故梦重温就是为了圆梦,嘿嘿

  马上就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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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参考书目《长物志》《新纂香谱》《梦梁录》《大明衣冠图志》《花间十六声》《东京梦华录》《唇间的美色》《美人图》《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红楼飨宴》《唐朝定居指南》《历代官制》《宋:现代的拂晓时刻》《华夏衣冠》等,还有一些《中华遗产》杂志。

  本文一切设定都是大混杂,大家不要在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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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如线

  二月十五,花朝节。

  乔琬醒来时听到外间已有了动静,她见晨光已漫过绘着岁寒三友的纸帐,突然想应该让二哥再给她画一幅山寺桃花。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秋山轻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小姐,该起了。”

  乔琬有一瞬间的晃神,秋山的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想起了康平伯府里的生活。

  秋山有些怯怯地候在帐幔外,哪怕此时无人瞧见,她也规规矩矩地躬着身。

  她被夫人提为二等有些时日了,与小姐接触的机会却是不多。清昼和疏影牢牢霸着内屋的活儿,偏她二人一个柔和可亲,一个周到爽利,让人挑不出错来。

  帐内久久没有回音,秋山想着是不是要再唤一遍,就见那堆烟砌雾的软罗帐里伸出一只冰肌玉肤的手来。

  “扶我起来。”

  “是。”秋山用坠着香球的白玉勾挽起罗帐,低着头,稳稳地扶着乔琬坐起身来。

  进宫前,乔琬一向不喜多食。一盏清茶配几块糕点,梗米粥喝几口便罢。

  乔琬到清泰堂请安后方出府,大门外已停好了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

  车边一匹白马,马上的青年剑眉星目,高大挺拔,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青年见她来了,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行至她跟前。

  “大哥!”乔琬惊喜地一把握住乔锳的手臂。

  乔锳端详乔琬片刻道:“我在宫中当值,几日未归,听说你病得厉害。如今看来,确实清减了几分。”

  乔琬按下心中的欢喜与酸楚,面上只是笑意盈盈:“大哥放心,我如今胃口好得很,过几日便养回来啦。”

  乔锳微微一笑,扶小妹踩着脚踏上车,道:“你可别说大话,也不知丰腴几分就嚷着要修道辟谷的人是谁。”

  乔琬小脸微红,不过是儿时的糗事,大哥也要拿出来说一说。

  清昼与疏影扶乔琬进了车厢,乔琬心里还念着大哥。

  如今的乔锳刚过弱冠之年,进宫当差不久,休沐的日子里还会与弟弟妹妹玩笑。

  她想起前世,不知何时起,大哥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最后一次见到大哥的笑脸是什么时候?是小侄儿洗三那日吧。

  可那个孩子最终没有活过延和元年……

  乔琬心中一恸,忍不住揭开了车帘儿的一角往外瞧去,她还想再看大哥一眼。

  乔锳坐在马上,对偷偷往外瞧的妹妹道:“怎么了?”

  “你是要去哪儿?”少女娇声问道。

  “我送你入宫。”乔锳拉拉缰绳,白马打了个响鼻。

  乔琬向他腰间一扫:“你今日哪有牙牌入宫?”

  乔锳笑道:“就送你到宫门外。”

  乔琬鼻尖一酸,但也露出个笑脸来:“好,出宫时你也来接我罢。”

  乔锳自是答应。

  **

  毓园,本是宫中御花园的一隅。

  太子七岁那年偶在御前提起,想去御花园赏景,又担心惊扰宫嫔。天子当日便下诏,隔出御花园最靠近东宫的一隅,名为毓园,赐给太子赏景儿。

  太子荣谌,中宫嫡子,于诸皇子中行三。

  周皇后崩后,谥慈懿庄皇后。年仅五岁的荣谌被立为太子,元熙宫为东宫。天子亲自教养太子。

  如此盛宠之下,谁能想到日后种种?

  周皇后留下的三个孩子,三皇子荣谌立为太子,赐元熙宫;七皇子荣诺,前世出宫时封为楚王;而幼女自小得封嘉宁公主,养在太后的长春宫。

  如今嘉宁公主下帖的赏春宴选在了毓园,虽在情理中,但也令人心浮动。

  玉京贵女中,与嘉宁公主往来要好的如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宣宁侯府的几位都得了帖子。家中三品以上,如几位阁老年龄相仿的孙女儿也接了帖子。

  又有如昌云郡王府、康平伯府等京中贵胄家的女孩儿,更令人稀奇的是,嘉宁公主竟还给了一些京官与几位入京不久的大员府里去了帖子。

  人人心中都道,怕是太后要为东宫选妃了。

  乔琬并不是第一次入内宫,然而引路宫人竟只是一路将她引至毓园。

  “公主未至,还请小姐在毓园先游赏一番。”宫人行礼后退去。

  乔琬心知毓园里必有记录各位贵女言行的女官,她顾盼一番,并未瞧见昔日闺中好友,干脆依言在毓园内走动。

  今日正是花朝节,毓园中早已是玉树粘红,春幡飘动。

  乔琬原本想去往芍药圃,但想起关于延和元年的梦,一时鬼使神差地转向了毓园竹林。

  初入宫闱的官家少女身边不敢带人,嘉宁公主便给她们都安排了引路宫人。而常往来内宫的京中贵女今日都有随身侍女,只在毓园内行走倒是无碍。

  乔琬身后跟着清昼、疏影二人,恍惚间,她又想起那个雨夜,带着春水、秋山走出长乐宫的升平殿……

  **

  乔琬从前也常与嘉宁公主到毓园玩耍,太子的毓园几乎是同时属于兄妹三人。

  毓园虽是御花园的一隅,但就是这一隅,传闻仿照了江南园林。路过春架、转过湖石、穿过月洞门的小径,乔琬再熟悉不过了。

  可当她站到竹林前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宛如遭了撼天一道惊雷。

  “小姐,你怎么了?”清昼扶住乔琬的手臂,感到她似乎全身战栗。

  “这道门……”乔琬伸出颤抖的手一指,“是什么时候有的?”

  清昼与疏影望去,只见竹林边的院墙上,开了一个宝瓶形的门洞。

  乔琬可以指天发誓,直到太和二十八年,这面墙都不曾有过这道门洞。因为这道门,是新帝登基后为了连接后来的长乐宫与毓园而开。

  前世太子薨后,天子常常至毓园悼念爱子,太子病逝的元熙宫却渐成了一座荒草丛生的冷宫。山陵崩前,无人敢动毓园的一花一木。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新帝继位后立刻就将毓园和不远处的长春宫一并重修作长乐宫,献与生母居住。

  前世那个令乔琬一病不起的春雨夜,她正是恰逢此景感伤不已。

  “许是新修的,”清昼不知自家小姐为何如此惊骇,只好安抚道,“小姐稍后可询问嘉宁公主。”

  乔琬盯着那门洞,似听到后面有什么声响。

  “你们可曾听到什么?”

  清昼与疏影对视一眼,道:“似有人声。”

  “过去看看。”

  “小姐,不可!”

  乔琬虽自幼出入长春宫,但那是被太后娘娘护得严严实实的长春宫!其余时候,她多与嘉宁公主一起走动。眼下只有她一人,更需要谨言慎行,不可多踏一步。

  偏偏此时的乔琬恍若被天外玄魔蛊惑一般,她盯着这个不该出现的门洞,觉得这道神秘的门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清昼与疏影拦不住乔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若稍后出事,疏影便立刻去长春宫求援。

  乔琬不知她们二人心事,着魔般朝那门洞走去。

  走近了,却听见了压抑的痛呼声,以及……廷杖的声音?

  乔琬在门洞的这一侧站定,不算彻底糊涂的脑袋让她没有多踏出一步。

  站定后的第一眼,她就看见门洞那头,几个内侍正摁着一个小黄门行杖刑。

  那小黄门被堵住了嘴,后背往下的衣袍上已透出累累血痕,只能发出压抑的痛呼。几个内侍手中不停,廷杖携风作响。看这架势,竟是要杖毙此人。

  乔琬心中暗道不好,立刻转眼望向旁边正在观刑的人。

  只见那少年身着蓝纱道袍、腰系银绦,正负手立在一旁。

  听到声响,他转过脸来。

  那面庞明净清朗,濯濯若泉中玉。凤目扫来,眸如点漆,灿若寒星,竟与往日温文端方的神色有所不同。

  “太子哥哥……”女孩儿猝不及防地倒退一步,呐呐道。

  肃肃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这是太子荣谌,玉京贵女心中不敢多想的深闺梦里人。

  作者有话说:

  此处花朝节为二月十五日,与月夕八月十五相对。

  荣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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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祝开文红包掉落,感恩么么哒(づ ̄ 3 ̄)づ

第4章 如来藏

  荣谌的目光在女孩儿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才认出她来,唤的是她的乳名:“……婠婠?”

  乔琬心尖一颤。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渐忘了太子,哪怕她与嘉宁公主要好,但见到太子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

  可是这猝不及防的一个照面,她才想起自己竟将他记得那样清晰,甚至连目光的差别都能分辨。

  可是她又糊涂,八年前的太子原来会唤她的乳名?

  她自从太和十五年承父荫得封县主,太子不是应该唤自己的封号柔安吗?

  “怎么,可是吓到了?”荣谌温声问道。刚刚那猛一见着的熠熠眸光已然消失,太子此时一如遥远记忆中温和有礼的模样。

  太子没有喊停,几个内侍手上的廷杖便没有停。那小黄门的痛呼声渐弱,眼见就要不行了。

  乔琬轻摇头,面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我不知这里何时开了一个门洞,方才好奇过来。”

  荣谌挑了一下唇角,但眼里却没有笑意:“确实……是最近才开的小门。”

  乔琬心中奇怪。

  这道门开得蹊跷,太子也似有什么不同。

  面对此情此景,乔琬心中却没有多大畏惧。太子向来慈孝仁厚,绝不是那等虐打内侍泄愤之人。

  但她此时确是误撞见了太子责罚宫人,不论这小黄门是因何被按在此处行刑,她都不该在此多留。

  当今天子乃乔太后亲子,乔琬与太子仔细算来是表兄妹。此时两人之间疏离的亲切,倒也如寻常人家的表兄妹一般。

  于是乔琬也不多循繁礼,福身道:“不打扰太子殿下,我这便去寻嘉宁公主了。”只字不提地上那已被打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小黄门。

  荣谌还未开口,恰在此时那小黄门断了气。

  几个内侍把他翻过身来,太子身边得用的白公公上前伸手一探,回禀道:“殿下,刑毕。”

  乔琬定睛瞧见那几名内侍腰间牙牌上挂着青金色的牌穗儿,正是司礼监的人,心下微松。但目光掠过那小黄门表情狰狞的脸时,她一愣,霎时间心中巨震。

  荣谌见乔琬俏脸一瞬间雪白,又问了一遍:“婠婠可是吓到了?”

  乔琬的嘴唇抖了抖,又看了那小黄门一眼,提袖掩面道:“让太子哥哥见笑。乍一看见,确实有几分可怖......”

  荣谌往前走了几步,挡住那小黄门的尸体:“不必怕,此人犯了宫规,司礼监正是依律行事。”

  乔琬垂下衣袖,颔首道:“柔安省的。”

  太子对她微微一笑:“你且去找嘉宁顽吧,莫辜负今日春|光。”

  乔琬袅袅一拜,规规矩矩道:“柔安告退。”

  乔琬面向着那宝瓶门洞垂首后退了几步,又是一拜,方才转身离开。

  这一路走得有些急,她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奇异的宝瓶门洞、那蓝纱道袍的身影、那小黄门被血染黑的青色贴里、那内侍摇晃的牙牌穗儿……

  乔琬心如擂鼓!

  一直行到一处隐蔽的假山,乔琬才停下脚步。

  “小姐,可是吓到了?”清昼与疏影担心地轻抚她的背。

  乔琬咬着牙,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琬并不怕瞧见死人,少女时便不怕,重生一次的她更不怕。正真令她惊骇的是刚刚在她面前咽气的那个人,她竟认得!

  哪怕那个小黄门死前因为惊痛而显得面目狰狞,但那张脸乔琬却十分熟悉。

  那正是当今天子身边谷大伴的干儿子。前世新帝登基后,他摇身一变成了长乐宫的高公公!

  那个延和元年还在长乐宫里迎来送往的高公公,就这样被杖毙在八年前一个春日的午后……这令乔琬怎能不心惊!

  乔琬还记的侯府佛堂里檀香的味道,她记得祖母与她说过,“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今生醒来的她曾觉得这果报来得太慢了些,可如今这算什么?

  她这算重活一世,还是已得来生?

  前世的她并没有参加这场春宴,前世的毓园竹林旁也没有这一扇门洞,前世的高公公更没有被杖毙在这个春日里。

  乱了,全都乱了!

  乔琬心中一时又惊又惧,若这一切都变了,宣宁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

  “婠婠,你怎么走到了此处?倒叫我好找!”

  一声娇呼打断了乔琬的思绪,一时心头乱跳。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桃红百蝶穿花对襟长裙的少女。少女头上还簪着几朵新摘的桃花,几乎是一身春日的鲜妍。

  成国公府与宣宁侯府,皆是前代的簪缨世家,大邺开国武官勋贵,有通家之好。

  前世直到最后,也是成国公府想方设法把乔家兄弟染血的玉牌送到乔琬手中。

  乔琬的好友方芙,正是成国公家的女儿。

  “听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我不敢贸然上门打扰,心里着急你错过春宴呢。”方芙担忧地打量她道。

  乔琬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又乍然见到少年时的好友穿红簪花的模样,一时怔怔没有言语。

  方芙捏了捏她的脸,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傻了?”

  乔琬挥开她的手,强自镇定下来,随口道:“你今日怎想的簪了桃花?我竟是看呆了。”

  方芙得意洋洋转了个圈:“最近玉京可流行簪鲜花了,倒也不取木芙蓉与牡丹这样富贵华丽的,近些时日是桃花应景些。我瞧你还戴的花样虽纤巧可爱,但仍是假花,岂不是要被人笑了去?”

  乔琬抚额,难怪进宫前屋里丫鬟总劝她簪些鲜花。原来及笄前的日子真是围着这些花样打转,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你竟还有心思笑我……”方芙见她毫不在意,故作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慢慢行至玉华池畔一处湖亭,方芙让侍女守到外面去。

  “怎么了?”乔琬知她必是有话要说。

  方芙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你可听说这次春宴虽是嘉宁公主下的帖子,却是太后娘娘有意为太子相看京中的女孩儿?”

  若是前世,乔琬定不会继续这个话题。可是此时的乔琬目光一转,颔首轻声道:“母亲与我略提过一二,父亲原是不想我此时入宫……”

  方芙收起了原先玩笑的模样,低叹一声:“我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但我又没什么好理由拒绝嘉宁公主的帖子。总不能你病我也病,嘉宁公主还不得生气?”

  乔琬心中微动,成国公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太子有什么不妥?前一世成国公虽堪堪保全了自身,但从来被当做保嫡党,在新帝手下定不讨好。

  “我许多日子没见过太后娘娘与嘉宁公主了,如今进宫一趟倒也不想别的。说起来,你我有什么好担心?太子一向与士林子弟交好,哪会给你我两府什么眼色。”乔琬说道。

  方芙盯了她一会儿,噗嗤一笑:“你病了一场,倒学会审时度势了,平日里不是最不耐烦想这些吗?”

  乔琬不惧她这样说,老神在在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方芙又笑了几声,才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赴宴也太刻意了些。但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太子不亲近武勋是一回事,咱们上赶着倒贴又是另一回事了……”

  方芙略往上一指,贴到她耳边说:“……那位,会不高兴呢。”

  乔琬心中一跳,立刻拉住她的手:“青天白日的,快别说浑话了。”

  方芙依旧是笑模样,但眼里带了丝欣慰道:“婠婠,你倒是开窍了呢。”

  乔琬知道好友必是听闻了自己入宫,特意来提点自己。思及此,乔琬心里一片柔软,自嘲道:“高烧了好几日,我也总算是烧开七窍了。”

  方芙像模像样摸摸她的额头:“倒是谢这一场天火,烧开了你这顽石。”

  乔琬推她,但也忍不住笑开了。

  方芙见乔琬今日难得愿意聊这些,又问道:“你可知太后娘娘属意谁?”

  乔琬摇头:“我不知。”她是真的不知,而且以她所知,太后娘娘或许根本做不了太子的主。

  方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附到她耳边:“我偷听到父亲与哥哥说,不知太后娘娘如何想,倒是东宫似是属意刘阁老的孙女……”

  乔琬一怔,几乎用气音道:“谁?”

  方芙伸出两支削葱般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刘阁老家排行第二的孙女儿……刘妧。

  怎会是她?

  前一世,刘妧在太和二十二年嫁入昭王府。

  延和元年,册封为后。

  **

  乔琬与方芙二人正在湖亭中说话,却见远远又来了一人,身边既无宫人也无随身侍女。

  来人身着锦纱裙,行走间金玉摇曳,袅娜生姿。

  不过方芙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眼里含起一抹促狭之色。

  乔琬自然知道为何。

  眼前这少女显然入京未久,家人也没有为她打点妥帖。她额上的珠花、鬓边的翠饰,已是玉京上一波风潮。

  再近几步,少女已走到湖亭前。

  看清她的面容,回忆汹涌,乔琬的从容凝在了脸上。

  是她?

  乔琬晃神的片刻,来人也在打量湖亭中的两位少女。

  只见亭中二位,一人穿桃红百蝶长裙头簪桃花,身上不佩金玉。虽然面容俏丽,宛若春花鲜妍,但在她看来很是穷酸。

  另一位梳着双鬟髻的女孩儿更是过分,她头上是雪绢拥掐金丝的玉花儿,身着云纹圆领袄衫并玉沙罗刺绣对襟褙子,白绫裙上绣着折枝绿萼梅。

  这一身素净清雅衣裙十分得衬女孩儿的冰肌玉肤,但也素淡得仿佛不知今日嘉宁公主这场春宴的目的。

  这二人想来是存着就此落选之心吧,打扮清新却失华美,怕是什么穷酸京官家的女儿。

  来人这样想着,面上已显出几分轻视。

  她凤目一挑,唇边笑意敷衍:“二位妹妹,我行至此处有几分疲累,可否让我在湖亭里歇脚,松快松快?”

  说罢,也不待亭中人回答,径直越过亭外的侍女,昂首就要步入湖亭。

  原本已经起身相迎的方芙面上笑意一滞,而乔琬垂眸坐在原处分毫未动。

  疏影跨步一挡,娇喝道:“你是何人,竟对县主如此无礼!”

  作者有话说:

  太子:出场就杀人,我很凶!

  婠婠:我也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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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林:指文人士大夫阶层、知识界。

第5章 一络索

  那锦裙少女听到县主二字,倒也不慌。玉京皇亲国戚遍地,公主虽不多,但县主却是有好几位的。

  她目光流转,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道:“民女冒昧,不知亭中是哪位县主?”不论是谁家的女儿,一介白身在品级前都便自称民女。

  方芙眉头微蹙,此人竟然仍不自报家门,反而先打探起县主名号,真是无礼极了。

  乔琬依然娴静坐着,并未开口。

  清昼上前道:“亭中乃成国公与宣宁侯府上小姐,不知姑娘名讳?”她也偏偏不提县主封号。

  少女见方芙与乔琬不开口,只遣了侍女同她说话,不禁有些恼意。

  她速速回忆了一番离家前母亲教予她的朝中勋贵,成国公府上并没有县主。而宣宁侯府家的小姐承父荫封的县主,且乔家正是当今太后母家!

  太后母家的小姐竟是如此韬晦?但也怪道她周身虽没有富贵珠翠,却有一番矜贵气度在眉目间。

  不过,身为太后母家的侄孙女,今日纳选确实与她无关。

  少女再一抬头,面上已是笑意柔柔:“民女姓黄,父亲拜封怀远将军。二位姐姐唤我云雁便是。”二位妹妹立刻成了二位姐姐。

  乔琬神色淡淡地给了疏影一个眼神。

  疏影见了自家小姐的眼风,心中一凛,面上不依不饶道:“黄家小姐闯了县主歇息的湖亭,不脱簪谢罪,倒厚脸皮称起姐妹来,竟不知是什么道理、什么家教!”

  黄云雁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教训过,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方芙侧目看了好友一眼,意外她竟让侍女发了这一通火。

  乔琬在玉京中是数得上名的端方谦和,她自有贵女的骄矜,但从不盛气凌人。

  方芙与之相交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光明正大地指使侍女“仗势欺人”。

  乔琬端坐着,这才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见你的引路宫人?”

  黄云雁此时心里恨极,她自诩父亲是打了胜战班师回京的从三品怀远将军,哪知初入宫门就遇到了这等难堪。况且乔家也是武勋,乔琬不过是仗着太后母家之势在这里抖威风罢了。

  可此时面前挡了几位侍女,她势单力薄,只能低头答道:“民女与引路宫人走散,在园中迷路了半晌。”

  乔琬唇边露出个冷笑,黄云雁怕是以为太子今日也在园中吧。可惜她功课没做好,竟不知太子不喜与武勋来往。

  思及此,乔琬不禁又想起司礼监那晃动的青金穗儿,还有那张狰狞着死不瞑目的脸……

  乔琬恍神片刻,亭内无人说话。

  方芙不知好友为何发了大火,因此暂不出声,只在一旁看景儿。

  黄云雁还垂首站着,面皮渐渐紫涨。她随父亲驻守边塞十几年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姐,哪受过这等委屈,不禁大声道:“县主姐姐可有话再问民女,民女……”

  乔琬眉头一皱,疏影喝道:“放肆!”

  正在此时,湖边小道一位宫人疾步而来。她看清亭中人先是舒了口气,又被亭中气氛唬了一跳。

  乔琬见她有几分眼熟,想来是在长春宫中见过的宫人。

  那宫人走到亭前行礼道:“见过柔安县主。”

  乔琬颔首,才对那宫人道:“我见她无人引路,竟是瞎闯一气。”

  听闻少女冲撞了柔安县主,那宫人霎时面色大变。身为长春宫中的宫人,她自然知道这位柔安县主正是太后娘娘的掌中明珠。

  真真要论起来,柔安县主在太后面前的体面仅次于嘉宁公主,任是其他公主、郡主都比不上的。

  黄云雁一直在察言观色,见这个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的宫人对乔琬十分恭敬,心中的怒火登时消了,生出了些许悔意来。

  她立刻屈膝道:“民女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塞,初入玉京,礼数未能习得周全。出言无状之处,还望县主恕罪。”到了此时,她仍不忘拿边塞辛苦说事。

  乔琬闻言笑了。尚未及笄的女孩儿眼波如秋水澄净,吐出的话却裹挟着冰棱:“怀远将军大胜而归,小女甚是敬佩。不过将军忙于战事疏于对姐姐的管教也是憾事,如今姐姐回了玉京,少不得要四处走动。特别是进宫,万不可失了礼数。”

  她站起身,柔声道:“正巧我要去长春宫,不如向太后娘娘为姐姐求了教仪嬷嬷来,也是解了将军府上燃眉之急。”

  亭中但凡听闻此话的人都心间一颤,且不说太后是否赐下教仪嬷嬷,只要这番对话一旦传扬出去,黄家怕是真要被安上一个礼数不全的名头。

  毕竟他家嫡女可是在宫中承认了自己礼数未能习得周全,说小了是将军府上教养不好,说大了就是对宫中不敬。

  黄云雁心中也回转过来,登时傻了。她在边塞轻狂惯了,不曾想自己只是一时言行不端,竟在宫中落下了口实祸端。

  她一时呐呐不得语,心里越是想辩解,却越是乱成一团。

  乔琬此时已牵起方芙的手,绕过黄云雁往亭外走。

  那宫人连忙在她们身后行礼道:“奴婢与黄小姐在此等候公主旨意。”

  既然县主没有叫起这位黄家小姐,便只能在此等候东道主嘉宁公主的意思了。

  走远了些,方芙才低声说:“怀远将军的女儿竟是如此!婠婠,你可是与她有龃龉?”

  乔琬收敛了心神,道:“让你看笑话了,我与她有仇怨。”

  方芙不明白自幼在玉京生长的乔琬能与黄云雁能有什么仇怨,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怕是宣宁侯府与怀远将军府私下里有旧,因此不再发问。

  乔琬也不解释,只是攥紧了手心,她与黄云雁自然不是今世仇怨。

  这怀远将军的女儿,正是前世害了她二哥的人。

  太和二十一年的秋狝,这位黄家小姐因倾慕康平伯家的公子,又听闻沈、乔两家订下婚约,便想方设法买通了围场的仆从,在乔琬的马上做了手脚。

  乔琬骑术不精,她惊马时恰在自家的营地前,奈何父亲、大哥已经随驾,三哥也陪着七皇子巡猎去了。只有二哥与在场的几个家人拼死护住了她,混乱间,二哥乔珣被惊马踏碎了腿骨。

  乔琬生平第一次尝得仇恨的滋味,便是那日。

  后来二哥哄她,一条腿换她平安再值得不过。而且他早不耐烦读书了,原本就不想入仕途,只想纵情山水,与琴棋书画为伴,如今正好有了现成的理由。

  当时的她傻傻就信了……真是傻透了!

  若真不愿读书,二哥何需入国子监?十几年苦读又如何作假?

  这些日子细细想来,乔琬隐隐怀疑二哥在此事后,便做了东宫幕僚。

  或许这也是前世抄家时的又一道隐罪吧。

  **

  出了湖亭不远,长春宫便派人来寻乔琬,称是太后娘娘传见。

  乔琬别过方芙,心知长春宫必是已经知晓了湖亭之事。

  果不其然,她甫一进正殿,嘉宁公主就拉了她的手道:“听说有不长眼睛的冲撞了你?”

  乔琬还未答话,高座上的太后娘娘清咳了两声。嘉宁公主立刻温良恭俭地牵着乔琬的手,走到座前一齐盈盈下拜。

  太后娘娘伸出手,让乔琬到自己近前来,口中叹道:“婠婠瘦了。”

  姑祖母这一句,竟是多少年再没听到过!

  乔太后已过了耳顺之年,但是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但想起前世太子被废后,她一病不起的样子,乔琬心中就隐隐作痛。

  心里千回百转,乔琬面上不显,只是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娇娇作小女儿状:“太后娘娘,我已经大好啦!近日胃口也好的很呢!”

  “那我倒要瞧瞧你胃口有多好,”乔太后笑了,拍拍她的手道, “我知你进宫前不喜多食,常喜,你亲自去传婠婠爱吃的点心来。”

  “喏。”原本立在一侧的内侍躬身。

  乔琬乖巧道:“多谢常伴伴。”

  那圆脸内侍面上露出个讨喜的笑来:“不敢承县主谢。”

  乔琬微笑颔首,不示亲近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因前世她偶然得知这个常喜在太后仙去后,竟入了司礼监。难道他一直是天子得用的人?

  太后让乔琬在近前坐下,端详她道:“婠婠今日怎么穿的这般素净?花朝节要赏红,你倒好,倒是赏起绿萼梅来。”

  乔琬眨眨眼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花朝节要赏红,我刚才路过毓园已经见着满园春花与粘红了。今日赏红,却又不是赏我,我怎好穿一身红装?”

  嘉宁公主一下跳起来,要过去扯她的脸:“好你个婠婠!”原来嘉宁公主今日正巧穿着一身银红海棠纹衣裙。

  乔太后笑起来:“你这促狭的小家伙!”

  乔琬见太后今日气色不错,又细细问安起来:“太后娘娘近日可好?我见娘娘气色大好,看起来竟年轻了十余岁。”

  乔太后指着她:“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快别逗我笑了。”

  嘉宁公主道:“她这个人,一点奉承话都学不会,只会说大实话,让祖母见笑了。”

  乔太后笑得抚了抚胸口,道:“婠婠一来,谦谦就学坏了。你俩就不该凑到一起。”谦谦正是嘉宁公主小名。

  乔琬不依道:“不会说奉承话怎么是学坏呢!”

  乔琬与嘉宁公主两人一唱一和为太后娘娘逗趣,最后竟也哄得娘娘多用了些点心。

  这时殿外女官来报,公主下帖请的官家小姐们都已到了毓园水榭旁。

  “你们且去顽儿吧,”乔太后说,“闹得我头疼。”

  “太后娘娘不同我们一道赏春吗?”乔琬问。

  乔太后却摆摆手:“你们年轻女孩儿玩耍,我就不去了。”

  乔琬见嘉宁公主没有劝说太后,也止住了话题。

  二人起身拜别长春宫,便往毓园去了。

  出了长春宫,嘉宁公主让随侍都往后退了几步,这才与乔琬说些体己话。

  从前乔琬不知嘉宁公主为何总是都如此小心,竟是重活一世才明白她在宫中生活不易。

  “听说你病了许多时日,如今可真的大好了?”

  “不过是高热了几日,退烧后便好了。”

  嘉宁公主撅了撅嘴,道:“高热几日连脑子都烧坏了,怎么赏红的日子竟这般素净起来。”

  乔琬笑着指了指头上:“你瞧我三哥送的玉花儿,我想配一配,结果就配成这样了。”

  嘉宁公主似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小心凑到乔琬耳边:“我最近有件烦心事,父亲近日似是恼了太子哥哥,我担心极了。”

  乔琬已不是无知少女,更知几年后东宫变故,乍听此事不禁一凛。她强行稳住心神:“公主,这岂是能与我说的话!”

  嘉宁公主轻叹了一声:“我又能与谁说呢?祖母不喜听我忧虑,她又怕此事传扬开来,也无法明劝……”

  乔琬见她如此,鬼使神差悄声问了句:“可是发生了什么?”

  “有番僧献了安神香进宫,父亲命人送了一些到长春宫,太子哥哥说番人的香该让太医院查验后再用……”嘉宁公主的面上有淡淡的苦恼,显然她也并不认为太子的小心有甚错处。

  乔琬一怔,难道前世嘉宁公主出宫时与她说的正与这番国的安神香有关?可当时嘉宁并未提及此事惹恼了天子。

  “据说这番国的香|功效是极好的,所以父亲才献给祖母。太子哥哥提了该查验后,父亲就变了脸色,后来听说这香是从谷大伴那里献上的。”

  乔琬立刻明白过来,太子的孝心并无错,错就错在疑的是天子身边最亲近之人。天子自幼由谷公公相伴,谷公公多年来都是圣上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但是乔琬不明白,天子难道真会因为太子疑心内宦而心生恼意吗?

  嘉宁公主不过诉苦几句,此事乔琬不可议论,好在嘉宁公主很快就转了话题。

  “今日那个黄……”嘉宁公主想了想,没记起名字,“你与她可是有什么旧怨?”

  嘉宁公主与乔琬自小一同长大,极是熟悉她的性格。虽然今日是黄家小姐言行轻狂了些,但若在往常乔琬顶多教训几句便走,绝不会像这般给人难堪。

  “旧怨极深。”乔琬道。

  嘉宁公主有些惊讶她这回答,但是见乔琬没有细说的意思,她也不欲多问。此女的姓名她都懒得记,更别提其他。

  “你欲如何?”嘉宁公主问她。

  “为她寻一门‘好亲’,此生再不得享荣华。一生求不得,一世意难平。”

  乔琬在来长春宫的路上已经想过,要为黄云雁寻一门“好亲”,她要让她后半生都困于一方内宅中消磨,再没有边塞的骄纵,也再见不得玉京风光。

  前世的黄云雁在事情败露后于京郊清泉庵出家,可青灯古佛又怎比得上红尘挣扎、俗世磋磨?教她先有所得,才摔得更痛。

  只是这样两句话,嘉宁公主却能会意。她说:“好,我同祖母说,自有人去办。”

  短短几字,一段不问因由的对话,就能决定一个少女的后半生,这就是权势。

  乔琬止住微微颤抖的手,这是父亲教她不可多沾染的东西,也是害了她家满门的东西。

  纵使黄靖是立过军功的从三品将军,这次他依然无法保下他那鲁莽恶毒的女儿,或许还要无知中感叹天恩浩荡呢。

  但不同的是,至少今生宣宁侯府保住了次子的一条腿。保住了他的少年意气,保住了他往后的风华。

  乔琬满意的很,这些日子的锦衣玉食、温馨合满并没有教她忘记仇恨。前世的记忆依然时时咬噬她的心,她早已无惧跌堕入地狱了。

  嘉宁公主与乔琬一路行至毓园水榭,各位官家小姐已等候多时。

  方芙远远看见好友二人的仪仗,往前迎了几步,面上带着别有意味的笑。

  嘉宁公主此时看到水榭中众人,不由也对乔琬笑道:“婠婠,你今日这身绿萼梅穿的可真是妙。”

  乔琬往水榭中望去,哦,百花丛中一点绿不正是刘妧吗?

  作者有话说:

  黄云雁:我,边塞明珠,亲爹刚打了大胜仗,尔等穷酸有我珠光宝气娇艳可人?

  婠婠:按照打脸文路数,这个时候要派疏影上去给巴掌吗?

  疏影:???没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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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狝:秋季打猎。

  *乔琬是大名,封号柔安,乳名婠婠。

  公主封号嘉宁,名荣谦。

  一般不互称大名,称封号或表字,亲近之人呼乳名

  *本文皇帝一家也互称父亲、母亲、祖母,不过妃嫔还是要另称的。

第6章 满庭芳

  嘉宁公主的赏春宴并不必穿华服,加上又有东宫选妃的传闻,接了帖子的几家着实都为入宫衣着烦恼过。

  花朝节有赏红的习俗,如今水榭内身着桃红、妃色的占了大半。选了或鲜嫩或淡雅颜色的,鹅黄、丁香也有几人。

  还有白底织百蝶、松绿配桃红……都是鲜妍的颜色。毕竟选在了号称百花节的春宴,没人想扫了嘉宁公主的兴。

  刘妧是刘阁老行二的孙女,素有才名。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偏偏头簪玉精钗,身穿一件青绿竹纹镶边比甲并白绫罗裙,不戴鲜花、不施脂粉。

  大邺开国已历经三代,高|祖以兵权起家,救万民于乱世。武勋获封后因怕天子忌惮,都渐释了兵权。

  当今天子更是素喜文墨、丹青、舞乐,以文孝治国,近年朝堂上文武分立之势日盛。

  围着刘妧说话的多是士林家的女孩儿,对她今日打扮纷纷夸赞,叹竹君高洁,不落俗红。

  大邺勋贵多是追随高|祖的武将世家,武勋家的小姐们三五坐在一处,面上似笑非笑。

  方芙自是不觉刘妧这一身寡淡如何能被夸到高洁,可见这些士林家的女郎是极会说奉承话。这一身青竹,在公主花朝节的春宴上实有沽名钓誉之嫌。

  嘉宁公主与柔安县主入了水榭,大家互问好后,果然有人嗤笑出声。

  柔安县主乔琬如今尚未及笄,但此时已可见她的娇容日后必是要冠绝玉京。翠眉若远山,双瞳剪秋水,令人见之忘俗。

  她那一身虽也素净,但衬得女孩儿分外娇嫩。正是揉春为酒,翦雪作诗……登时要把容色平常的刘妧比到尘埃里去了。

  并非青竹不如绿萼,只是穿衣之人的亭亭风姿比不过罢了。

  嘉宁公主也看清了刘妧身上的青绿比甲是竹纹,虽下帖时并没有言明今日以花为题,但心中还是略有不喜。

  开了春宴,宫人端上吃食来,其中有花酥与花酿。

  嘉宁公主道:“你们可别觉得我践踏风流,拿这鲜花做了点心与酒。”

  众人皆道不敢。

  乔琬却笑:“春去总是要落红,与其伤春不如细品,公主不过是大彻大悟罢了。”

  与她要好之人皆笑了,英国公府的小姐道:“几日不见,你倒学会说奉承话了。”

  乔琬不依:“哪有,刚才公主还在长春宫赞我最会讲大实话呢!”

  不过是几句顽笑话,刘妧似有不喜地别开眼去。

  方芙瞧见了,心中一哂。不知刘阁老府上是不是也听闻了东宫的选择,这刘二小姐竟在嘉宁公主面前作这等小动作。

  嘉宁公主对乔琬笑嗔一番,方才又道:“今日赏春,姊妹们可自行在毓园内赏玩。不过离园时,还盼留下佳作一二。”

  众人心中一凛,今日竟试起才学,难道真与东宫选妃有关?

  昌云郡王家的女孩犯难道:“嘉宁姐姐,我可不会作诗呀。”

  “不作诗,画也可。”

  有几人松了口气,幸好不用曲水流觞、连诗对句。况且诗作可流传,画却不易。看来今日是否想出风头,意愿是可自选的。

  席上几位颇有才名的少女则或是品茶或是饮酒,状似无人在意。

  宗室与勋贵家的女郎们心知自己与东宫无缘,倒是更加惬意些,不多时就四下散开,到园中赏春去了。

  **

  嘉宁公主与几位好友谈天饮了酒,便要回长春宫更衣小憩。乔琬还想在毓园中疏散酒意,自留下与方芙等人到园内走动。

  几人行了片刻,见有一湖石堆叠的高亭,登上似能望见玉华池。方芙便提议上去休息片刻,远眺湖光春|色。

  乔琬、方芙与祁纨三人进了亭子,让随行的侍女与宫人守在下面。

  英国公家的祁纨吹了会儿凉风,酒醒了大半,笑道:“今日刘二可要被你气死了。”

  乔琬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祁纨挑了她的下巴道:“让我看看你这玉雪团成的脸,你倒是还想做什么呀?”

  方芙笑倚到阑干上:“求求你可别再看什么话本了,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

  祁纨不依不饶道:“我们婠婠这正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可比刘二在赏花的日子里假清高要好。”

  乔琬笑着摇头,也站起身来观景,远远望到毓园一隅的竹林,想起那不知何时开的门洞,不禁心中翻腾。

  她入宫不过半日,竟似期年。

  这大好春光,在她看来不过是凋败前的花团锦簇。距离东宫倾颓只有三年,宣宁侯府究竟有什么办法与东宫撇清关系,来逃避延和元年的那场清算呢?

  难道要奇货可居,此时便暗中投靠未来荣登大宝的二皇子昭王?

  乔琬只是这样想着,就心痛难当。

  她对新帝何尝没有怨恨?宣宁侯府上下一百七十余口人,这是何等滔天之恨!

  站在这宫廷高处,乔琬的酒气激起心中生出可怕的想法来,今时今日她若能得权势,不但要碾碎康平伯府,还要斩断昭王那通天之路!

  “婠婠……”乔琬听到方芙轻声唤她。

  “怎么?”

  方祁二人指指不远处,原来高亭上正巧能看见刘妧与程阁老家的女郎夹道相逢。

  “今日真是为东宫相看么?”祁纨低声问。

  方芙也问:“公主可说了什么?”

  乔琬道:“正是公主什么都没说,我也不便多问,毕竟她也邀请了你我。”

  刘妧与程家小姐寒暄几句,又分开而行,看起来都十分彬彬有礼。只是刘妧看似谦和,那脖颈挺得笔直,回礼的姿势虽标准,动作却孤高冷硬。

  祁纨哼了一声:“我倒不信东宫能看上刘二这惺惺作态之人。”

  “噤声!”方芙扯了扯她的袖摆。

  乔琬也道:“必是不会。”

  她十五岁那年也如她们一般,做事或许只凭喜恶。但心中有行事的尺度,平日里有家人指点,外出时有随侍提醒,多不会犯错闯祸。

  可跳出这些再来看,这世上许多事与喜恶无关。诚如今日东宫选妃,若真有所需,娶的是刘阁老家小姐还是程阁老家小姐,又与喜恶有什么关系呢?

  “罢了,左右也与我们无关,不如摆了笔墨来画画。”

  三人一时不想再走动,便传宫人送了纸笔来。

  乔琬幼时曾与二哥一起学过丹青,被老师赞过有些许灵性,因此第一个画完玉华池春景。

  而祁纨还咬着笔头画工笔牡丹,大呼自讨苦吃。

  乔琬略坐了片刻,只感春风中桃花酿迟来的微醺,道:“我也想回长春宫歇息一番。”

  方芙在和芍药圃较劲,头也不抬道:“你且去吧,出宫时遣人来说一声便是。”

  **

  乔琬下了堆秀高亭,不多时,一声娇呼叫住了她。乔琬回转,见一个身着丁香襦裙的娉婷少女立在不远处。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康平伯府家的女儿,她前世的小姑沈晗。

  乔琬不禁诧异,今日是怎么了,竟是前仇旧怨扎堆来了。

  “婠婠,你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沈晗上来便打趣道。

  宣宁侯府与康平伯府也是世交,只不过宣宁侯为前朝簪缨世家,而康平伯在高|祖起兵时乃是宣宁侯麾下部将,后因军功封爵。

  乔琬自幼也与沈晗相识,但她早已厌烦沈晗那时时与她攀比之心。

  “我可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乔琬道。

  沈晗走近几步,伸手轻轻点她道:“你平日里最是娇艳,能着锦缎必不着绫纱,今日怎么素淡至此?偏偏你还压了那刘妧一头,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乔琬心中一晒,自己所谓娇艳靡丽之名,指不定正是这张嘴四处传说罢。

  她在家时的衣料多是长春宫中赐下,太后娘娘喜欢年轻女孩儿穿着鲜嫩,她便愿意顺着老人的心意。况且她小住在宫中的时候,还与嘉宁公主一同裁衣,这些议论她的话倒叫嘉宁公主怎么想?

  乔琬淡淡道:“衣料皆是宫中赐下,我不过是在太后面前凑个趣罢了。今日这身玉纱罗,是为了衬一衬哥哥送我的珠花……”

  沈晗往她发间看去,一时痴了。

  乔琬心内冷笑连连,她没有明说是哪个哥哥送的珠花,但她知道沈晗心中所思是谁。

  这沈晗虽出身武勋世家,平日里摆出一副看不惯士林才女的模样。可乔琬知道她与才女们怕是最最投脾气的。

  武勋家的贵女虽不至于舞刀弄枪,但家中父兄崇武,她们天生自有一股英气与坚韧。然而当今天子以文孝治天下,世间崇文之风愈烈,康平伯府希望族中子弟能以科举出身,故而沈晗也早已“弃武投文”。

  前世沈晗恨毒了黄云雁,乔琬几番细察,方知她竟是瞧上了自家六艺皆通的二哥。

  但是二哥当时已废了一条腿,又是一介白身,康平伯府万不会答应她的异想天开。

  “我真是羡慕你。”沈晗回过神道。

  乔琬微微一笑,慢慢沿着小道往长春宫的方向行去。

  沈晗与她一同行了几步,突然又问:“你可收好我哥哥上元节送你的花灯?”

  “让我房中丫头收起来了,怎么?”

  沈晗娇俏地眨眨眼:“我记得上面也有一枝绿萼……”

  这一年上元节时,乔琬已经微恙,并没有出门赏灯。第二日沈晗来看她,带了几盏花灯,特地言明其中一盏是沈昱猜了灯谜拿来送她的。

  当时清昼检查过,那盏灯并无什么小字落款,也无标识。乔琬不想驳了沈家面子,便收了起来。

  前世乔琬以为沈晗不过是奉长辈之命撮合她与沈昱,如今再想,她如此积极促成他们二人、如此频繁出入宣宁侯府,怕是为了能遇见侯府二公子乔珣吧。

  可二哥怎能瞧得上她呢?

  只是因为妒恨嫂嫂,就能将贴身侍女送给兄长做外室,没得令人恶心。

  二人行至毓园旁的角门,沈晗故作不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今日的诗作可有了?”

  乔琬答道:“我已作了画,如今酒意上头,正要去长春宫小憩片刻。”

  今日园内的贵女除了乔琬,还有一位郡主与一位县主,但也只有她可以如此随意说出要去内宫休憩的话。

  沈晗心知乔琬是不会带她出这毓园了,便道:“可惜我不擅画。不过我心中已得了两句,倒是要在此苦思一番了。”

  乔琬见她装模作样,也懒得揭穿。今日是嘉宁公主下帖的春宴,各位贵女怎会不在腹内备上几句咏春诗文?不过是公主放水,大家也自然寻着台阶下来。

  沈晗见乔琬这一路都对她淡淡,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笑着别过。

  乔琬出了毓园,方觉得清爽。

  虽然重来一世,许多事情有了变化,但这些人却未变。

  直率的、善妒的、假清高的、真性情的、鲁莽恶毒的、谨小慎微的,都没有变。

  许是自己这一世选择了参加春宴,有些因改变了,有些果便也变了。

  但正因如此,她应该高兴才是!

  乔琬快走了几步,心里突然转过弯来。

  既然得沐天恩的高公公可以死在八年前,那就说明此间并没有注定结局,各人今生的命运确实可以扭转!

  这么想着,乔琬又停下了脚步。

  所以如今这小黄门究竟拜了谷大伴做干爹没有?太子可是结了大梁子!

  **

  长春宫有一间留给乔琬歇息的屋子,清昼与疏影是惯随她来长春宫的,与宫人拾掇得很是妥当。

  太后身边的八宝姑姑闻讯也来了:“太后娘娘与嘉宁公主都在午歇,县主休息后可留下用饭?”

  乔琬心中虽十分思念姑祖母,但还是规矩道:“多谢八宝姑姑好意。我如今大了,不方便在宫中晚留。不若我一会儿陪太后娘娘说说话,过几日再进宫伺候她老人家用午膳。”

  八宝姑姑是太后跟前得用的人,不仅出身乔府,这些年也是看着乔琬长大的,闻言不禁笑道:“你这小小人儿,哪里大了?不过府上教得你如此懂事,也是一片孝心。”

  乔琬连忙道:“理当如此。”

  乔琬年幼时曾被太后接到长春宫中小住。一开始她害怕这间空空荡荡的大屋子,夜里睡不着,她就着月光数地上六碗菱花槅扇棂子的倒影,看庭院中的松影在那些槅扇倒影间婆娑。

  后来太子带着她、嘉宁公主和年幼的楚王去御花园里游玩,她才知道内廷是那么大,而整座宫苑更是想不出的大。

  那个逐渐暖融的早春,太子哥哥折了迎春花的嫩枝,给嘉宁公主和她编了花环。那小小的迎春花环,让她一时忘了空荡陌生的恐惧……

  乔琬在久违的长春宫里又做了一个梦,梦中没有仇恨与烈火、没有前世物是人非的雨丝风片,也没有司礼监沾着血迹的牙牌青金穗儿。

  梦中的毓园春光绵绵,繁花不败。

  乔琬醒来的时候,屋内静悄悄的。不知是谁,在她的锦帐边倒挂了一枝嫩黄的迎春花。

  **

  就在嘉宁公主春宴的第二天,还未等到乔琬再入长春宫,太和二十年二月十六,宫里派人到宣宁侯府上宣了旨。

  太和十五年钦封柔安县主,宣宁侯嫡女乔氏,敦穆淑德,恭谨端敏,宜为皇太子妃。

  这毫无征兆、毫无道理的一道赐婚,朝堂上下、满城勋贵皆惊,也惊呆了一心想与东宫划清界限的乔琬。

  作者有话说:

  婠婠:???????

  太子:想和我撇清关系?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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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揉春为酒,翦雪作新诗,拚一日、绕花千转。”姜夔《玉梅令》

第7章 青云怨

  宫中是上午突然派人来说要宣旨的,宣宁侯乔敛急急命人去叫回几个儿子。

  老大当差、老二老三上学,仆从在外不便细说,况且旨意还没下,只能全都囫囵说家中有急事,催着请假回了家。

  萧氏指挥宣宁侯府上下重新洒扫了一番,披上红绸,摆上香案。众人还得规规矩矩地穿上礼服等旨,家中女眷二人皆有品级,更是要上大妆候旨。

  乔琬自上午得了消息,脑内便一片空白。可这时谁也顾不上她了,礼服与大妆都是催着赶着上的。

  宣宁侯府开了大门,宣宁侯并三个儿子都在大堂候着,女眷则在偏厅。

  父子四人一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老三乔琰担心道:“宫中如此仓促,可是有什么不好?”

  乔锳沉着脸摇摇头,乔珣面色淡淡却频频喝茶。

  乔敛瞪了老三一眼:“浑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吉时,礼部来人了。

  沿街肃整,禁军开道,披红挂彩地到了宣宁侯府。除了旨意下得突然,东宫赐婚应有礼制倒是没有缺省。

  宣宁侯虽一早训斥了儿子,但直到亲眼见了礼部侍郎那清隽的三绺胡,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应流程乔琬都如在雨雾里,待她摇摇欲坠地接了旨,送走礼部人等,她的惊骇依然不得回转。

  宣宁侯回到清泰堂内,挥退侍从,让几个儿子去书房等着。这才独自端了一盏茶蹙眉不语,久久忘记饮茶。

  乔琬并未离开,她只是摘下了礼服的发冠,呆坐一旁。

  萧氏回房内卸去了接旨时的礼服与大妆,出来就见夫君皱眉,而女儿在一旁面色惶惶,不禁提醒道:“天子赐婚正是喜事,你们这是什么情态?”

  乔琬抬头看她,唤了一声:“母亲!”

  萧氏见女孩儿眼眶发红却强自镇定,很是可怜可爱的模样,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这是怎么了,可是你父亲教训你了?婠婠别哭……”

  乔敛放下茶盏,叹气道:“我何尝说了什么!倒是婠婠,你且细说,昨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琬此时心乱如麻,今世参加春宴竟是去错了吗!

  她努力沉静了心思,方细细说了入宫之后的种种,头一桩便是撞见太子杖毙了一个小黄门……

  “你呀你!”萧氏点了点她的额头。

  乔琬心中犹疑不定,道:“父亲,我亲见了行刑的是司礼监的人!且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定是那小黄门有什么错处。”

  乔敛只是问她:“太子见你时神态举止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乔琬怔愣,心头的某个疑问突然有了答案,她的唇边泛起一个淡淡的苦笑:“昨日太子殿下唤我婠婠……他果真……本该叫我柔安的。”

  萧氏道:“你自幼与他相识,倒也不算十分出格。”

  乔敛闻言却说:“或许太子昨日就已经知道赐婚之事。”

  乔琬望向父亲,心有不甘:“父亲,为何会这样?太子殿下一向不亲近武家勋贵,如今怎会愿意天子赐婚我们府上。昨日他除了唤我婠婠并没有任何异样……”

  乔敛看着面有不甘的女儿,突然问道:“你为何不愿嫁入东宫?”

  乔琬一顿,满心苦涩。

  是啊,太子明明是玉京少女的深闺梦中人,为何她不愿嫁呢?她早已忘了少女时的梦了,忘了前世太子薨逝时泪湿的枕巾。

  她如今只记得春水告诉她宣宁侯府满门抄斩,她只记得成国公府送来的那一袋染血碎玉!

  嫁入东宫,那便是拉着阖府一起登上三年后倾覆的大船!

  萧氏听闻这个问题,想起那时常登门送礼的康平伯家的女孩儿,有些惊疑道:“难道你与康平伯家的长公子……”

  “我梦到太和二十三年,东宫被废,太子薨逝。”乔琬却也同时开口。

  纯黑的建盏被宣宁侯打翻在地,他虎目圆睁:“婠婠噤声!”

  萧氏也吓了一跳,她抚了抚夫君的手,又对女儿细声道:“婠婠说话千万小心。”

  乔琬上前一步,握住了父亲的手,两世的忧虑齐齐涌上心头:“父亲,我怕!”

  乔敛深知女儿秉性,绝不会拿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搪塞。他轻叹一声,并没有安慰女儿,只是沉声道:“婠婠,你自幼娇养长大,但为父自认有教你辨是非、明事理。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你便不能只做个闺中娇客了。将来你要入东宫,更要辅佐太子登大宝……”

  “可是父亲……”

  乔敛却不让她开口,接着说道:“太后娘娘入宫后,侯府一直低调行事,生怕落下外戚乱政之名。且女儿家入宫,怎比得上时时可以相见的天伦之乐?可木已成舟,如今再这般啼哭又有何用?”

  “父亲,女儿不孝……”乔琬目中含泪。

  宣宁侯见女儿如此,担忧与不舍也横亘心头,但他坚定道:“婠婠,毋需多想!事在人为,你必可以同你姑祖母一般,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父兄并不想借此上青云,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只需记得不坠家风,不辱门楣!”

  乔琬止了泪,她感到父亲回握她的手。

  那双手上有着厚厚的茧,那是边塞风霜与刀剑磨出的茧。

  宣宁侯府祖上随高|祖起兵,后又镇守边关。乔太后入宫后乔府却恩封不高,只因先帝还需用乔老将军。

  乔敛曾随父祖北退戎狄,也曾独自镇守一方。可外戚武将,天子终是不再放心。至乔琬的大哥乔锳,只入宫做了御前卫。

  乔琬知道父兄志向,知道乔家几代都同高|祖一般想收复前朝丢了的雍云六州。那才是宣宁侯府的青云志!

  思及此,她惶惑的心渐渐定了下来。不论今生情势如何变化,只要能护住宣宁侯府,她什么都愿意做!

  昨日心生恶念期许的权势,今日便落到了头上,可不正是求仁得仁。事已至此,惊惧啼哭又有何用,再坏岂能坏过前世?倒不如放手一搏!

  今日她得天子赐婚东宫,日后她就敢想正位坤极!

  萧氏见女儿心绪平复,为她拭去泪痕,又递来清茶:“那个噩梦日后不可再提了!”

  乔琬点点头,她必竭尽全力不再让那个噩梦成真!

  “如今不知陛下为何选了我们府上赐婚,婠婠,昨日长春宫可有什么暗示?”乔敛待女儿喝了半盏茶,方又问道。

  乔琬凝神思量了昨日亲近几人的言行,摇头道:“不仅太后娘娘如常,八宝姑姑也没有透露任何口风,嘉宁公主更是什么都不知。”

  乔敛与萧氏对视了一眼,道:“过几日,你与你母亲递折子入宫一趟罢。”

  **

  宣宁侯府上不知,此时的长春宫里,乔太后正在大发雷霆。

  “谌儿,祖母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如今大了,竟也同你父亲一起欺瞒于我!”

  茶盏摔在地上,北苑香枞泼洒了一地。

  乔太后多年没有如此盛怒,殿内宫人皆垂首而立,静若木石,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发抖。

  中宫早逝,乔太后怜惜太子弟兄姊妹三人,将嘉宁公主接到长春宫亲自抚养,平日里也十分照拂太子与七皇子。

  今日这一道赐婚,却是直直扎了太后心尖!天子与太子竟越过她,再次将宣宁侯府推上了风口浪尖。

  前代正是外戚之乱,才有高|祖起兵平叛,黄袍加身。也正是因此之故,自乔太后入宫,宣宁侯府渐不得志。虽依然是宾客盈门的勋贵世家,但再握不了刀枪的将军,不过是斩断了爪子的困兽。

  “外戚”二字,带来的是富贵风光,还有天子与日俱增的提防。这是宣宁侯府头上脱不去的紧箍。

  乔太后伤心夫君与亲子如此,却也知以史为鉴,怪只怪自己当年违背父兄意愿入宫。她愿自己百年后,府中能再出个威武将军,收复父祖心心念念的雍云六州!

  可今日一道圣旨,一切又入了一个轮回!

  “婠婠自幼与你妹妹一同长大,你明知祖母没有那个心思,你们这是活活剜了我的心头肉啊!这倒叫我、倒叫我……”

  倒叫我如何面对家中子侄,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兄!

  太子立在殿中,凤眸低垂,平时笑意温文的嘴角紧紧抿着。

  闻言,他掀袍跪下,只恭恭敬敬叩首道:“求祖母成全!”

  ***

  宣宁侯府递进宫里的折子毫无动静,几日后长春宫传来太后精神渐短的消息,没有明言府中何日可去拜见。

  这几日里宣宁侯府拜帖不绝,侯爷除了见过几次亲族,余下时候都闭门谢客,绝不肯收下贺礼。毕竟乔敛年幼时,见过乔太后入宫前的阵仗,如今这般低调也算有例可循。

  乔琬也收了好些帖子,因为一直不得长春宫的准信,无心待客,全都一一婉拒了。

  不曾想又过了几日,二叔家的堂嫂却是直接上了门来。

  宣宁侯府因恶外戚之名,在乔敛承爵时就分了家。嫡亲兄弟三人感情亲厚,分家后也常互相照应。

  乔二叔与乔三叔家各有几个儿子,一直不得女孩儿,乔琬是侯府这一支唯一的女孩儿,几位堂嫂与她都十分和睦,如今去而复返定是有什么事。

  二叔家的这位堂嫂姓林,父亲是国子监五经博士,因而她在家也是读书的,闺中自有才名。按乔二叔的话说,正好叫她盯紧夫婿读书,争取考进二甲光耀门楣。

  这位书香世家出身的林氏性子却十分直率大方,乔琬与她交情甚笃。

  今日林氏一来却不似往日爽朗,饮了半盏茶,面上欲言又止。

  乔琬极少见到这位嫂嫂这般模样,不禁有些促狭道:“嫂嫂前几日对我贺也是贺过了,打趣也不见得少,今日去而复返难道是还未过瘾?”

  林氏见她这般打趣,却没有露出笑来,只是一把挽住她的手道:“婠婠,我嫁入乔家后与你交好至今,已拿了你当作亲妹子看待。近日我听闻了些许京中传言,十分坐立难安……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你是个心思清明的,你堂兄让我亲自说与你听。”

  京中传言?乔琬见她如此,自然知道是与东宫赐婚有关。

  乔琬笑道:“嫂嫂不必为难,定是关于我不甚好的传言?”

  林氏面色凝重道:“我问过几位娘家姊妹,她们也皆有听闻,说你欺瞒东宫,实则早已与康平伯府有了婚约!”

  作者有话说:

  太子:为了老婆只能跪断腿

  婠婠:你在我,深深的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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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入松

  欺瞒东宫?康平伯府的婚约?

  真是个有趣的说法,乔琬娇靥上的笑意未散,只是眼里有些许冷光。

  这传言是欺瞒东宫,而不是东宫请旨,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冲着她来的。如此愚蠢鲁莽的一则泄愤流言,乔琬想都不用想是谁的手笔。

  至于流传愈广,不过是另一拨人顺水推舟看热闹罢了。

  赐婚前一日恰是嘉宁公主的赏春宴,如今京中怕是觉得她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太子,又或以为乔太后仗势逼人。

  乔琬亲手为林氏重新沏茶,含笑谢道:“好嫂嫂,多谢关爱,此事我已知晓,不必担心。”

  林氏见她不慌不忙,心里一时也安稳了许多:“当真无碍么?”

  “赐婚圣旨已供于我乔府堂中,这些流言蜚语又有何惧?”

  “谁与你说这个!”林氏拉着她的手道,“这些闲话传入东宫可如何是好?只怕太子殿下心中不喜……”

  乔琬心里一暖:“原来嫂嫂竟是担心这个,你与我说说京里还有什么关于赐婚的传闻?”

  林氏一时语塞,不禁轻拍了自己一下:“哎呀!”

  乔琬噗嗤笑出声来。这林氏性情爽利大方,也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好懂得很。

  林氏支吾几声,干脆道:“如今京中传闻可太多了,我给你写下来怕是还要费上好几页纸呢!传得最像模像样不过几条,有说太子殿下在春宴时相中了你,千求万求又怕夜长梦多,第二日就巴巴地催来这道旨。”

  乔琬摇摇头:“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林氏见她说得熟稔,但是眉目间一片澄澈,没有待嫁女孩儿的娇羞,心中轻轻一叹,压低声音道:“还有则说,这是长春宫赐下的旨意。”

  乔琬垂眸:“太后娘娘并没有这心思。”

  林氏停了停道:“还有就是说你使了什么手段,拿捏了太子去求旨……”林氏没有细说,她不想说那些肮脏流言里的种种“手段”,不必白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乔琬又笑了:“也不知是高看了我,还是低看了太子哥哥。”

  林氏拍拍她的手:“见你如此沉稳,我才放心些。听闻太子殿下最是宽和不过的,我杞人忧天,倒叫你看了笑话。……今日我说的这些,你也不必糟心,人生在世难免陷入流言。我是担心暗箭难防,想你早做打算。”

  乔琬道:“我知道嫂嫂是疼我,才与我说了这些。不然我出去宛如睁眼瞎,岂不是要让人看了笑话?”

  “哪个敢当着你的面瞎说话?我替太子妃娘娘撕了她的嘴!”

  乔琬拿手绢去捂她的嘴:“嫂嫂你快别说了,这可太过孟浪!”

  送走了林氏,乔琬倚坐在美人榻上沉思。

  今日春光正好,微风卷动纱帘,透进燕语莺声。

  秋山打了帘进来,见状只敢轻手轻脚换了瓶中的春柳,收了残茶。

  “秋山。”

  就在秋山要转身出去时,塌上那个堆雪砌玉的女孩儿却叫住了她。

  秋山连忙放下茶盘,跪在地上:“惊扰小姐了。”

  “我哪有这么大的规矩,快起来。”

  “谢小姐。”

  乔琬看着这个曾与她一同葬身火海的忠心丫鬟,心中思绪万千。

  秋山如今不过十三四岁,身量不高、头发细软微黄,一副钝钝的模样。她身上还是二等丫鬟的打扮,此时正惴惴不安地低垂着头。

  先前因为乔琬院子里丫鬟年纪渐大了,萧氏放出去两个,这才补了春水、秋山进来,暂充作二等。

  前世乔琬是嫁入康平伯府后才渐渐重用春水与秋山,她几乎不记得在家里时她俩的样子了。

  也正是因为春水秋山伴随了太多关于康平伯府的回忆,乔琬自醒来后每每见到她俩都心绪难宁,反复想过今世如何为她们谋一条更好的出路,等她们大了就放出府去。

  但如今想起来,却还是她俩最合自己的心……

  “秋山,你入府多久了?”乔琬问道。

  “回小姐,婢子入府已经一年有余了。”秋山规规矩矩答道,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让乔琬听清。

  “你之前是在哪个院中?”

  “婢子之前在清泰堂外洒扫。”

  乔琬点点头,想起来秋山是母亲给她的,定是观察多时、处处妥帖的人。

  “你入府前家中是做什么的,为何入了侯府?”

  “回小姐,婢子家中在城南坊市有一个摊子,前年父亲因急病去世,家中只余下婢子与母亲苦苦支撑,但……实在无法凑够幼弟的药钱,因而自卖入府中。”

  乔琬心知母亲必然也查得清清楚楚,才将秋山送到她的身边。秋山身世与前世无异,应该不会再出差错。

  乔琬这才道:“你入府前熟悉京中坊市街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秋山连忙应道:“请小姐吩咐!”

  这厢乔琬有事吩咐秋山,疏影从清泰堂的小厨房领了点心回来,见几个小丫头三三两两在廊下拈花斗草。

  几人见疏影进来,立刻规矩地站直了问好。

  疏影从不摆架子,只是问道:“你们的活儿都做完了?”

  一个丫头脆生生道:“其他都做好了,清昼姐姐吩咐咱们看着点院子里晒的被衾。”

  疏影记得她是夫人送过来的二等丫头,名唤春水。还有个看起来迟钝些的丫头叫秋山。

  “你在这儿看着被衾,秋山呢?”

  春水大大方方答道:“清昼姐姐送二房的少夫人出去,秋山便收拾屋子去了。”

  疏影颔首:“你们仔细些,别叫花粉散灰落到衾被上。”

  “是。”几个丫头俯首应了。

  疏影进了厅室,却不见秋山。

  转过游廊,风吹动松石绿错金银丝烟罗纱帘,疏影这才瞧见秋山在东厢的小书房,正垂首立在小姐的榻前听候吩咐。

  疏影微微蹙眉,不过春水秋山是太太赏下的二等丫鬟,近身伺候也挑不出错来。她定了定心神,这才揭了门帘进去。

  乔琬见疏影进来,停下了话,只道:“我今日所言你可明白。”

  秋山依旧垂着头,恭恭谨谨道:“秋山明白。”

  “去罢。”

  “是。”秋山应了,回头捧起收拾好的茶盏就退了出去。

  疏影放下食盒,笑道:“小姐怎么吩咐起她来?”

  乔琬从一旁的琴案上取了本书,只是道:“你们不在跟前,我不过白吩咐她几句。”

  疏影噤声了,心中转过万千念头,但面上只是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才道:“我再去给小姐重新沏茶来。”

  **

  后一日,秋山那里还未有消息,又有人风风火火直接入府拜访来。

  “我可等不了你心情好了再见我,太子妃娘娘架子真大呢!”方芙绷着脸故作凶相。

  “多谢姐姐关心,我不过谨慎二字罢了。”乔琬笑盈盈。

  方芙忍不住扑哧笑道:“你又学了什么怪话来唬我。”

  漱玉轩是宣宁侯府最精巧的院落,小花厅正巧临着从侯府花园引过来的活水。此时春日,无从赏荷,还偶有枯荷叶凋敝。

  但分管花草的婆子们倒也精心,每日会在花厅内外摆上许多时令的鲜花。

  乔琬到窗边摘了一支芍药,亲手为方芙簪上:“聊赠姐姐一枝春,你消消气罢。”

  方芙抬手抚了抚,道:“你最近可是开了天窍,愈发会哄人了。”

  乔琬摇摇头,白玉般耳垂上的珠坠儿也跟着轻轻晃动:“我知你今天为什么来,是真心谢过。”

  方芙收敛了神色:“这倒奇了,你说说我为何来?”

  乔琬微微一笑:“不过一些流言蜚语,你不必多虑。”

  方芙道:“我还担心你不愿听闻风过耳呢,巴巴地闯上门来。哪知你早已运筹帷幄,真是平白操心!”

  乔琬抬袖一掩:“唉,如今的我哪能不听风雨声呢?”

  方芙大笑:“正该如此!”

  笑罢,她又道:“也不知是谁先我一步?”

  “是我家二房嫂嫂。”

  “她待你是真有心了,”方芙点头,“但她听闻的与我听闻的,自是不一样。”

  乔琬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林氏是乔家的媳妇儿,能直接传入她耳中的流言已是转过了几层,她也是听闻后询问了娘家姊妹才把握了风向。可方芙是成国公家的女儿,她的所听所闻自然是林氏不可比的。

  “还请姐姐与我细说。”乔琬举杯敬茶。

  方芙饮罢茶道:“最蠢的那则流言你已听了吧?”

  “与康平伯府的婚约?”

  方芙嗟叹:“沈晗真是蠢得令人捧腹。”

  “她怕是还要出去哭一哭康平伯府被人毁了名声。”乔琬淡淡道。

  方芙又笑:“你倒是了解她,前几日已哭过一回了。”

  乔琬并不放在心上:“日后自是有她可哭的。”

  “还有几则我也有所耳闻,不平白污了你耳朵,不过是起子小人心生嫉妒嚼舌根。但最教我不能明白的,却是说……东宫有意西北……”

  乔琬抬眸看向方芙,这确实是林氏不太能听见的流言了。

  宣宁侯乔敛在西北边军中确实小有威望,但他已退居玉京六年。如今打了胜战凯旋而归的是怀远将军黄靖,东宫有意西北这一说法实为无稽之谈。

  不过乔琬依然蹙眉:“虽为无稽之谈,却也能叫许多人云亦云之辈轻信。”

  “不知是何人所传?侯爷可是早已释了……权……”方芙自知失言,急忙拿手一掩。

  “傻姐姐,你怎么一时也关心则乱。这不是冲着我府上,而是朝那位去的。”乔琬轻声道。

  也不怪方芙想岔了。太子在世人眼中是天子最宠爱的皇子,从小就得天子亲自教养、每日关心起居,其余所有皇子得到的关爱加到一起都比不上他分毫。

  真正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从没人想过玉山有日也能倾颓。

  乔琬一时想得有些分神,方芙却道:“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也算不得什么,必然还有更多的话,”乔琬想起嘉宁所说的安神香之事,定是被许多人知晓了,“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赐婚东宫的旨意来的蹊跷,玉京流言漫天。此时搅风搅雨不过是顺水推舟、浑水摸鱼,丝毫不费力气,何乐不为?”

  方芙定定看了她片刻,突然道:“你不是个傻的,我却是个傻的。”

  乔琬说:“我从不是个傻的,只是睁着眼睛却不看,长着耳朵却不听。从前多谢姐姐时刻想着我,日后……”她一顿,却没再往下说。

  几日前毓园内的贵女们争奇斗艳,可如今拔了头筹的女孩却面无喜色。

  方芙望着好友,心中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她出身国公府,自来见惯内宅争斗,也知如今武勋势颓。好友即将入主东宫,未来极有可能正位坤极,这是喜事。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永无停歇的争斗,整个侯府将再次被架上火堆……

  那悲意转瞬即逝,方芙握着乔琬的手:“我倒要祝你大喜,你与嘉宁公主要好,太子殿下素来与你亲厚,日后毋需多言。”

  乔琬也一笑,确是毋需与人多言。

  方芙又慢慢地回转道:“还有些许类似的无稽之谈,我也不必一一说来,你心中有数便罢。我从前不知你是个心思开阔的,如今倒是放心了。”

  不是心思开阔,只是思虑过甚罢了。

  乔琬也不辩解,只道:“如此也罢,正好坐看谁打算雪中送炭,谁又想烈火烹油。”

  “难道要平白让他们污了你的名去?”

  乔琬从桌上拿了一枚果子到手里,也不吃,只是说道:“不急,再等三五日,你且瞧好了。”

  **

  三日后,东宫给宣宁侯府送来了长长的礼单。如今吉日未定,这也不是什么纳采礼,只是太子送给未来太子妃的消遣之物。

  送礼的车马排了一道长街,一时教京中的传言换了一番。

  又二日,倒是真的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东城兵马司在巡捕盗贼时查遇到一户人家,那家人一开始说是富商外室,后又推说是勋贵家外室。偏一直胡搅蛮缠不肯报上名来,算是得罪了人,后也不知差遣人去到衙门里打点,真教东城兵马司给查出了一点事来。

  这户人家居然是康平伯长公子的外室!

  那个隐绰传闻里与宣宁侯府的县主有了婚约,后又被东宫横刀夺爱的康平伯长公子!

  康平伯长公子尚未娶亲,怎么如今却在外头安置了外室?这蹊跷之处,再联系起东宫的婚事,一连数日的流言蜚语更加跌宕起伏、引人深思了。

  康平伯府上急急让人拉了辆青毡小车把那外室接进府中,暂时没了声息。不想方过几日,伯府门上的婆子吃醉了酒,事情很快就又传开了。

  那外室可是风尘女子?竟也不是,那女子竟是康平伯长公子嫡亲妹妹的贴身丫鬟!

  府中的丫鬟换个院子,开脸做通房并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可这康平伯长公子偏就奇在他不去求家中长辈,反而被个丫鬟哄得未娶妻就纳了外室,偏偏还是闺中妹妹的贴身侍女。

  极是没有规矩,也极是不尊重他将来的妻子。

  听闻这伯府嫡女与柔安县主还是好友,这丫鬟从前怕是也常在县主身边见面的,想想就令人糟心。倒也不知世人如何想的,又有人竟觉得太子也是解救那县主表妹于水火了。

  一时间正是风入松林声不止,满城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听闻了此事。

  成国公府上,方芙听了兄长递进来的话,既惊怒又痛快。怒的是伯府长公子的所作所为,痛快的是这玉京怕是人人皆知他的荒唐。

  从前她听得沈晗言语,也以为康平伯长公子对乔琬情根深种。康平伯本是侯府旧部,婠婠若嫁入他家,倒是个和合安稳的去处。但没想到长公子未娶妻却有了外室,还是那个沈晗往日常带在身边的丫头,真是没得恶心人。

  方芙想到乔琬那日所言,可见是个有成算的,便对她更放心了一些。

  倒是乔琬听闻了此事却奇怪,唤来秋山:“怎么就闹得这样大,还牵扯了东城兵马司?”

  作者有话说:

  玉京女眷:是有隐隐约约听说太子妃不好的传闻啦,不过康平伯家的瓜也蛮好吃的(*^▽^*)

第9章 小庭花

  秋山正在为这事惴惴不安,听到自家小姐问起,立刻就跪下道:“回小姐,婢子并没有想将此事闹大。一切都是按照小姐的吩咐细细办了……”

  乔琬知道秋山的性子最是细心谨慎,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她。都说本性难移,秋山此时或许还有些胆小稚嫩,但乔琬是将此事仔细吩咐了的,并且也料想她是可以做到的。

  乔琬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对康平伯府做些什么,但略施手段反击沈晗,终究是挑不出什么错处。

  “别跪着,站起来说。”

  秋山站起身,垂首将自己所做复述了一遍,又道:“本来只是想闹到将伯府的人引来,却不知恰好遇到了东城兵马司巡捕盗贼……婢子见他们得罪了巡捕房的老爷,这才顺水推舟了一番。”

  乔琬不知此事是否巧合,但目前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又问道:“那伯府后门的王婆子可打点妥当?”

  秋山点头道:“那王婆子处并非奴婢亲自出面,多亏了小姐庄子上的吴嬷嬷。但奴婢在近旁见了没有什么错处,王婆子拿了银钱就只顾低头吃酒,并没有多问。”

  乔琬有很长一段时日,都在思索。从太和二十年的花朝节到延和元年的夏日,并不算漫长的八年,有太多事情需要她重新思量。

  虽然此生许多情况有变,但还有许多情况未变。她从前知道的一些人、一些事,或许可以在往后派上些许用处。

  如这王婆子,还牵扯到伯府一段陈年公案,正是前世乔琬初入府时协伯夫人理家发现的。

  乔琬前世处置那些值夜赌钱的嬷嬷时,就发现这后门的王婆子不仅好赌还常常醉酒,本来想直接打发去庄子上,却被婆母身边的嬷嬷拦了下来。

  原来这王婆子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与丈夫皆是沈家的家生子,在内院本也有些体面。他们家的小孙儿和长公子沈昱差不多的年纪,于是托了好多关系,将那小孙儿送到长公子院内做小厮。倒也不求孩子像那几个奶哥儿那般与长公子亲近,只求长公子手指缝里漏些东西,也够他过活了。

  这王家人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那孩子福薄,进了长公子院子不出一年就夭折了。乔琬没查到原因,只查到伯夫人嫌晦气,赏了他们家十两银子,干脆全家都打发出了内院。

  小孙儿没了,内院的活计也丢了,王家人一下被打入了谷底。一家人凑合在外院找些零活干,无事时便靠喝酒度日。王家儿媳因伤心过度损伤了身体,医馆看了只说从此子嗣艰难。

  这头王婆子还没抹下脸面让儿子休妻,那头她儿子有一日因酒误事,丢了差事,想不开投河而亡。儿媳当晚就在家里悬了梁。王婆子从此喝酒赌钱,日子过得更加浑浑噩噩。

  乔琬也怜她家逢巨变,但在当值上吃酒赌钱还是不合规矩,回了婆母还是要把王婆子从后门上调开。

  伯夫人身边那潘嬷嬷走了个来回,只说夫人心善,还请少夫人看在婆母面上饶这王婆子一回。

  乔琬无法,只好应了下来。但是没几日,她就听说王婆子被撵出府去了。因同屋的婆子说她酒后失言,心里竟是恨上了长公子。

  当时的乔琬只是心中一哂,觉得伯夫人贪图名声且行事手段生硬,又觉得那王婆子颇有些不知好歹。可是如今想来,她不知那孩子是如何夭折的,但她知道那家破人亡的滋味。

  王婆子孰能不恨?她醉了几载,终是忘不了这恨。

  乔琬回神,道:“你去和吴嬷嬷说,这几日王婆子若是被伯府撵了,找个地方安置她吧。”

  言罢,乔琬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了,但转念一想,只当为侯府积德吧。

  秋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榻上那个眉心微蹙的少女,这才又垂首应了一声。

  乔琬摆手让她出去。

  倚在榻上,乔琬想起自己前世自恃矜贵、目下无尘,向来是不屑这般伎俩。可如今,她只能小心又笨拙地学着成为另一个自己。

  忆起别人只言片语里的王婆子,乔琬不禁想,只要能稍稍安抚心中那些恨与痛,她也什么都愿意做。

  **

  又过了几日,长春宫依然没有召见的意思,而宣宁侯府已经又收到厚厚一摞帖子。

  正值春日,嘉宁公主在毓园的赏花宴打了头阵,京中各府女眷的赏花宴也争奇斗艳起来。

  如今玉京最炙手可热的女眷,正是未来的太子妃柔安县主。不论是神秘的宫宴、离奇的赐婚,还是与太子、康平伯长公子的传言,都教人无法忽视。

  不仅同龄的闺阁女郎们好奇,连各家的命妇都不禁回忆起那女孩姣好的面容,想要在她入宫前再见一见她。可惜宣宁侯府自从接了旨就再无女眷外出,不知第一个请动她们的会是谁。

  此时,乔琬面前正摆着一封特殊的帖子。

  “周府?那个周府?”乔琬有些惊讶地看向母亲。

  萧氏点头,也不拐弯抹角:“正是太子母家那个周府。”

  慈懿庄皇后周氏,父亲曾是华盖殿大学士。慈懿庄皇后崩后,没过几年,周大学士也去世了。周府如今的当家人还在翰林院里熬资历,而家中把持家事的据说还是老太君。

  乔琬再次思索了一番,据她所知,前世的太子、楚王与周家都算不上亲近。乔琬一时也想不明白,周家这封请帖意欲为何。如果本就决定了要与太子避嫌,此时又何必下帖?

  萧氏伸出指尖,轻轻抹了一下女孩儿的眉心:“婠婠,不要蹙眉。”

  乔琬抬首对母亲一笑,干脆道:“母亲,我不明白。”

  “何必烦恼?”萧氏道,“或许只是周府的老太君想见一见你,不论如何,太子殿下终究是她的外孙。”

  乔琬翻开帖子看了一遍,奇道:“竟与嘉宁公主一般,只邀请了女孩们?”

  萧氏不禁笑道:“怕是不想见我罢。”

  乔琬再次迷惑了,她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还是不够开窍。

  萧氏好笑地点了点她,轻声道:“你不知道也正常,这还是你父亲告诉我的,当年那一役,周大学士是主和派。”

  乔琬立刻明白了,母亲所说的那一役是太和十五年的那次西北军中大捷。正因此次大捷,父亲才获封太子太傅,自己则蒙荫县主。

  “哎呀……”乔琬有些头疼道,“如果我不赴宴,太子哥哥会觉得我是不孝之人吗?”

  **

  周府在城西,宅邸不算大,但因是自家府宅,在京官中已算是十分令人称羡。

  周老太爷官拜华盖殿大学士,已仙去几年。周家父子学问极好,如今当家的周老爷已升至翰林院侍讲,十分清贵。

  他日太子顺利登基,周老爷避嫌无法入阁,但天子母家,只要安分守己,哪怕放差出去日子定然也不会差。正如今日的宣宁侯乔家,爵位虽不显,但太子太傅的虚衔在武官中也算独一份恩宠。

  天刚蒙蒙亮,周府正堂的仆从已经轻声伺候主人起居。

  严夫人今日起的要比往日早些,老爷昨晚没有宿在正房,但她完全无心过问。她看了看陪房理出来的回帖,问道:“就是这些了吗?”

  那妇人低头道:“太太,就是这些了,要紧的都放在上面了。”

  严夫人又问:“那位,回了吗?”

  妇人笑道:“自然是回了的,咱们府上的帖子,哪怕是县主也得讲个孝字吧。”

  严夫人的眉心这才舒展开,她颔首道:“老太太今年难得让我来办这春宴,而且是以芸娘的名义下的帖,更要办的漂亮才行。”

  那陪房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道:“太太,这名单是否给老太太过目?”

  严夫人饮茶的手一顿,说道:“还是不必劳动老太太了。”

  那妇人见她面上淡淡,心知她的脾性,把想说的话一咽,噤声退下了。

  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见妇人走了,这才捧了点心上来:“太太,老太太最近好眠,吃了点心再去请安吧。”

  严夫人摆手,理理衣襟站起身:“我回来再吃。”她的视线落在那名单与回帖上,不禁叹了口气。

  **

  直到周府春宴这日,乔府依然没有收到长春宫的消息。

  一时间府中都有嘴碎的婆子胡乱猜测,太后是不是恼了县主攀上东宫。萧氏对这些嚼舌根的自然是毫不客气,但是心中不免也有些惴惴。然而乔琬知道,姑祖母不会无故如此,其中定然有些蹊跷。

  周府春宴这日,乔琬也循着玉京这阵子的潮流头簪鲜花。

  疏影按照乔琬以往的喜好,剪了几支芍药、蔷薇来给自家小姐挑选。

  乔琬想了想道:“还是摘几簇木香吧,衣裙也选一些豆绿鹅黄,只需披帛鲜亮些就行,不必如从前一样。”

  疏影有些不解:“小姐这是怎么了,今年春天总选这些素淡的颜色?”

  乔琬从前多往长春宫走动,是依着太后的喜好,多穿着宫里赐下的鲜妍料子。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道:“今日我们去的是周府,这些文人学士家小姐的春宴,我还不知是怎样呢,只先照着她们的喜好打扮来。”

  疏影自然是知道这些小姐们暗中的官司,撇撇嘴道:“谁稀罕她们的喜好呢。”

  乔琬笑道:“自然是不稀罕她们的喜好,只是这一番心意,是成全我与太子殿下的体面。”

  周府的宅邸在玉京不算大,但也称不上局促,毕竟路过的人皆要称一句周皇后府邸。但周府的花园与那些王公显贵比起来,确实要小巧了些。

  乔琬进了周府,不必乘小轿,转过几进院落便是花蹊竹榭,有一道活泉引流。玉京的春天是月季春,如今园中不可少的正是月季、牡丹与芍药,若说争奇斗艳,还要看那些稀奇的品种。

  乔琬并未细看,便被引至席上。

  乔琬在主宾位落座,这才发现席上是许多从未见过的面孔,唯一认识的是今日的主人周芸与程阁老家的小姐。其他几位,家中或许多是京中小官、文人学士,乔琬从未在其他场合见过。

  周芸年纪比乔琬略小一些,见了乔琬有些拘谨,急急地站起来问好,介绍了座上众人。

  众人一一见礼,果然多是些文官家的小姐,还有几位周府亲戚家的小姐。其中有个灵巧可爱的姑娘还对乔琬悄悄眨了眨眼,这是堂嫂林氏家的姊妹。

  乔琬一一回了礼,向周芸问道:“芸妹妹,今日是我第一次上门拜会,礼应先向老太君请安,还请引见。”

  周芸没想到她甫一见面就提起此事,有些乱了方寸,期艾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没开席呢。”

  乔琬有些奇怪,她特地提早来拜会,就是为了先给老太君请安,全了她这未来的外孙媳妇的礼数。可侍女将她引入园中之时,她却是最后到席之人。

  果然此时席上便有了一些眉眼官司,怕是暗讽她惺惺作态。

  有女孩见周芸犹豫,便道:“礼应向老太君请安的,又担心扰了老太君清静,不若我们插了花、画了画,再献与老太君赏玩?”

  乔琬心中一哂,她今日所为不过都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可此时情势已经如此,也无法再强求了。

  目光所及,往日的点头之交,程阁老家的程皎也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乔琬浅浅一笑,安然入席。

  而此时的周府正堂后院,周老太君不找人说话,也不逗那新得的鹦哥,只是在榻上独坐了半晌,看了时间问道:“柔安县主到了吗?”

  大丫鬟打帘出去又问了一遍,转身进来道:“回老太太,县主已经入席了。”

  作者有话说:

  奇迹婠婠:侍女总觉得我不够华丽怎么办

第10章 苏幕遮

  老太君皱着眉没说话,屋内一时也没人敢出声,连正在斟茶的丫鬟都停下手来。

  说得上话的嬷嬷如今不在屋里,丫鬟们只好静静侍立,等候吩咐。

  老太君出了一会儿神,才道:“谢家的、林家的几个在花园里吗?让她们好好伺候县主。”

  大丫鬟连忙捧了茶过来:“回老太太,几位嬷嬷已经去花园里帮忙了。您就等着她们来回话吧。”

  老太君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摇摇头自顾自道:“不应该啊,乔家不是如此门风……”

  周府自从出了中宫娘娘,在京中的地位自然就变得微妙起来。严夫人家世不显门第不高,周府一直由吴老太君掌家。直到孙辈长成,也到了吴老太君逐渐该放权的时候了。

  不过今日春宴,因为请了柔安县主,老太君还是把身边的几个老嬷嬷都派去了花园,一时也不顾不上体贴儿媳的脸面了。

  **

  周府的花园不大,女眷们所游的内园更是精巧。乔琬对园子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她是惯与嘉宁公主在毓园游玩的。哪怕前世成亲后交游,她也再没见过比毓园更别致雅趣的园子。

  京中宅邸的内园,不过是大同小异的盆景、湖石与花屏一类,那些芭蕉树、蔷薇架和锦鸡、孔雀几乎是家家齐备。若有池子,还可以种些荷花养些锦鲤,便有风亭水榭度夏。

  不过周府这次春宴,确实是下了功夫,寻来了不少难得一见的牡丹品种。这些珍品摆在园子原有的牡丹丛里,高低错落,花了不少心思。

  不远处的轩屋内,有女乐师在抚琴奏乐。周芸开席后带大家赏了一番牡丹,又作了一轮诗。如今相熟的少女们或是斗草观花,或是品茶下棋,也有谈论花器的,似真准备要插花献与老太君。

  除了周芸时常照顾乔琬一二,在场的少女几乎对她都是敬而远之。一是本就不熟悉,家世也不亲近;二是珍惜才名,生怕多与未来太子妃说两句话,惹上一个攀权附贵的名儿。

  乔琬倒是乐得清净,她找了园中一隅观湖石的小轩室坐下。

  疏影见四周无人,才道:“竟没想到,小姐在先周皇后府上受到这等冷遇。”

  清昼也有些忧心:“周府为何不允小姐拜见老太君?传出去也太不敬了。”

  “倒也不妨事,只是有些无趣。”乔琬托腮望着那湖石。

  这园子讲究的是文人清俭,粉壁灰瓦没有彩绘,学的是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花屏、轩室、门洞隔出不同的景致。

  乔琬不禁想起先皇后周氏,想她在这里的度过的童年时光,想她嫁入东宫又入主中宫时是怎样的心情。她又想到太子,如果周皇后还在,如今的一切会有什么改变?太子或许就不会由天子亲自教养,这是利是弊?

  正在乔琬胡思乱想之际,轩室外响起的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间观石的小轩室恰巧就在蔷薇花架附近,临着一排翠竹,正是门可观石,窗可观竹。

  那几人或许是没注意到竹后的轩室有人,在小径上边走,边谈论了起来:“今日见了柔安县主,我又想起那日诗会沈家小姐的哭诉来……”

  “嘘,快别说了,那康平伯家风不正,无需多谈。”

  “有甚好紧张,我们又没说县主坏话,只不过没想到最终是她……”那人停了话头又道,“今日如此,可是老太太都不愿见她?”

  “她来的这般晚,怎么还想让我们等她拜见了老太太再开宴?没得她折腾人。”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老太太定然也是不喜。不知为何东宫终是选了她,也许是什么家学渊源……”

  旁人急道:“哎呀,噤声!”

  乔琬转出轩室,冷笑一声:“家学渊源?还请这位小姐与我好好分说一番,是什么家学渊源?”

  小径上几位不是别人,正是周府亲戚家的小姐。被抓住话头的是年龄最小的一位,此刻脸涨得通红,呐呐道:“你,你怎么偷听人讲话?”

  “偷听?”乔琬笑道,“各位从我休息的轩室前走过,边走边大声议论,竟然不是故意说与我听的,而是我在偷听?”

  年龄较大的两位急忙道:“县主息怒,我们不是故意的,家妹年幼……”“小妹,还不道歉!”

  乔琬道:“不敢当这道歉,免得府上再说我没得折腾,仗势欺人。只不过说我今日晚到,我竟十分好奇几位请帖上的时辰……”她话音未落,就见面前几位面有难色。

  疏影适时圆了一句:“小姐,她们怕是没有收到请帖。”这句话像是一道响亮的耳光,令三人都垂下了头。

  乔琬了然,今日在场众人家中虽多是京中小官,但与周老爷或属同科进士,只有这几位亲戚小姐家世不显。她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比请帖上的时间提前了些许时候来,怎么还是“到得这般晚”?难道今日真是这周府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乔琬不明白周府的用意,她相信以东宫此时之势,不是被迫接受的赐婚。可周府今日的态度,是会错太子之意,还是与太子并不同心?

  如果是前世,乔琬并不会将这点口角放在心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需要弄明白这桩桩件件,不能为自己府上,甚至东宫、长春宫添麻烦。

  乔琬思绪飞转,心中有了决断。

  她母家是侯府,自己也因父亲立功而荫封了县主。这周府当家还在翰林院熬着永不会出头的资历。甚至要论外戚,中宫已无人,而乔太后如今还坐镇长春宫。

  她在周府面前本就是可以挺直腰杆的。

  矜贵了那么多年刚刚重头再来的乔琬,还未学得面面俱到、长袖善舞,她不愿再去想其中缘由,她要借势逼出个缘由来。

  “原来如此,”乔琬道,“我乏了,正是该去向老太君辞行,再问一问这‘家学渊源’是何意,原来周翰林府上竟是如此议论侯府与长春宫!”

  乔琬一句话挑明,吓得面前几人两股战战,要不是小丫鬟搀扶着,几乎要跌坐在地。

  最小的女孩吓得扑倒在乔琬身前:“是我错了,求姐姐饶过我!不,求县主饶过我!饶过民女吧!”

  乔琬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不是没有见过仆妇扑在自己面前痛哭,可眼前是个往日与她无冤无仇的小女孩……

  另外两位少女也慌忙要跪下,乔琬令疏影上前扶住了她们。

  乔琬道:“我只论一件事,今日这请帖的时间有异,平白令我成了无礼数之人。你们告诉我今日列席之人到席的时间,我就放你们离去。”

  周府亲戚家的三位小姐此时都已经满面泪痕,互看了一眼,没想到县主竟是因为此事着恼了,赶忙将自己记得的时间顺序一一报出。

  乔琬垂眸,原来自己请帖的时间确实有异。

  虽然这蔷薇花架与观石室偏僻了些,但内园不大,几人的动静还是引来了旁人。她们见三姊妹在乔琬面前哭得妆都花了,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有脾气急躁之人道:“县主好大的威风!”

  三姊妹忙道:“不怪县主,是我们说错了话……”但这话竟是火上浇油,直教当场的人更觉得柔安县主仗势欺人。

  乔琬穿着鹅黄的大袖罗衫与豆绿的衫裙,石榴织金花披帛挽在臂间,成簇的木香簪到鬓边,衬着她脸上小巧的黄花钿,看起来是个极鲜妍可爱的豆蔻模样。

  她此刻面色沉静,即无怒色,也无愠色,只是娴静独立,丝毫看不出什么仗势欺人的模样。

  周芸慌了手脚,她本就不是善于交际的性子,此时不禁看向了其余人中家世最显的程皎。

  程皎眉尖微蹙,她是知道乔琬从前脾气的,能让这位恪守外戚低调的县主训斥成这样,必然事出有因。但不论是什么事,如今是在太子母家府上,程皎不愿多言。

  好在乔琬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望向一位仆妇:“这位嬷嬷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可愿与我一同去给老太君请安?”

  周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正是老太君房里的谢嬷嬷。她立刻松了一口气:“这位正巧是老太太房里的谢嬷嬷呢,与姐姐一同前去正合适!”她转念一想,又有些退缩道:“我也与姐姐同去……”

  这位谢嬷嬷是个面色严肃的老仆,她行了一礼道:“仆妇方才不敢插话,望县主见谅。”她转头又对周芸道:“老太太也想着见县主呢,小姐不必同去,在此安心与大家游玩便是。”

  乔琬颔首道:“是我脾气急躁,让嬷嬷见笑了,还请嬷嬷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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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嬷嬷还未将乔琬引至老太君的住处,但先一步回来的林嬷嬷已经将方才的事细细报了来。

  吴老太君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禁大叹一句:“这蠢妇人!”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林嬷嬷说了句:“太太也是为了芸小姐……”

  老太君打断她道:“芸姐儿不善交际,这不是什么大错。但她不该拿了未来的太子妃做筏子,给她自己的女儿抬轿!”

  乔琬绕过正堂影壁时,隐隐约约从门帘后听到一句:“终是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心中立刻明白了今日蹊跷,原来这下马威似乎是那严氏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婠婠挺直腰杆:掐指一算,今日也要学着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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